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群




“李卓凡找李卓凡,這可奇了怪!”張晨浩聽到李卓凡說要找“李卓凡”,就睜大眼睛大聲說。
是奇怪呀,李卓凡不就在五年級二班的教室里嗎?為什么要自己找自己?其實,他要找的是和他同名同姓的另一個李卓凡。
“李卓凡同學,你上課能不能投入點,人家另一個李卓凡可不是你這樣的……”數學老師賀老師發現李卓凡在課堂上開小差的時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表情嚴肅,眼里滿是無奈地說。
當然賀老師一生氣還說了一大堆引導性的話,可李卓凡只記住了“另一個李卓凡”。難道賀老師的學生中還有個叫“李卓凡”的——李卓凡想,心里起了波瀾。
說起五年級二班的李卓凡,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個兒不高,手腳敏捷,走起路來總讓人覺得是在跳,腳下一顛一顛的,蓬松的頭發也就在腦瓜上一起一落。他的眼睛最有特點,不算大,卻總是亮晶晶的很有神采,看到自己喜歡的事物還會閃耀著奇異的光。他的手總是臟的,不是沾染了墨水、顏料,就是沾著粉筆末,有時連黑黑的機油也會有。他會把小滑輪、彈簧秤、小天平、小氣筒、小電扇等玩意兒帶到學校來搗鼓。只要手里有東西搗鼓,他就出奇安靜,低著頭眼睛定定地看著,即使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也是絲毫不顧的。
沒東西搗鼓,他就立即變了一個人,像上足發條的玩具一樣不肯停下來,腳不停歇地跑來跑去,和同學在走廊上、桌椅間躲閃追逐,再突然伸手從后面拍一下一個同學的后背,轉眼間又拉一下一個女同學的辮子。不大一會兒,李卓凡就成了“過街老鼠”,同學們人人聲討他了。
要是去了操場,他就大著嗓門招呼一幫高年級的男孩子,踢球、游戲、攀爬操場上那棵歪脖子的梧桐樹,或者就直接在操場前花壇窄窄的水泥沿上搖搖晃晃地比賽走路了。
什么世界未解之謎、世界疑案、奇妙地理、漫畫歷史等,只要你說到了他了解的知識,他都會跳著腳舉起手臂大聲說:“這個我知道!”其實,李卓凡的知識面真的很廣,也是很讓同學們羨慕的。
但李卓凡也經常違紀,不是在花壇沿上行走被罰站在操場邊,就是因為爬歪脖子梧桐樹名字被寫在公示板違紀一欄里,所以師生們大都認識他。李卓凡是個聰明人,也是個頑皮鬼,學習上不怎么專心。上課做小動作、睡覺,作業還不能按時完成,總要老師催,成績也就馬馬虎虎了。
語文課他是強迫自己聽的,班主任徐老師有撒手锏,敢不認真立即單線和家長聯系,李卓凡可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徐老師要是給媽媽打一次電話,李卓凡回家就得掃地洗碗一個禮拜。徐老師給爸爸打一次電話,每周五元的零花錢立即就停發,那學校附近的商店里再有什么可拆卸的、跑動的、飛行的、旋轉的新玩具,他就只能看看而已了。
英語老師黃老師是有名的火眼金睛加大嗓門,也厲害著呢!
數學老師不同,敦厚善良,還常夸李卓凡聰明,也動員他加入了自己帶的航模社團。沒想到的是,僅僅一學期的社團活動,李卓凡就脫穎而出,一舉奪得了省航模大賽小學組個人賽的一等獎。
李卓凡很風光地站在領獎臺上領了獎,這是五年級上學期的事了,但照片一直都貼在學校的榮譽墻上呢。所以,李卓凡和數學老師賀老師的關系也就非同一般。賀老師一進教室,目光總像棉線一樣繞呀繞,越過其他同學先看李卓凡。
但是,李卓凡的數學成績一直不怎么好。不是他不會,而是他太馬虎。他上課不怎么聽,一叫他回答問題,他立即停止手上的動作,把書翻得嘩嘩響,例題粗略看看就能答對問題。可他考試常常把答案算錯、單位帶錯,還把“5”寫得像“3”,把“0”寫得像“6”,反正那像茅草一樣亂的字,要好好端詳幾遍,才能判斷出個大概來。
一節課后,數學老師又把不專心的李卓凡叫到走廊上,想起他上課開小差的樣子就瞪著眼睛忽一下舉起了手。看樣子是想揍他的,誰知那手在空中停留片刻,最終卻輕輕落下,只用手指點點他的腦門說:“都五年級下學期了,你小子上課總不認真,能不能態度端正點,把你的聰明才智用到學習上!”
