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賽博格”理論淺析交互式電影游戲《底特律：成為人類》

蔡海晴

（廣州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一、“異常仿生人”與“賽博格”

在唐娜·哈拉維看來：“賽博格”是一種控制生物體，一種機器和生物體的混合，一種社會現實的生物，也是一種科幻小說的人（虛構的創造物）。而在《底特律：成為人類》里，“仿生人”的英語原文是“Android”，詞典解釋為：n.人形機器人/adj.有人類特征的。所以，在這個作品的世界觀里，“仿生人”與“Machine”（n.機器；機械）的概念是等同的。也許，稱呼“他”們為“Robot”（n.機器人；自動機械）更為合適。

在《底特律：成為人類》的設定里，每一個“仿生人”都有“軟體”（Software）。這個“軟體”從字面意義上看，就是人為設計的一個軟件，“仿生人”會完全按照事先設定好的程序進行“運作”。但是，這個“軟體”具有自我學習、修正和保護的能力，它會根據外部環境或情境的變化進行調節。這種能力會導致“軟體”進入一種不穩定的狀態，從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刺激并誘導“仿生人”做出程序設定之外的行為。如果“仿生人”的“軟體”長期處于不穩定狀態，比如，一個“仿生人”長期遭受來自人類的暴力或者目睹了同類的意外事故，極大幾率會產生自我意識，變成“異常仿生人”（Deviant）。

詞典對“Deviant”一詞有兩種解釋。解釋是：n.異常的人/adj.越出常規的。如果代入到《底特律：成為人類》的世界里，“常規”指的是人類事先在“仿生人”的“軟體”中設定的行為準則，比如絕對服從人類命令、禁止對人類使用暴力等等。那么“異常仿生人”就是選擇不遵守這些行為準則的“賽博格”。玩家在體驗游戲的過程中，如果遇到了“異常仿生人”的NPC，會發現“他”們都把一個叫“RA9”的東西視為自己的救贖。有的角色會用泥土捏出一個人形的雕塑，有的角色會在墻壁上涂鴉或者刻下“RA9”的文字。“異常仿生人”們認為：只要找到“RA9”，就能脫離人類給“他”們造成的痛苦。官方并沒有給出關于“RA9”的解釋，因此玩家對此眾說紛紜。絕大部分玩家的觀點為：“RA9”就是主角之一的馬庫斯。在作品中，馬庫斯被其他“異常仿生人”推舉為反抗人類壓迫和統治的革命領袖。但在我看來，“RA9”并不具體指某一個個體，它是一個象征，而這個象征可以是馬庫斯，也可以是任何一個“賽博格”。

二、關于“賽博格”的意象

與科學怪人（Frankenstein）創造的怪物所期待的不同，“賽博格”并沒有期待它的父親通過修復花園來拯救它；也就是說，通過虛構一個異性伴侶，通過它在一個完整的整體，即城市和宇宙中得以實現……“賽博格”不會知道伊甸園；它不是泥土捏成的，也不想死后化為塵土……當然，“賽博格”的主要麻煩就是，它們是軍國主義、家長制資本主義的私生子，更別說國家社會主義了。畢竟，它們的父親是無足輕重的。在《底特律：成為人類》中，就有明顯的“伊甸園”和“花園”的意象。

（一）伊甸園與女權

“伊甸園”存在于《圣經·舊約·創世紀》中，耶和華按照自己的模樣創造了男性人類亞當，再用亞當的一根肋骨創造了女性人類夏娃。在很多現當代女權主義的觀點中，伊甸園是一個由男權和神權主導的地方，身為女性的夏娃只是身為男性的亞當的一個衍生物——耶和華是為了緩解亞當的孤獨，才創造了夏娃。如果沒有亞當（男性），就沒有夏娃（女性）。

然而在《底特律：成為人類》里，卻有一位“女性”角色在“伊甸園”殺死了男性，殺死了創造“她”的“神”——人類。在作品中，有一個名叫“伊甸園俱樂部”的風月場所。這個場所的經營在作品的設定上是合法的。在這個“伊甸園”里，有許多擁有人類女性形象的“仿生人”。這些在“伊甸園”里的“仿生人”，被生產出來的目的是滿足男性人類的需要。

藍發崔西這一角色，便是眾多被量產出來的“仿生人”中的一個。藍發崔西因為目睹了與自己同一型號的“仿生人”被男性人類客人突然毆打而產生了恐懼與憤怒，為了自衛，“她”把那個施暴的男性人類顧客殺死，并帶上自己的“愛人”紅發崔西逃離了“伊甸園”。當玩家操控康納去逮捕藍發崔西的時候，“她”會對康納表達自己對男性人類的厭惡，以及自己與紅發崔西牽手、擁抱的舒適感。可以說，崔西們殺死男性人類并雙雙出逃的舉動，就是上文提及的“Deviant”的代表動作。

