類型電影中的硬漢形象塑造

熊景青

(西北工業大學藝術教育中心，陜西 西安 710000)

一、硬漢形象的類型特征

克里斯蒂安·麥茨曾說：“之所以沒能在理論上很好地把握演員這個要素，是因為演員對于那些慣于尋找潛在結構的理論家來說，太平常、太顯眼了。”在成熟的商業電影片目中，一個個熟悉的面孔總是能夠喚起我們對于一種類型、一個系列影片的記憶。如《碟中諜》系列、《諜影重重》系列、《速度與激情》系列、《敢死隊》系列，又如中國近年來的《戰狼》系列、《葉問》系列以及以《湄公河行動》為代表的“行動”系列。在這一系列的類型電影中，演員與角色相互塑成，在攝影機、燈光和布景及各種電影工業的技術支撐下，給觀眾呈現了一眾能夠代表國家形象并極具銀幕震撼力的硬漢形象。

每一個致力于投身影視表演行業的演員大概都有成為一個實力派、演技派演員的夢想。但電影作為文化大工業生產的重要組成部分，不論從電影生產的風險控制和投資回報的角度，還是從電影觀眾的審美取向來看，演員的類型化才是大勢所趨。而正如趙寧宇所說：“當下華語電影類型化創作雖取得了一定的進步，但是對于類型電影創作關鍵要素的運用仍不成熟。資本打造了眾多大小明星投入到類型電影的創作中，以期從電影市場中掙一筆快錢，卻忘記了類型的出現是產業分工細化的標志，從劇作到表演都應符合產業規范和類型規律，才能夠真正發揮類型的價值。”

所謂類型角色的共性即表現為角色在類型電影中的符號價值，硬漢形象自是要突出其外形和行為方式上的強硬，這一特性需要暴力場面的加持，或者可以說是某一種意義上的“更高、更快、更強”。在《碟中諜6》上映前，有影評就曾說“唯一的懸念就是阿湯哥能否比上一集更拼命”，可見高潮迭起的動作戲份是這一類型角色的共性所在。而為了追求更為驚險刺激的視覺效果，湯姆·克魯斯也確實呈現了一場罕見的直升機追逐戰以及一次萬米高空的跳傘橋段。史泰龍作為資深的銀幕硬漢，67歲出演《金蟬脫殼》時，仍是自己上陣完成的武戲，受傷更是不可避免，以致他在影片的采訪中感慨在一部片子中如果他不曾受傷便不會有好的票房。作為類型電影演員，在創作時首先應當考慮的是角色的特質，常有報道稱某演員為飾演某角色增重、減重或苦練功夫，這都是試圖在外形上貼近類型角色的共性，只有真正具備了硬漢的身體狀態才有可能體驗硬漢的心理狀態。

而類型角色的個性則是影片形成商業系列效應的關鍵，類型電影是命題作文，有較為固定的情節橋段和人物設置，而類型本身也是隨著時代和電影藝術的發展而發生著變化。“在好萊塢電影工業化體系中，演員和他們的表演創作也極度地被類型化，這些演員和他們的表演并沒有如有些人推斷的那樣‘被束縛、被退化、被喪失’，反而產生了許多著名的類型演員和電影史上經典的表演，且隨著好萊塢的巨大影響力，席卷全球”。我們喜愛007是愛看他香車寶馬、美人在懷，拯救世界倒是其次，但是邦德的物質生活一定不能寒酸。我們愛看《葉問》是因為這個懼內、友睦四鄰的居家宅男在打起來的時候就拳拳到肉、眼神熠熠。

動作片作為從電影誕生之初即存在的類型，為觀眾奉獻了無數銀幕硬漢形象。這一類型雖在不同的時代與各種類型的結合以迎合觀眾口味的變化，但是其中的角色都頗具傳奇色彩。在美國好萊塢這一最為成熟的電影工業體系中，每一位具有票房號召力的超級(男)巨星都曾在銀幕上塑造過極具陽剛之氣的硬漢形象，代表著崇尚力量的美國精神。所謂硬漢，自身的功力倒是其次，卻必有極強的抗打擊能力，最后獲得勝利前必經一番鼻青臉腫的折磨。依徐皓峰導演對于這類傳奇故事的斷言，“無理取鬧才是傳奇，影視大眾多為生活中的弱者，所以大眾不愿看到強者更強，相反愿意看到弱者變強”。秉著這樣的理念來看馬特·達蒙飾演的伯恩(《諜影重重》)、湯姆·克魯斯飾演的亨特(《碟中諜》)以及歷任007特工，編劇總是在給角色制造各種困境，讓強悍的對手出其不意地將男主人公置之死地，最終完成那“不可能的任務”。