李卓凡已經熟悉了賀老師 “雷聲大雨點小”感化人心的那一套,嘴角上翹就忍不住想笑了,但是他知道一笑保準會激怒老師,就繃住臉不敢笑,只把頭搗蒜一般點著,盡量顯示出他的決心來。總之,說得多了,他也皮了,一回到數學課堂一切照舊,睡覺、搞小動作,好像上數學課他有資本特殊似的。
最近的一次考試結束,賀老師一手拿著數學試卷一手拽著他的衣領來到僻靜處找他談話,又專門搬出了“另一個李卓凡”來。聽賀老師那言外之意,“另一個李卓凡”好像真的就卓爾不群,和他比起來遙遙領先一樣。這讓李卓凡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情復雜,不想著怎么端正學習態度,卻決心一定要找出“另一個李卓凡”看看。
“噓,小聲點呀!”李卓凡一聽見同桌張晨浩喇叭似的嚷嚷,立即就左右看看,立起食指放在嘴邊上縮著脖子提示他小聲點。
還好,下課時間,教室里吵吵鬧鬧,并沒有幾個人聽到張晨浩的喊叫聲。
“再不保密,下次不給你玩玩具了!”李卓凡確認沒有人聽見張晨浩的話,才又虎著臉對張晨浩說。
張晨浩看出了李卓凡的心思,是怕被人知道,就嘻嘻笑著討好般應允了。但是,這么新奇有意思的事情張晨浩也要求參與。他甚至一挑眉毛威脅李卓凡說:“要是不答應,我就告訴全班同學。”李卓凡聽了,噘著嘴權衡一番后只好答應同桌。
接下來就是要弄清楚“另一個李卓凡”到底是怎樣個了不起,還有他到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李卓凡和張晨浩商量幾次,覺得還是應該從數學老師那里了解“另一個李卓凡”的信息。數學老師能幾次提起李卓凡,說明老師很了解“另一個李卓凡”。
不巧的是,等他們決意去問清楚的時候,賀老師卻被公派去上海學習一周。難怪一直找不到賀老師,而數學課也暫時由同年級的另一個數學老師來上了。但是,醞釀好的計劃在心里已經扎了根,怎么能輕易放下呢?
“我們自己找吧,我就不信找不到。”李卓凡看了看張晨浩,很有把握地說。想想也是,和自己同名同姓,還那么優秀,看樣子可是榜樣式的學生,能不讓人好奇嗎?他太想知道關于“另一個李卓凡”的一切了。他到底是怎樣的人,又有哪些比他好的地方?他甚至還想,最好能見到他,不管他比自己大還是比自己小,他一定都會用熱切的目光看著他,老遠就說:“你好,我也是李卓凡。”
有了目標就有了行動方向,連節奏都快了許多,再下課李卓凡和張晨浩就直奔一年級,開始一個班一個班地找尋了。
一年級五個班,沒有“李卓凡”,但是有趙卓凡和孫卓凡。兩個小男生小老虎般蹦跳著,好奇地看著兩個大哥哥,一張嘴,居然都是豁豁牙。聽說他們還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小組長,都很優秀。
二年級也有個卓凡,但不姓李,姓卓名凡,顯然也不是要找的對象。
三年級和四年級各班問遍,連叫“卓凡”的都沒有一個。
五年級各班的情況,李卓凡和張晨浩最了解了,除了李卓凡自己和一個叫董卓言的男生,一個叫蔡卓妍的女生,可沒有名字帶“卓”的學生了。
六年級只有叫蔣卓越、范卓然的男生,和叫葉卓瑪的女生。
難道這“另一個李卓凡”不是這學校里的學生嗎?
李卓凡和張晨浩把全校找遍,也沒有找到同名同姓的“另一個李卓凡”,有些喪氣,都沒精打采地趴在課桌上。
“我看這個李卓凡還真不是一般人,要不我們等賀老師回來問問?”兩個人正不知道要怎么辦,張晨浩突然挺起腰板坐起來先開口了。
“哈哈,你也這么好奇,好吧!”李卓凡也慢慢直起身子,看透了同桌的心思似的笑著說。
接下來的時間是漫長的,“另一個李卓凡”在心底扎了根也就罷了,不曾想還發了芽長了枝。
張晨浩和李卓凡多次去辦公室看,也站在三樓往學校門口看,一節課又一節課。明明知道賀老師是公派去學習一周,仍異想天開,萬一賀老師提前回來呢?
