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向明 繪圖 卞家華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闊別家鄉多年,老家的模樣已只能在夢里追尋。我的家鄉在湘西南的一個小山村。那里有山有水,有我的親人和我的童年— 遺憾的是,如今已再沒有了祖傳的老房子。每次回家,我都要到已成為菜地的老房子地基前站一站、看一看,只為重溫當年幸福的童年時光。

《夢里老家》

《把酒話桑麻》
南方多山,亦多水。我的老家就在湘西南的一個小山村里。那里山水環繞、人煙稠密,是我們祖輩世代繁衍生息的地方。老家的房子大多依山而臥,又面朝另一座大山開門。山下有溪水潺潺流過田野,遠遠就能聽到“嘩啦啦”“嘩啦啦”的流水聲……棲居此間,可攬花香入夢,可擁山水入懷,正是:“茅檐長掃凈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
我們家的老房子是爺爺留下來的,就坐落在村子中間,兩旁則是其他族人的房子。他們的輩分都比我高,我得管他們叫“爺爺、奶奶”或者“老爺爺、老奶奶”。老房子都是土坯房,多為一層或兩層。墻面上一塊塊土磚都整齊地裸露著,十分原生態。日子長了,那土磚上甚至會長出綠草來,每當有風吹過,就在墻頭上一搖一搖的。那些條件稍好的人家也會往墻上抹上一層白石灰,好讓房子內外都顯得更整潔些。靠村外的鄰居奶奶家老房子的外墻就抹了一層云白的白石灰,即使隔老遠也能清晰地看見她家。記得小時候我每次給同學介紹我家住址時,就會遙指著鄰居奶奶家的老房子:“看到那棟白色的房子沒有,我們家就挨在那棟房子的旁邊!”
南方多雨水。故而,我們老房子的屋頂都是硬山式的,上覆一層青瓦。遺憾的是,往往只見青瓦不見飛檐,整體還是略顯簡陋了些。值得一提的是,一到下雨時,雨水順著青瓦流下,便形成了一道獨特的亮麗風景線。我們坐在屋里或是屋檐下的過道邊,看著雨珠順著屋檐下落形成一幕晶瑩的雨簾,煞是好看。若是到了冬天,那“雨簾子”便變成了“冰簾子”——屋檐上掛著一排排冰錐子,亦是壯觀無比。我們常常會踩著凳子,踮起腳尖去把那剔透的冰錐子掰下來當冰棍吃。寒冬臘月里吃“冰棍”,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在記憶中,幾乎家家戶戶的正房旁邊都會有一座偏房,多朝東或者朝南而坐。偏房既是廚房,又是柴房。每每母親在這里開始生火做飯時,那青瓦屋頂上就開始騰起裊裊青煙,好生詩意浪漫。不過,因為長年累月的煙熏火燎,偏房里總是會被熏得黑黢黢的。但是我們從不嫌棄它臟,也并不怎么打掃——因為打掃也是幾乎無濟于事的——只是繼續生火、做飯,生火、做飯……當然,因生柴火太燥熱,到了夏天我們亦常改用煤火。但只要到了冬天,這柴火便又會重新生起來。到了晚上,家人們圍坐在灶旁,一邊烤著火,一邊談天說地,一家人其樂融融。這時節,灶上常常還掛滿了臘肉、臘雞、臘魚和豬血丸子,顯得喜慶而熱鬧。灶里也不閑著,也會放上幾根紅薯在里面烤著,等紅薯烤熟了,就是一頓最美的消夜了。
在鄉下,我們往往還要在偏房的旁邊再蓋上一座小房,供牲口居住。每一間小屋子都有不同的用處,有豬圈、羊圈,還有牛圈。圈多為兩層,上層有一個小隔間,主要用來儲放稻草。我們基本每隔幾天都要往圈里加鋪一些稻草,好讓牲口住得更舒適些。父親說過:“我們待牲口要像待人一樣。”其實那圈里的豬啊、羊啊都像是流水的兵,一年一輪換,唯有那牛年復一年地跟著我們。牛是耕田的主力,就像是農民的“衣食父母”,因而我們對牛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也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它。若是到了農忙時,將牛送進牛圈后,還會多準備一些草料給它加餐,以示犒勞。

《掰冰錐》

《野泳》

《掏鳥窩》
為了配合農耕,鄉下的房屋門前是必設坪壩的。有條件的人家,會在坪壩上抹上一層水泥,抹得光溜溜的,以便晾曬大豆、花生和稻谷;沒條件的人家,就修一方平整的泥土坪壩,平日里則主要依靠盤篩、席墊等工具來晾曬收成。我們家門前就是一方泥土坪壩,不大不小,剛好夠我們一家人活動。農忙時,我們在這方坪壩上打豆子、曬花生;平日里,我就和小伙伴們在這里玩滾鐵環、砸啪紙、跳橡皮筋、踢毽子……到了冬天,這里則成了我們打雪仗、堆雪人的娛樂場。在這方泥土坪壩上,留下我們太多美好的回憶。
在我們當地,堂屋的神龕上往往都會寫有這樣一副“對聯”:“土中生白玉,地可產黃金。”可見農民對土地的崇敬和熱愛。所以,鄉村的土地總是要被人們用到極致,即便是坪壩前邊或旁邊的土地上也常常要被我們植上樹、種上菜,這樣才覺得充實。

《踢毽子》

《竹管水槍戰》

《滾鐵環》

《植樹》

《捕蜻蜓》
記得我們家門前有一株“祖傳”的大泡桐樹,每到春天來臨的時候,樹上就開滿了泡桐花。泡桐春意枝頭鬧,一朵朵、一簇簇,煞是好看。每到這時,母親就在樹下種上辣椒、茄子及苦瓜等蔬菜。而我們小毛孩呢,則最喜歡植樹。鄰居家的小伙伴就在屋前屋后都種了桃樹和葡萄樹。我們家屋前已無發揮之地,我只好跑去屋后去種了葡萄樹和梨鵝樹。過了兩年,他家的桃樹和葡萄樹都慢慢開花結果了,我們家的葡萄樹也跟上了進度,然而,那株鵝梨樹卻依然是一株小樹苗。于是我每年都盼呀盼,盼望著它能早點長大長高,早點開花結果……
在等待鵝梨樹開花掛果的漫長日子里,我的左鄰右舍都陸陸續續地蓋了新房——紅磚房,搬進了新家。只有我們家一直都沒有動靜。直到我大學畢業后,我們家才開始謀劃著要蓋新房。這時我才發現,我們屋后的那株鵝梨樹居然已開始掛果了,盡管長得有點羞澀,但總算是沒有辜負我多年的期盼。我興奮地順手摘了一顆下來試吃,卻被它的過分酸澀“唬”到了。那顆小鵝梨吃起來盡管并不如預想中那么可口,但我的心里卻早已甜如蜜。
我們家的新房就蓋在老房子的后面,是為父母留一處安息之所。其實大學畢業后,我就遠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工作和生活,也只有過年過節時才能回去看看。“悠悠天宇曠,切切故鄉情。”這么多年過去,那株小鵝梨樹早已不知所蹤;那瓦頂飄出的裊裊青煙,也已不復重現。曾經的那個幸福老家,也只能在夢里相見了。

《雪地扣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