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多元化與國產主旋律電影的傳播策略

谷小龍(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0)

盡管“主旋律電影”的概念于20世紀80年代才被提出，但具有意識形態引導性，定位于宣講愛國主義、社會主義與集體主義的主旋律電影創作由來已久。自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電影產業的深化改革，國產電影整體的創作格局與傳播策略都發生了變化，主旋律電影亦不能例外。尤其是主旋律電影在傳播上為適應新時代下人們日趨多元審美需求所進行的調整，是尤為值得我們注意的。

一、類型化表達

從整體上來看，國產主旋律電影的發行依舊是新舊策略雙管齊下的，但在觀眾認可商業電影審美，國產電影的經營主體發生變動的當下，主旋律電影向類型片靠攏，進行類型化表達的傾向也越來越明顯。

一方面，當代國產主旋律電影對傳統傳播策略依舊有所仰賴。除了面向市場外，“過去的主旋律電影……發行、放映的各個環節都受到政策、資金的扶持，之后企事業單位、學校等團體會集中組織觀看，團體包場成為主旋律電影最顯著的特點，也是電影票房的有力保障”。如20世紀90年代末期的《離開雷鋒的日子》《生死抉擇》等莫不如此，電影本身的高質量，以及這種得到自上而下支持的傳播方式，使得這一批主旋律電影都贏得了票房佳績，且在當時產生了社會效應。進入21世紀之后，隨著電影制作主體資格在《關于試行〈故事影片單片攝制許可證〉的通知》等政策下的進一步放開，參與主旋律電影拍攝的個體與單位早已不再局限于制片廠，即便如此，優秀的主旋律電影也并未失去自上而下的傳播助力。以吳京自主籌錢投資拍攝的《戰狼2》來說，就得到了央視“熱血忠誠續寫英雄篇章”的肯定，也因此被認為，能鼓舞人們在平凡的崗位上建功立業而為一系列機關單位組織包場觀看，院線也對電影做出了延長檔期的決定。而沿用舊有傳播方式的前提，則是電影在審美上對主旋律理念的堅守。在《戰狼2》中，主人公冷鋒自始至終維護著中國的利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具有崇高人格的愛國者形象，在他身陷非洲的一場場苦戰中，事件是非脈絡清晰，人物形象也都正邪分明。而電影中虛構出來的非洲國家，無論是政府抑或是叛軍方面，都對中國這一強大國家有著敬畏之情。這種審美基本立場正是電影得以進行計劃式傳播的有力保障。

而另一方面，主旋律電影又對商業電影的傳播模式進行了理性審視與合理借鑒。在由WTO協議規定下，進口電影作為分賬片強勢入侵，院線制在消費時代下于全國范圍內得到廣泛推行，這也就使得以好萊塢為代表的商業電影審美影響著國產電影的創作。仍以前述《戰狼2》為例，不難看出，相對于早年同樣以特種兵戰士為主人公的主旋律電影《沖出亞馬遜》而言，電影的類型化意識更強，以冷鋒為主人公的動作戲密集呈現，并且在好萊塢團隊的指導下，觀眾收獲了更多的視覺奇觀，如冷鋒在炮火中的駕車疾馳，冷鋒與退伍老兵何建國在工廠對抗雇傭兵時的精妙合作，其余如水下肉搏、卡車客車爆炸、冷鋒單臂掛飛車回身射擊等，都是讓人眼花繚亂、印象深刻的動作場面。類似地，《紅海行動》《湄公河行動》等亦是如此。此外，在劇情的設計上，《戰狼2》也表現出了明晰的商業電影特色。電影先是延續了《戰狼》中冷鋒與龍小云的愛情故事背景，又制造了龍小云失蹤的懸念，冷鋒之所以身處非洲正是為了追查龍小云的下落。龍小云的缺位讓瑞秋這一具有異域色彩角色的出現成為可能，讓觀眾對劇情充滿好奇，同時也為吳京繼續攝制《戰狼3》等埋下伏筆。可以說，這些商業傾向明顯的審美元素，才是讓觀眾口口相傳，真正為《戰狼2》最終獲得破紀錄的56.8億票房，在中國創下累計觀影人次1.4億成績奠定基礎的。

