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華
《決策》:合肥被譽為“最牛風投城市”,成功投資了很多耳熟能詳的大項目。合肥資本招商的邏輯是什么?
吳文利:當前,招商引資進入了新階段。以前提供一些土地和優惠政策就行了,現在招商引資首先資金要跟上,招來的時候要地方參與投資,甚至還沒有貢獻就直接要補貼。這對一個城市的財力是考驗,對地方資本運作的要求很高。
合肥在引進蔚來的過程中,投資并不是太大,但當時大家都不看好,風險比較大。在那種情況下,為什么合肥要去支持蔚來?我的理解是,一方面新能源汽車產業符合國家戰略方向,企業整體品質也不錯;另一方面還有一個大的邏輯是,合肥需要這樣一個頭部企業來打造完整的產業生態和產業閉環。
這些年,合肥一直圍繞“芯屏汽合,集終生智”進行產業布局,特別是在集成電路、新型顯示、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車等領域不斷投資布局,招引了很多企業,但應用場景在哪里?如果只是做零部件,產業帶動性很小。
在蔚來汽車項目上,合肥實際投資30億元,2021年就能實現三四百億的產值,見效很快。而且大量用到我們的芯片、顯示屏和人工智能產品等,為產業鏈上游的零部件企業找到了很好的應用場景,形成產業間的高端融合。芯片、人工智能等,將來新能源汽車、智能網聯汽車是一個最大的應用終端,有了頭部整車企業,產業就可以形成完整的閉環。這就是合肥招商的產業邏輯。

在資本招商中,針對一些頭部企業,政府可以做一些資本的嫁接,既發展了企業和產業,城市也能得到發展,但我認為這不是一種常態。在一定的發展階段,圍繞頭部企業可以這樣做,但不可能大面積地復制推廣。
同時,政府資金也是有限的,在招商中我們也感覺很有壓力。我們經常說合肥談成了很多項目,但其實拒絕了更多的項目。很多項目就是因為缺少配套資金,落不了地。在這種情況下,資本招商的打法還是要創新。新的問題不能再用老辦法。不能完全靠政府,還是要以社會資本為主,充分發揮資本的力量。
余典范:雖然很多報道說合肥在做風投,但我不太同意這種說法。我認為合肥投的幾個項目已經到后期了。像新能源汽車,其實技術路線、產業形態已經看得到了。我一直認為,政府做投資,盡量不要去做前端風投,一旦“爆雷”,影響會特別大。
資本招商中,投什么很關鍵,什么時候投也很關鍵,要看準時機。政府應該看準了技術和產業,技術路線相對比較成熟,產業又模模糊糊能夠看得見了,已經看到成功的苗頭了,投資這樣的項目。所以,政府更多做中后期的產業基金,而不應該做前端的風投。前段是市場應該做的事。
《決策》:現在招商引資競爭激烈了,如果早期階段政府不投的話,可能就搶不到這個項目了。這種情況怎么辦?
余典范:前端可以搶人才和技術團隊。新興產業發展主要靠人,靠頂尖的技術人才。在前端風險特別大的階段,以挖人為主,把人才招引過來。很多技術前景看不太清楚,可以請外面的專家幫忙看看,專業的事情也可以交給專業的團隊去做。有了人才,還要讓資本很好地匹配起來。要相信市場和資本的力量,資本市場如果看好這個人才,它一定會跟過來。
《決策》:在資本招商中,產業基金已經是主流方式,很多地方都成立各種產業基金,但真正做得好的并不多。原因是什么?
余典范:一方面要有產業基礎,如果沒基礎,最后就會做成一個泡沫;另一方面還是要發揮社會資本的力量,政府成立基金是有風險的,萬一虧了會問責。但引導社會資本做起來也很難,因為政府的想法跟社會資本的邏輯是不一樣的,社會資本三五年就要看到回報、能變現。
產業基金真要做好,可能還要借助國家大基金的力量。其實,國家在很多關鍵領域,包括各個部委都有很多大的基金,在找好的項目、好的企業,跟著國家大基金投,大方向不會差。另一方面對社會資金也要甄別,有時候社會資本進來之后,反而把好項目做壞了。這種情況也要警惕。
吳文利:現在,基金招商是招商引資中的一個主要手段。無論哪種渠道招來的項目,基本都要有基金配套。因為新興產業的項目往往成長很快,發展需要大量的資金,成熟的項目要擴張也需要資金。主要還是借助社會的力量,包括類金融機構、銀行、社會資本等,通過一些有效的手段把它們串聯起來,加上政府的資金引導。
政府可以成立一個大的母基金,跟社會資本共同設立一些專業的產業子基金,圍繞產業規劃和要落地的項目,通過專業的子基金去投資,充分發揮資本的力量。
《決策》:政府的投資邏輯跟社會資本不一樣,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發揮市場的力量?