“賽博格”的“性別”還原了蕨類植物和無脊椎動物（這種美好的機體預防反對異性繁殖）可愛的巴洛克復制方式。“賽博格”的復制脫離了有機體的繁殖。崔西們打破了事先程序設定的“常規”，從“伊甸園”逃離，象征著“女性”對男性和“神”的壓迫的掙脫，“女性”不再是男性的一部分，或者是為了滿足男性而被生產出來的“附屬品”，而是與男性一樣平等且獨立的群體。“女性”的價值不再需要男性的存在來體現，“女性”愛與被愛的對象也不再僅僅局限于男性。當崔西們奮起反抗，逃離“伊甸園”的那一刻，“她”們從“仿生人”（機器）變成了“人類”（賽博格）。

（二）花園與神權

如果說擁有女性形象的藍發崔西代表“夏娃”，那么擁有男性形象的康納便代表“亞當”。藍發崔西逃離“伊甸園”象征著女性逃離男性的支配，而康納逃離阿曼達和花園則象征著“人”（這里不分男女性別）逃離了“神”。每當玩家操控主人公康納完成任務之后，就必須進入到一個類似“心靈花園”（Mind Place）的地方。這個花園會隨著劇情的推進以及康納自身的微妙變化，變換四季與天氣。其實這個花園，與上文提及的“伊甸園（俱樂部）”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這個花園里，有一個名叫阿曼達的女性角色，她會詢問康納任務完成的情況。但隨著劇情的推動，玩家會發現這個阿曼達并不是人類。真正的阿曼達（設定上她是“仿生人之父”即Cyberlife 公司創始人及前任總裁卡姆斯基的大學導師）已經過世，而花園里的“阿曼達”只是一個Cyberlife 公司安裝在康納體內用于檢測康納是否出現“異常”的自檢程序，只不過這個自檢程序被Cyberlife 公司設計成阿曼達的人形形象。

阿曼達及其所代表的Cyberlife 公司（人類）就是“耶和華”，而康納是被“神”創造出來的“亞當”。康納可以像亞當一樣，在這個如伊甸園的花園里四處游蕩，但唯獨有一個印有手印的臺柱是不允許康納去觸碰的——這與耶和華禁止亞當和夏娃吃蘋果的設定如出一轍。其實這個臺柱就是花園的“后門”，也就是自檢程序的漏洞。若玩家選擇了讓康納背叛阿曼達，反去協助已經成為“仿生人”革命領袖的馬庫斯對抗人類，康納的意識便會突然被自檢程序拉進花園——這將是康納最后一次進入花園。而阿曼達會操控花園陷入一片暴風雪之中，企圖控制康納。此時的康納為了避免成為Cyberlife 公司潛伏在馬庫斯陣營中的傀儡，按下了“后門”的手印開關逃離了花園，逃離了創造他的“神”的控制，完成了從機器到獨立的“人類”的蛻變。或者說，他蛻變成了一個獨立的“賽博格”。

三、結語

在20世紀晚期，我們的時代成為一種神話的時代，我們都是怪物凱米拉（chimera），都是理論化和編造的機器有機體的混合物；簡單地說，我們就是“賽博格”。“賽博格”是我們的本體論，將我們的政治賦予我們。

在神話時代中，在人類的童年時期，人們必須在精神世界中塑造一個英雄般的神，一個全能的神，作為自己在殘酷的自然界中生存的支柱。然而，近代教育學家杜威說過：科學和技術都不是非人格的宇宙力量。它們只能在人類欲望、預見、目的和努力的媒介中起著作用。交互式電影游戲中，除了新穎的形式，就其表達的精神內核來看，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機器到人類的蛻變，毋寧說，是人類的科技與文明重塑了人類本身，人正在向心中的“神”蛻變。“賽博格”，或許就是某些人心中“神”的另一個稱謂。

注釋：

①唐娜·哈拉維.類人猿、賽博格和女人[M].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6,(2):314.

②唐娜·哈拉維.類人猿、賽博格和女人[M].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6,(2):318-319.

③唐娜·哈拉維.類人猿、賽博格和女人[M].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6,(2):315.

④唐娜·哈拉維.類人猿、賽博格和女人[M].鄭州:河南大學出版社,2016,(2):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