二、碎片化呈現

而除了管理模式的變動，西方商業片的浸淫之外，技術的進步同樣改變著觀眾的審美。如社區論壇、微博等，都成為電影觸達受眾的重要傳播通道。正如學者所言，新媒介催生了新的社會審美對象和審美主體,孕育了新的審美教育形式、審美意識和審美體驗。值得一提的是，短視頻平臺作為新媒介，也深刻地影響了人們的審美方式，人們逐漸習慣面對海量投放但內容有限，且能迅速切換的短視頻。甚至，“在短視頻所構筑的視覺文化場域中，這種虛擬的沉浸感伴隨著連續不斷的碎片化內容使得大眾沒有間隙進行過多的思考，將過多的時間花費在單純的‘刷’視頻中”，能在較短時間內完整交代一個情節，或傳達一種情緒的短視頻也利于跨平臺流動，實現一種分散傳播。這反映在電影中，就體現為觀眾在繼續悅納傳統的、時長在90～120分鐘的故事片，愿意進行一種沉浸式體驗的同時，又開始喜愛一種“拼盤式”敘事的，情緒能被不斷抽離出來的影片，這也就使得，將由不同導演創作的短片集結為一部長片，成為國產主旋律電影的一種創作思路。

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由陳凱歌、張一白等七位導演共同完成的2019年國慶獻禮片《我和我的祖國》。整部電影由《前夜》《相遇》《奪冠》《北京你好》《回歸》《白晝流星》和《護航》七部內容不同，藝術語言也迥異的短片組成。這七個小故事實際上正截取了新中國成立七十年來的幾個重大事件，如香港回歸、北京奧運會的舉辦等，讓觀眾出入不同的時空中，感受到不同的中國人的喜怒哀樂。而將這七個文本統攝起來的，則是人們濃郁的熱愛祖國，為祖國感到自豪的情懷。而從電影上映之后的效果來看，這一思路顯然是成功的。多個短片的呈現豐富了電影的主題，使電影的風格更為多樣化，滿足了不同觀眾的需求。如觀眾既可以為《奪冠》和《北京你好》中的風趣情節逗樂，又能為《相遇》《回歸》潸然淚下。

在《我和我的祖國》引發好評后，2020年的獻禮片《我和我的家鄉》也采取了碎片化、綴合式的呈現方式，只是進行了一些針對性的調整，將七個短片調整為《北京好人》《最后一課》《回鄉之路》等五個。如果說《我和我的祖國》中的七個故事有著對“七十年”的致敬意味，《我和我的家鄉》的五個故事則意味著對應了中國廣袤大地上的“東西南北中”五個地域。進城務工的外賣員、失意老板、教授、“網紅”、從農村考出去的大學生等為當代中國做出貢獻的形形色色人物，紛紛成為不同故事的主人公。在這樣的結構中，電影的敘事是短小、淺表性的，但是邏輯是完整的，其中的內涵也是深厚、發人深省的，觀眾可以自行選擇對其進行深度思考抑或是止步于情緒共振。同時，不同導演的審美取向也都能得到整合式的展現，如寧浩在《北京好人》中人物對話的荒誕感，徐崢為表現時間流逝以及處于中心的被欺騙者的可悲而使用的加速環繞鏡頭等，甚至電影還能在這種“拼盤”式敘事中，與其他電影發生互文，如《天上掉下個UFO》與同為陳思誠執導的《唐人街探案》系列的呼應，《神筆馬亮》中屬于“西虹市宇宙”的“西虹市”和“夏竹食雜店”等，這進一步彰顯著主旋律電影與商業電影的互滲。

三、個性與人文性宣講

在審美日益多元，公眾表達自我意識，讓一個個互不相同的個體走向前臺的機會日益增多的情況下，國產主旋律電影的表達重心，對歷史或現實的切入點等也發生了變化。與早年主旋律電影為保證意識形態導向，劇情與人物有時不免存在空洞，如出一轍的缺陷不同，富有個性的，以及關注個體，體現了人文關懷的內容，往往成為當代主旋律電影傳播中的亮點。

