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不高的孩子

張燁

離高考結束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高三班主任王老師來心理咨詢室找我，說幫班里一個學生和我預約一下時間，學生主動求助，想和我聊一聊，這個學生考前焦慮，每天都感覺到緊張，晚上睡不著，經常胃疼。我和王老師約了放學后的一個時間，我在學校的心理咨詢室等這個學生。

剛一下課，她就未了，個子矮矮的，大約一米四多，她一臉憂郁，人看著很沒精神，她讓我稱呼她小米。小米很善談的樣子，說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胃總是疼，從升入高一就是這樣了，晚上常常是聽著旁邊同學的鼾聲著急，而自己卻睡不著，也吃了很多助眠藥，開始藥物還行，后來就不管用了。一般晚上就能睡三四個小時，睡眠不足導致她沒精神，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學習不下去了，這時會一心鬧著要回家，剛到學校的時候父母和老師都不理解，為什么其他學生兩周才回去一次，她卻需要三四天就回去一次。開始父母不愿意接她，她也會忍著，忍到開始胃疼，疼的不能上課，父母只好來接她。她需要回家不是離不開父母，也不是想家，就是覺得到了家里可以放松下來，可以歇一歇。

她去好幾家醫院都檢查過，做過各種檢查，都查不出來什么問題，醫生按神經衰弱給了一些藥物。

她說回家了就會感覺好一些，晚上可以睡得著了，在家里休息兩天精力好起來，然后又來到學校，她是愿意上學的，也知道學習的重要性，可是身體這樣她也很痛苦和無奈。我看得出失眠確實折磨這個孩子很久了，并不是因為考前才開始出現的。她對高考倒不擔心，也愿意接受任何考試的結果。看來我們習慣性地把高三學生的問題認為是考前焦慮是有失偏頗的，一大部分學生的焦慮緊張不見得是因為高考，而是長久以來的心理問題導致的，考前的特殊時期加劇了癥狀。

我問她和父母的關系怎么樣，她說挺好的，爸爸媽媽都很愛她，因此探尋父母關系這條路沒有深入下去。我換了一個方向，問她從什么時候睡眠出現問題了，她說從初中一年級就這樣了，這幾年有時輕一點兒，有時嚴重一些。最嚴重的時候是在初三，那時有大半年的時間不能上學了，就休學在家里，也四處尋醫問藥，中考后好一些，斷斷續續的就到了現在。

她說的初一就出現癥狀，讓我在這個點上有一些警覺，她在初中一年級時發生了什么事情讓這個孩子神經不能放松下來呢？我問她初一那年發生了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她想了想說自己不記得發生過什么事情了。

我問她那一年家里其他人有什么事情發生嗎？聽到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小米呆住了，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全身開始發抖，我知道這個問題觸發了孩子的心結，喚起了她的一些記憶。我等著她哭完，看著她發抖，當一個人處于創傷性的哭泣，并且身體抖動時，旁邊的人不要急于打斷她或者安慰她，這時的哭泣或者身體的抖動是一個釋放的過程。

等小米情緒慢慢地平靜下來，我問她發生了什么，她訴說了初一時的一段經歷：那年過年前下了一場大雪，路非常難走，小米的姥姥過來看她們，臨走時家里給姥姥準備了年貨，因為路不好走，姥姥沒有帶走，姥姥叮囑她第二天給送到家里去。結果第二天因為她貪玩沒有去給姥姥送。后來過年，她去了奶奶家，過得很開心，她放許愿燈想多要點壓歲錢，結果那年她真的得到了很多壓歲錢。大年初二姥姥因突發心梗去世了。她知道這個消息后非常難過，認為是自己沒有給姥姥去送年貨，結果姥姥死了。她很愧疚，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姥姥，并且痛恨自己不該放許愿燈，從那年以后，她再也不放許愿燈了。她也不敢和媽媽說這件事，認為媽媽會怪她害死了姥姥。從此這個孩子就背負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

這個不合理的認知從初中一年級就影響著這個孩子，一直影響了六年。慢慢地她自己把這件事也壓到了記憶深處，開始出現失眠、緊張、焦慮的癥狀。找到這個問題點后，接下來不斷地調整她的認知，當她開始意識到姥姥是因病去世，而她沒有去送年貨僅是一個偶然因素，不會導致姥姥去世的時候，她的表情明顯地放松了下來。

我問她家里其他人身高多少，因為她明顯比同齡人矮了很多，她說自己也很奇怪，爸爸媽媽弟弟都很高，唯獨她個子矮，我猜背負了一個巨大心理壓力的人，神經經常處于緊繃狀態，加上睡眠不足，無法消化情緒，胃部消化不良，又是青春期正長身體的時候，所以心理壓力間接導致了身高問題。

最后又轉到了和父母關系的問題，她說其實父母不理解她，總覺得她不好好在學校里待著，難管，不懂事，需要經常帶她去醫院看病，又檢查不出來什么，所以父母也變得越來越沒有耐心。她的朋友很少，難過的時候就在床上躺著，或者打會兒游戲，她無法獲得充分的社會支持。在學校里和老師的關系一般，除了告假和老師打個招呼，其他時間很少主動去找老師。

我們的咨詢結束了，送走了小米以后，引起了我的思考：身心癥狀一體性越來越引起人們的重視了，我們做個簡單的假設，排除其他原因的話，小米這個錯誤的認知讓她背負上巨大的心理包袱，在長達6年的時間里，無論是父母還是醫生都沒有碰到孩子的這個癥結，導致了不僅讓她飽嘗了失眠的折磨，還影響了她的身高增長。如果這6年里她可以有個合適的契機能打開這個心結，或許這個孩子的身高就不是這個樣子了。當然也僅僅是一個假設，引發她失眠、胃疼、身高的原因或許還有很多，期待每個學生遇到心理問題時，可以有更多的機會能對自己有深入的了解和探索。

（案例經過技術處理，為虛擬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