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了夏天

顧西望

因為有些事要回老家辦，所以夏天的時候特意跟著父母回去了一趟。

夏天是最灼熱的季節，連空氣都帶著煩躁的黏稠。

下車的時候被空氣的悶熱激出了一身的汗，手心變得黏稠。我瞇著眼睛抬頭往上看，沒有了記憶里的綠蔭，太陽幾乎是猖狂得直視在視線內。

或許是因為這份灼熱，便連情感也變得熱烈起來，那些原本停留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在烈日的照耀下越發清晰透徹。

蟬鳴，滿綠，冰西瓜

樹上的知了開始叫起來的時候，我們這幫“混世魔頭”大概就知道了，又到可以拿著兜網滿山跑的時候了。

奶奶一早就給我準備好了，是一根細長的竹棍，上面圍一個網，有的時候能夠找到蜘蛛網是最好不過的，在外頭圍一圈，這樣粘知了的時候會更牢固。

知了是可以吃的，大概是愛叫的緣故，它們腹部中間有一小塊肉，放進火里烤是很香的。我膽子小，沒敢吃，聞個味也覺得香噴噴的。

村子偏僻，離集市遠，要想去買點兒零嘴兒得走好長一段路，為此，零食不怎么吃了，但是村子里種西瓜，西瓜成了我們的零嘴兒。

不僅僅是西瓜，西瓜里的西瓜籽也是可以吃的，收集起來放在碗里，數量差不多了就放在鍋里翻炒，也是香噴噴的。

大人會收集好的西瓜皮，切成絲炒肉，清涼可口，有點兒黃瓜口味的質感。

我們小孩子喜歡在外頭玩兒得大汗淋漓的時候跑回家里吃冰西瓜。西瓜不是放在冰箱里而是放在井水里泡，和冰箱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還自帶一股清甜。

我們一邊吃西瓜，一邊比賽吐西瓜籽，看誰能夠把西瓜籽吐得最遠。西瓜籽吐得滿地都是，被奶奶看見了，被命令把地掃干凈才能再出去耍。

蓮蓬，荷花，蓮葉

村子的水渠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蓮花塘，都是村里人家的，大家彼此都認識，所以偶爾去摘幾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家伙就睜一只眼閉一眼，只要不過分就行。

摘蓮蓬是個技術活，有些時候運氣好，蓮蓬就長在邊上，一伸手就能摘到。運氣差些的時候就要好幾個人，手牽著手去摘了。長在塘子里的，我們是斷斷不能摘的，塘子里有蛇，不管有毒沒毒，被咬到一口，都討不著什么好。偶爾遇見了池塘的主人，一般會笑瞇瞇地用鉤子給我們摘幾個。

蓮蓬完全長熟了是不好吃的，我嘴巴刁，喜歡吃剛剛長出來沒多久的，這個時候的蓮蓬還沒有長出中間的苦芯，那果肉又香又甜，是最好吃的時候。

但是這種時候大都是可通不可求。有些看起來長得不錯，摘開看都是空心的，有些覺得差不多了其實已經長了苦芯了。

蓮葉是能盛水的，水珠在上頭滑來滑去，片葉不沾身。

天熱，太陽烈的時候，我們人手一項蓮葉帽，反扣著戴在頭上，手上拿著一根竹竿，成群結隊地走在小路上，比遮陽帽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媽媽說，站在高處看著我們，只看見一片一片的綠葉排著小隊在山間田野里亂竄，像是宮崎駿動畫里的龍貓。

短褲，風扇，涼席

天氣熱的時候，基本上是怎么涼快怎么來，媽媽大概總是有一顆少女心的，即便是來鄉下待著也會給我帶很多很多的花裙子。但是相比于花裙子，其實短褲更適合我，方便我爬上爬下。

媽媽起初是不開心的，一個姑娘家，成天像只猴子一樣爬上爬下像什么話。她非要我穿裙子，我便穿裙子，開開心心將她買給我的那條白色綠紋的裙子穿在身上跑出去玩兒。

我和朋友們約好了，要一起出去抓龍蝦?；貋碇笠簧淼幕?，身后的裙子因為抓龍蝦的時候跌了一跤，滿屁股的泥。

媽媽唉聲嘆氣了好一會兒，看了看我終究還是放棄了：“算了算了。”我跟在她身后吐了吐舌頭。

此后，她便再也沒有提起讓我穿著裙子，讓我不要像個猴子一樣上躥下跳。

大多數時候我都穿著膝蓋往上的短褲，上面套一件白色的T恤，手上有時候拿著釣龍蝦的魚竿，有時候拿著逮知了的竹竿，跟著一群小伙伴像風一樣掠過山坡，越過草地，掠過林間……

每一片草地都有我留下的身影，每一塊土地都有我踩過的腳印，每一個樹林都有我歡快的笑聲……

樹蔭，涼風，菩提扇

村子不大，小小的，唯一多的就是樹。出門便是大片大片的瘋長的雜草，繞過前面的小院子，再往后走一點兒村頭有一棵巨大的老樹。

老樹的樹蔭很大，能夠容納很多很多的人在底下休息。老人們常常喜歡呆在這幾棵樹的樹蔭下，搬幾張小凳子、一張小桌子過來，呆在一起打打麻將、打打牌、下下象棋。

小孩子總是喜歡跟著老人家一起到處走的，這個時候也不例外。有些老人家會搬一張竹席在樹蔭底下，小孩子躺在下面睡覺，老人坐在一旁，手上拿著個善提扇幫小孩子扇著涼風。

從小孩子的角度往上看，看到的是透過層層疊疊的綠葉間隙透露下來的藍天。偶爾會有白云輕飄飄地從那片縫隙中飄過去，陽光會在樹葉間跳舞，風吹過，樹葉搖曳像是手牽著手的小朋友在打招呼。

風是輕輕柔柔的，隨著老人家漸漸放緩的揮動的姿態，小孩子閉上眼睛慢慢睡著了，老人聊天的聲音放緩了。

風淡云輕。

這幾年，村子改造了，荷塘已經被填了好幾個，巨大的湖沒了，那幾棵巨大的樹也已經被砍得差不多了。老樹還在，旁邊蓋了一個巨大的宗祠，我去看的時候，看見樹根被水泥包裹得嚴嚴實實。水泥覆蓋了所有的土地，光腳走路上再也不會被石頭硌著，在上面只能夠感受到被太陽照射過的滾燙。

入目的是冰冷又炙熱的灰白色水泥。

我知道哪一塊水泥地下藏著的是曾經的湖，哪一塊水泥地下這會兒蓮藕正在悄然生長，哪一塊水泥地下草地上的蛐蛐這時候叫得正歡。

我知道，是夏天到了，是夏天夏了。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