吳文利:社會資本講究效益,時間限制要求較高。政府的錢投進去可以三五年不要回報,甚至更長,因為政府的出發點是培育產業。政府資金可以去做長期培育,不求回報或者很低的回報。但社會資本不一樣,三五年就要看到回報,到期就要退出,講究時間和效率。
在這種情況下,政府資本與社會資本結合往往會產生矛盾,政府看上的項目社會資本未必會投,社會資本可能認為這個項目還早,周期很長,甚至還有一些風險,所以不愿意干。
政府只要產業方向看得準,技術團隊好,投資時間長一點不要緊,但社會資本投資有節點要求,到時間必須退出。這就造成很多政府認為好的項目,社會資本不愿意投。這個問題怎么解決?
我認為,針對子基金的設立關鍵要把握度的問題。在基金方案設計的時候,設置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架構。其中,政府要有話語權,否則完全交給基金管理人去投,肯定不行。同時,要提高基金的風險容忍度和基金管理人的超額收益分成,這方面需要有較大的突破。
另一方面,要吸引外面的基金和大量的風投進來,形成一個本地的活躍的資本市場。在招商中,現在是以招項目為主,要轉變為招項目與招資本并重。讓產業發展和資本集聚形成一種良性循環,實現資本與產業、人才等要素資源精準匹配。
《決策》:在資本招商的具體操作中,也面臨投什么,怎么投的問題,如何破題?
劉明宇:資本招商的手段很多地方都在用,但政府在做的時候要細分,招的是哪一類產業、處在什么發展階段,不同產業、不同發展階段,風險是不一樣的。
比如,企業在規模擴張階段,對政府基金的需求不太大,這個階段容易獲得社會資本投資,土地、勞動力等要素匹配對它更重要,包括營商環境等。
哪些項目對政府資金需要比較大?就是那些成長有高度不確定性的、風險比較高的項目。在這個階段,社會資本因為看不準,不太敢投資。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基金用什么樣的一種方式來投?關鍵用市場化的機制。
做風投是需要專業化的,越是早期風險越高。早期的風投一定會有一些項目投資要虧掉。政府要建立一個市場化的風險投資機制,基金運營要和市場接軌,而且要容許一些項目虧,用贏的項目來補虧。
深圳、江蘇在這方面做得比較好,建立了市場化的投資機制。政府資金作為種子基金投進去之后,引導更多的社會資金進來,在運行模式上更多是用市場化的風投運作手段,給他們充分的激勵,讓他們去挑好的項目。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政府可以對母基金以及政府領投的專業子基金提一些要求。比如說項目要符合產業規劃,多少比例的營業額或者稅收要放在本地,要爭取企業總部落戶等。
余典范:基金投資要和企業家精神很好地結合起來。企業家很關鍵,投資的時候要看準企業家。國外也是這樣,很多時候投資就是看人,看準了這個企業家有情懷,能夠始終如一堅持做下去,很有可能會成功。
具體操作中,產業基金怎么組合、怎么投,很關鍵也很復雜。它既是一個科學的事情,也是一個藝術的事情,當然也是一個市場的事情。很多時候沒有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規律,資本和產業的結合需要不斷打磨,才能夠做得好。
還有一個問題,政府投資什么時候退出也很關鍵。政府不能一直在,看準了時機就要退出去。政府要做的永遠是扶上馬、送一程,送完之后要趕緊抽身。一個產業領域已經扶持起來了,就要及時退出來,再去做另一個項目,形成良性循環,這是比較好的基金投資方式。
《決策》:資本招商對招商人員提出了更高要求。怎樣提升招商人員的專業能力?
劉明宇:在新興產業發展和“雙招雙引”中,要有“產業先見”。首先要了解產業發展的推動力,是靠技術創新驅動、靠需求拉動,還是技術和需求推拉結合的階段。大部分地區特別是中西部地區,做原創技術比較難,招商可以瞄準一個點上的技術突破,或者以需求拉動的應用技術創新,以及需求和技術結合的項目。
其次,要了解產業在全球價值鏈中的位置。產業能否成長壯大,是全球競爭的結果,一定要在全球產業分工的大格局中來考慮。
同時,要考慮產業發展的周期階段。產業發展處在初創階段、成長早期階段,還是成熟期,不同階段所需要的支持是不一樣的,產業發展不確定性的風險也是不一樣的。一般早期風險比較高,建議用政府和市場結合的辦法來撬動產業,充分發揮市場的力量。完全靠政府不行,力量比較小,而且政府投資機制不太適合這種高風險領域。
所以,分階段來看,項目早期的時候,風險太大;后期快要上市的時候,社會資本爭著涌進去投,不需要政府資金。實際上,對政府資金的需求比較大,以及政府基金使用效率能達到最大化的,可能還是中期階段。
通過這樣的分析就可以判斷項目的發展前景,把握住產業發展趨勢,就有了“產業先見”。
吳文利:提升招商人員的產業感知力也很重要。很多招商人員學的專業、原來從事的工作都不一樣,關鍵是在實踐中去學,聚焦一個方向,干久了自然就熟悉。
要經常和企業家打交道,到項目現場去學,跟業內專家交流,就能對行業現狀有深入的了解。干的時間越久,越專業,招商就會越敏感。項目靠不靠譜,一談就知道了,風險也能很好地把控住。
另外,風險投資都有“二八定律”:80%的項目都會失敗,只有20%會成功。所以,也要允許失敗。同時,在項目投資的時候要提前想好退出通道,不能出了問題再來想招,要在決策之前做好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