每張面孔都具有獨特性，尤其在攝影機前，一個演員“像”一個角色就讓表演成功了大半。而角色的性格化塑造是靠編劇、導演等各部門的多重創作來完成的，個人的性格變異畢竟只據其一，絕非是塑造這個詞的全部含義。反觀我國目前類型電影的創作情況，雖然已經出現了如《戰狼》系列、“行動”系列等具備一定市場號召力的影片，也出現了如張涵予、吳京、彭于晏等不同年齡層次的硬漢型演員，但是在類型創作的道路上，在編導演攝美錄的各個環節上仍然亟待向更為完備的工業化方向發展。

二、表演風格的類型變奏

類型電影離不開明星，而明星們只有具備過硬的表演技術才能夠成就一個具有票房號召力的影片序列，鏡頭前的表演是一切的開始。

由于攝影機的存在，影視表演創作最終以鏡頭前的表演作為呈現方式。目前影視拍攝大多采用多機位運動拍攝的方式，一方面可以從多個角度捕捉演員最佳的表演狀態，也讓演員的表演區域較傳統單機拍攝獲得了極大的拓展，運動鏡頭的使用也使得演員表演更為流暢連貫，觀賞性大為提高。另一方面，由于電影工業技術發展的日新月異，演員除了夯實“形臺聲表”基本功外，能否很好地理解導演每個鏡頭運用的意圖，并適應攝制技術變化給表演帶來的多種可能性，也是對電影演員能力的挑戰。

在拿下50余億票房的《戰狼2》中，吳京塑造了一個鐵血柔情的中國軍人冷鋒。影片在劇作上嚴格地按照好萊塢動作大片的制作標準，十分鐘之內必有一個動作段落的高潮，這對于身兼導演和主演雙重身份的吳京來說，是一次對體能與演技的雙重考驗。影片的開場是一個長達6分鐘的長鏡頭，表現了冷鋒與海盜之間的水下搏斗。在這一鏡頭中，吳京要完成“先向下游四米，再向左游兩米，再向上游三米”的規定動作，在日常游泳情境中要完成這樣的空間位置判斷尚屬不易，更不用說要照顧到攝影機的焦點以及完成水中搏斗表演。為了尋找一個合適的入水角度，吳京與攝影師在外海洋流的包圍中反復排演了二十余次。票房的火爆說明該片迎合了大多數觀眾對于這部續集影片的期待，而吳京作為導演和主演堅持以長鏡頭的方式呈現開場段落既是導演在類型范疇下的藝術性嘗試，也以充分全面的動作能力證明了吳京作為動作明星的表演實力。

武俠電影作為最具民族特色的類型電影，近年來也有一系列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從《倭寇的蹤跡》到《箭士柳白猿》，再到《師父》，在徐皓峰導演的系列作品中，復現了一個更為真實的逝去的武林。身兼小說作者和導演雙重身份，徐皓峰導演完整地復現了原作精神。小說里描寫了一個個鮮活的武林高手，一招一式都是作為作者的徐皓峰多年沉浸于功夫世界所得，而如何將這犀利的對戰在銀幕上再現就是改編的頭號任務。在《師父》的紀錄片《挾刀揉手》中我們看到年輕演員宋洋、張傲月，青年演員廖凡、宋佳，中老年演員蔣雯麗、金士杰都在導演的指導下，在沒有替身的情況下進行武戲的拍攝。其中廖凡更是從進組前兩個月便開始跟隨導演習武，拍攝三個月也一日未曾離組，苦練功夫。徐皓峰導演曾提到選擇廖凡作為男一號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他是個練家子，而是因為他的演技好，因為即便影片在動作場面中達到了視覺節奏的高潮，卻仍然需要完整合理、不易察覺的經典敘事承接碎片化的動作段落，而好的演技才能在細膩無聲處使人物在銀幕上立起來，讓動作有意義。