以由民營資本投拍，由馮小剛執導的《集結號》為例，電影在弘揚革命英雄主義時，并沒有選擇那些人們耳熟能詳的歷史人物，而是從“谷子地”這一平凡的甚至落魄的士兵角度出發，敘事上則除了在表現“谷子地”及其九連的戰友在殘酷戰爭中的堅守與血肉相連外，又以較大篇幅介紹了“谷子地”因戰友失卻身份而“討說法”這一憋屈、艱難的歷程。觀眾從中收獲到的并不是某種革命英雄傳奇帶來的快感，“集結號”成為“谷子地”數十年來揮之不去的夢魘，也讓觀眾抑郁不已。電影將戰爭中并不“高大全”的、渺小的個體放大，將“谷子地”在希望渺茫之下的堅持與努力放大，讓觀眾最終銘記：每一個犧牲都是永垂不朽的。

又如前文提及的《我和我的家鄉》，其中《神筆馬亮》里，馬亮放棄了去俄羅斯留學的機會而下鄉當了第一支書，本身就是畫家的他將村里的稻田、墻壁變為了畫布，在大力發展旅游經濟的同時建設起了美麗鄉村。但其妻子秋霞一直以為他在俄羅斯留學，馬亮身邊的村民們也努力地幫助馬亮圓謊，包括假裝視頻“掉線”，用油彩畫“毛衣”等。全片都貫穿讓觀眾忍俊不禁的笑點。更重要的是，電影并不渲染人物在奉獻下的犧牲、痛苦，而讓夫妻倆都收獲了濃濃的快樂和幸福。電影本身并沒有放棄宣教任務，同時其觀賞性和人文性也得到了保證。

又如《奪冠》《湄公河行動》中，觀眾能明顯感覺到角色作為“人”有著飽滿的性格刻畫，其行事的動機能得到較為充分的解釋。如《奪冠》中出生于不同時代、來自不同家庭背景的女排隊員講述了各自對排球的看法，其中如朱婷就表示打排球是她這樣的農村女孩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而與郎平時代不同，新時代的女排隊員們也可以選擇放棄競技體育去讀大學，教練郎平對此表示充分的支持。曾任美國隊主教練的郎平深知，在別的領域成為一個更優秀、更閃亮的自己，其實也是對國家、集體利益的一種間接貢獻。又如在《湄公河行動》中，緝毒隊員們面貌各異，臥底方新武由于身份需要，看起來與觀眾印象中的警察截然不同。但他的的確確是一名了不起的緝毒戰士。而他對毒品深惡痛絕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的前女友為毒品所害。由此，國家的意識與民族精神得到了一種軟性表達。“媒介作為一種存儲機制與傳播手段，建構著群體記憶的存在形態與意義生成。”這些電影正通過一個個令人信服的、活生生的人，充實著觀眾關于女排、關于緝毒事業等的群體記憶。

此外，數字化技術“極大地擴展了粉絲圈的參與人數”，國產主旋律電影為了擴展觀影群體，在傳播上顯現出一定的交互性和創意性策略，電影與觀眾進行線上線下多樣互動。如《除暴》主創鼓勵觀眾在轉發評論微博時分享電影中的細節或伏筆，并展示購票憑證，便有機會獲得獎勵，即電影中主人公鐘誠和張隼“咬死不放，打死不掉”的“除暴牌”浴巾等。電影由此得到快速傳播，而對浴巾道具的自嘲，實際上也是一種對男性身體的消費和對女性凝視審美的迎合。在此不再贅述。

從對近年來的國產主旋律電影進行分析不難看出，隨著外部環境的變化，人們審美的多元化，主旋律電影的傳播策略也發生了變化。這包括由于電影經營主體發生改變，電影在制作上的類型化；在各傳播平臺崛起之際，電影在形式上的碎片化；以及在大眾表達渠道日漸寬闊下，電影滿溢的個性與人文性。這種主動調節，是主旋律電影在激烈市場博弈中依然能保持旺盛生命力的重要原因。應該說，要如何破除僵化的思維，正視受眾審美，如何創作出更多、更好的主旋律電影，讓電影持續承載傳播主流意識形態的任務，是中國電影人需要長期研究的一項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