賀老師終是沒有提前回來,周一一大早兩個人又早早到校,一進校門居然就碰到了也早早到校的賀老師。
李卓凡一看見賀老師,欣喜之情自不必說,就竹筒倒豆子般,把想知道“另一個李卓凡”的事說了出來。
“哦,想知道另一個李卓凡呀?好吧,下午放學后來找我吧!”賀老師拍拍李卓凡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才很有深意地說。
下午一放學,沒等兩人去找賀老師,賀老師就來找他們了。三個人一折身,又進了空無一人的五年級二班教室。
“喏,拿去看看吧!”賀老師把手上拿著的一沓有些發黃的作業本往桌上一放,努努嘴說道,自己卻在身邊的一張凳子上安然坐下。
李卓凡很快瀏覽了一下幾本作業本的封面,從二年級到六年級,是數學作業本,而且都是“李卓凡”的。只是那字體從潦草到端正,再到有了些力度,變化是顯而易見的。
兩個男孩子也不說話,一本一本翻看下去也終于看出,那作業的質量起先是比較差的,醒目的紅色“×”號幾乎隨處可見。但到了五年級的后半學期,作業明顯不同了,先是數學作業的正確率不斷提高,慢慢連字也開始一筆一畫寫了。
“瞧,數學作業還有批語呢!”張晨浩指著一本作業本上的批語說。
李卓凡迅速扭頭看過來,是用紅筆寫的批語,好長一段,卻都是肯定進步和鼓勵繼續進步的話。咦,字體有些眼熟,結尾處除了日期,還多了三顆紅筆畫的星星呢!
“啊,我知道了,這是賀老師寫的和畫的!”張晨浩也看出來了,大喊道。
兩個人都抬頭看向賀老師,賀老師微笑著點點頭,又正了正鼻梁上的眼鏡緩緩說:“是我,看到進步的學生誰不欣喜呢?他也是個聰明又頑皮的孩子……”
賀老師一講下去就滔滔不絕了,但是“另一個李卓凡”也真的就慢慢地清晰、形象起來。
他可比李卓凡頑皮多了,給女同學帽子里放花炮差點炸到人;在教室門上放板擦、水盆捉弄老師和同學;欺負小同學,被好多家長聯名來找;被單親父親用武力教訓,滿身傷痕……
但是,從五年級開始他變了,從人人避之不及的“頑皮學生”,變成了勞動委員。
“他也參加了四年一屆的航模比賽,四年前也就是上一屆,只在市里獲了獎,但是上初中后也就是上學期他又獲得了省級中學組個人一等獎。”賀老師又補充說。
“這么說,他和我都參加了上學期的省級航模大賽?”李卓凡問。
“對呀,但組別不同,他在中學組,你在小學組。”賀老師答道。
“他該上初三了,對吧?”李卓凡眨眨眼睛追問。
“是的,在外國語學校附中,馬上要中考了,學業很不錯的。他比你頑皮多了,但他知道改變自己,更會堅持。”賀老師說。
“哦,是獲得了市級獎項后,有了自信心,他才改變的嗎?”張晨浩問。
“是這樣的,人都有自我成長的需求。除非,除非不想改變。”賀老師的視線從張晨浩身上又移到李卓凡身上。
李卓凡此刻卻低著頭,仍在一頁一頁翻看著有些發黃的作業本,沒聽見似的,也不說話。
那天下午之后不久,張晨浩卻看到了李卓凡的變化。李卓凡還是會帶小玩意兒來學校,只是課上不再開小差了,沒拆卸完的和沒安裝完的玩具、小部件,都是下了課才會重新拿到手上。
數學老師賀老師還是一進教室就先看向李卓凡,但多了贊許少了責備。其實賀老師最擅長的策略還是步步為營,各個擊破,整體提升。而這次的個體改造計劃也讓他費了心思。因為目標是他最喜歡、學習上又最不上心的李卓凡呀。
不久后的一天下午,課間,賀老師出了辦公室一看見李卓凡就朝他招手。李卓凡環顧左右,確認賀老師找自己,就邁著他那善于運動的雙腳瞬間來到了老師身邊。
賀老師笑吟吟地看了看他,卻并不急著告訴他什么,只給他推開門,示意他進去。
進了辦公室,李卓凡看到賀老師的桌子前坐著個大男孩。
“李卓凡,這就是另一個李卓凡。我想你們應該認識一下。”賀老師滿心喜悅地看著大男孩和小男孩說。
“你好,我是李卓凡。”大男孩立即站起說。
小男孩卻被這突然到來的驚喜唬住了,原來想過千百遍的見面禮儀一個也不記得了,慌亂中竟伸著脖子,定定地看著對方,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場面讓賀老師忍不住笑了,聲音爽朗輕快。為了打破僵局,賀老師樂呵呵地建議說:“兩個李卓凡握握手吧。”
大男孩的手一伸,小男孩的手也慢吞吞地伸了出來。大男孩的大手毫不猶豫地握住了似乎還沾染著墨水或是機油的小手。
“聽賀老師說你也叫李卓凡,很優秀的,小學五年級就獲得省級航模大賽一等獎,太棒了!”大男孩欠著身子說。
小男孩羞澀地笑著,仍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他心想,這李卓凡好高好帥氣呀,和自己心里想的“另一個李卓凡”一點也不像呢!自己長大了一定也要像他一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