兩位導演出于不同的目的創作了極具個人風格的動作電影，而演員表演則塑造了令人印象深刻的硬漢形象。在觀看這類電影的過程中，觀眾時常被一連串的近身打斗、狂飆追車和猛烈的爆炸吸引了注意力。走出電影院，他們會談論角色在劇情中的種種令人激動的表現，直呼過癮，卻忽略了演員的演技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

從武戲來說，雖然在高危動作中常使用替身，但是完成基本的動作段落對于演員的鏡頭感和場景復現能力仍然是一項考驗。在史泰龍與施瓦辛格這兩位著名的銀幕硬漢主演的影片《金蟬脫殼》中，兩人有多次的直接“交手”。從拍攝的花絮中可以看到，兩人在鏡頭前的打斗充分利用了攝影機對景深的改變所造成的視覺誤差，既打得好看又不傷害對手。但也正是因為多年出演和指導動作片的經驗，兩人在拍打戲前都會與武術指導和攝影指導反復排演，使身體完全掌控住動作與攝影機間的配合，避免誤傷對手或超出表演區。一場好的打斗可以制造劇情的高潮，其中精準的肢體動作是演員形體控制力的表現，所謂“棍無雙響”，真正一決高下就一瞬間，在此之前控制多余的肢體運動才能守住一場戲的氣場，才能讓最后的交手迸發出火花。鏡頭前的表演離不開鏡頭后的耐心等待，不厭其煩地進行技術排練并且學會在排練的過程中節省體力，以保證實拍鏡頭能夠充分釋放表演能量。

而從文戲來說，即使在最無新意的動作片里，穿插在一場場精心設計的高潮段落間隙的也不該只是一連串插科打諢或者空洞的談話。同是以葉問為原型的影片，由甄子丹主演的《葉問》系列和梁朝偉主演的《一代宗師》呈現了不同的葉問形象。甄子丹一身長袍的造型與以往一身皮衣或直接秀肌肉的形象區別開來。全片鏡頭多以松散的中近景鋪陳劇情，攝影風格較為樸實，刻畫了大時代中一系列世俗化的小場景，表現了葉問與妻兒、朋友相處的情節。在葉問力克北方拳師金山找后，他陪同妻兒上街，街坊鄰居們紛紛拿出自己的貨物相贈這一場戲中，體現了葉問在日常生活中的低調隨和，呈現對話的方式極具生活的毛邊感，塑造了一個“接地氣”的儒俠形象。

而梁朝偉飾演的葉問則兼具了歷史上葉問與其徒李小龍二人的特點，梁朝偉在創作談中特別提到了葉問外形上的紳士風度與李小龍打斗中的狠勁，他要將這兩者糅合在《一代宗師》的葉問身上。而王家衛導演拍攝本片的意圖更多的是想要呈現“一代宗師們”，著力點更多地放在民國武林宗師的精神層面，可以說是一部非典型的動作類型電影。故而在鏡頭的使用上多用淺焦的特寫、大特寫逼近人物，可見是相信攝影機具有觀察入微，纖毫畢現的能力，能夠呈現出宗師們在時代洪流中的孤寂感。片中葉問曾說，“功夫是纖毫之爭”，特寫下的表演可以說就是面部的表演，通過剪輯的比照，演技的高低更是纖毫畢現。梁朝偉飾演的葉問更多表現了一種精神上的硬氣，總是閑庭信步，不慌不忙，對話場景總是以單人近景或更小的景別呈現，演員面部每一個細微動作都必須精確地控制，一個抬眼或蹙眉即能夠表達對白中人物的情緒變化，在鏡頭的逼視和臺詞、音樂的襯托下讓觀眾走進人物的內心。

縱觀中外類型電影中的塑造過硬漢形象的演員們，他們既有以武術運動員或健美選手出身的職業打星，也有學院派出身的演技派，也有以本色魅力見長的巨星。“演員與角色之間是有一定距離的，從外在的因素如時代背景、社會地位、生活經歷，到內在的因素如文化教養、性格特點、精神氣質都不盡相同或完全不同，這就構成‘演員與角色的矛盾’”。在類型電影的框架下創作，對于演員來說既是一種限制也是一種引導，一位杰出的演員既要考慮到類型角色的共性，在外形、氣質、身體素質上向類型角色靠攏，同時也要在創作中積極調動、挖掘個人的本色魅力，將二者在具體的角色上統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