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蘭金雀花王朝王權與貴族權力的博弈

摘要：金雀花王朝 （1154-1458）是英格蘭歷史上延續時間最久的一個朝代，在其統治時期，我們今天所熟知的英格蘭的一些最基本元素得以奠定：王國的邊界，與鄰國（蘇格蘭、威爾士、法蘭西、低地國家、羅馬教廷和伊比利亞半島諸國等）的關系，傳承至今的法律制度、議會制度，等等。在三百多年的時間里，幾乎每個國王的任期內都是戰爭頻仍：博斯沃思戰爭，英法百年戰爭，十字軍東征，征服蘇格蘭、威爾士、愛爾蘭，玫瑰戰爭...... 常年戰爭需要的巨額資金主要來源于征稅，而征稅則意味著國王需要和貴族勢力不斷進行權力的博弈，因此，國王和貴族的權力都逐漸發生了質的變化。本文旨在分析從約翰國王到愛德華二世的統治時期國王與貴族爭奪權力的拉鋸戰，主要通過議會這個機構來分析。通過列舉雙方的一次又一次較量，本文認為正是因為金雀花王朝時期的一系列改革或者對國王來說是一次次妥協，議會才可能成為國家權力的最高機構。雙方的博弈催生了英國議會的誕生，為英國后來六百多年的政治穩定奠定了基礎。

關鍵詞：金雀花王朝;國王;貴族;王權;博弈

一、概述

閻照祥先生在《英國近代貴族體制研究》中說“貴族是王權的追隨者，同時也是王權的對抗者?！痹跉v史向前發展的進程中，英格蘭的貴族逐步認識到王權是需要加以限制的，必要時甚至可以廢黜國王以防止暴政。這種普遍共識下，催生了貴族協商機構——議會的產生。然而，在金雀花王朝的早期，用來限制王權或者說，向國王提建議的機構還不叫議會，而被稱作“賢人會議”。自從《大憲章》簽訂以后，英格蘭國王的權力不斷被限制，而逐漸成熟的議會的權力則相應地被擴大，以至于到都鐸王朝末期時議會在立法、征稅甚至宗教事務上具有絕對的權威，為現代議會的運作模式打下了基礎。封建貴族集體組成了議會成員，并確立了每年議會至少召開三次的規定?，F在很多學者認為金雀花王朝的重要遺產之一就是議會機構的確立。基于史學家丹·瓊斯的著作The Plantagenets ：The Warrior Kings and Queens Who Made England，本文通過列舉金雀花王朝時期王權與貴族之間一次又一次的權力博弈，試圖還原英格蘭王權第一次衰落的痕跡。

二、王權與貴族的博弈

在封建時期，國王與貴族是相生相克的。貴族們的財產以及權力需要國王的保護，而國王又需要貴族們的支持來鞏固統治。兩者之間的關系天平需要雙方的悉心維護。在金雀花王朝時期，一開始國王的權力很大，貴族不敢違背國王的命令，所以國王就會特別是在征稅方面肆無忌憚。中世紀的英格蘭國王大多好戰，把主要工作放在開拓疆土、平定叛亂上。所以需要的戰爭經費極其龐大，這也直接造成了封建貴族和平民百姓的不滿。于是，國王和貴族的之間的裂痕產生，并已不可逆轉的速度逐步拉大。

（一）金雀花王朝前的王權-貴族關系

貴族組成的利益集團并不是從金雀花王朝開始的。在大不列顛半島上，自盎格魯-撒克遜時期，“七國時代”誕生了“賢人會議”。“賢人會議”用現代意義來解釋就是中央的一個權力機構，擁有行政權、立法權和司法權。不過在那時，并沒有清晰的三權分立，不過的確對王權具有一定的限制。征服者威廉也在“賢人會議”的基礎上設立了“大議會”，通過大議會，國王向貴族們征稅，為戰爭做資金上的準備。不過隨著戰爭的開支加大，“大議會”的少量貴族并不能滿足不斷加大的資金需求，這也就使另一個階層——地方代表加入其中，共同捐助財產，為國王的征戰買單。而作為回報，國王有義務聆聽甚至采納“大議會”的建議，其中征稅是最為常見的話題。懺悔者愛德華時期，一些世俗貴族的權力不斷擴大，出現了名為“御前會議”的機構來限制王權。但總的來說，自征服者威廉入侵大不列顛島以來，英格蘭君王的權力還是很大的，可以說世俗貴族所擁有的少量權力是國王給予的，目的是為了更有效地管理國家。

（二）限制王權的開端——大憲章運動

英國歷史上第一個重要的對國王的權力進行明文限制的文件就是《大憲章》了（Magna Carta）?！洞髴椪隆肥窃诮鹑富ㄍ醭谌粐酢s翰國王時期簽訂的，是約翰國王向叛亂貴族妥協的一次重要結果。1215年6月18日，約翰國王與強烈要求政府改革的叛亂貴族簽訂了《大憲章》，英格蘭國王開始向貴族團體妥協，王權被一步一步限制。

1199年3月26日，獅心王理查一世在鎮壓叛亂時，左肩不幸被箭矢射中，傷口達六英寸深。傷口惡化非常嚴重。4月6日，理查一世病故。隨之繼任的是理查一世的弟弟約翰國王。在理查一世病亡之前，約翰就曾有過謀逆之心，與法蘭結盟，爭奪王位，可見他是一個對權力和榮耀十分貪婪的人。在他即位的將近17年的時間里，他對外與法交戰，丟失諾曼底領地，對內鎮壓叛亂，與教會、貴族爭奪權力以至于《大憲章》簽署前內戰的爆發。約翰是一位采取高壓專制的國王，他一意孤行，很少聽取身邊大臣的意見，傳統貴族們的不滿甚至怨恨在不斷醞釀。約翰在位時期，英格蘭面臨前所未有的財政危機。為了使國家機器能夠正常運轉，約翰將貴族作為獲得財富的主要來源。從1199年到1214年，約翰總共鎮守了11次盾牌金，平均征收的盾牌金數額位4318磅，超過了亨利二世與理查一世所征收數額的綜總和。他還增加了動產稅和繼承稅的征收。1207年總共征得動產稅6000馬克。貴族們在繼承封地和頭銜之前，須向皇室繳納一定的稅額后才可以繼承。就連貴族遺孀想要繼承亡夫的遺產或者是決定是否再嫁時，也需要向皇室繳納一定的費用才可以。他也增加了免服兵役稅。1214年，一名貴族需要向國王繳納每名騎士3馬克的經費來換得免服兵役。

除了經濟剝削，貴族們還要向約翰提供人力以及裝備以便完成約翰的戰爭宏圖。關于諾曼底的歸屬問題，英法兩國展開了持久且耗費巨大的戰爭。到1207年，英格蘭已失去了諾曼底的大部分。但他仍然不放棄收回諾曼底的心愿，不斷向貴族征兵。因為約翰對內對外的錯誤政策，導致英格蘭的財政出現重大危機，百姓叫苦連天。經濟上已經被嚴重削弱的貴族們再也不愿意向專制的約翰國王提供軍隊。貴族們逐漸意識到，不能任由國王隨心所欲，他的權力是需要建立在他們貴族階級的一致同意之上的。情況愈演愈烈，內戰爆發了。1214年，黨約翰在布紋慘敗后，回到英格蘭，迎接他的不是失敗后的包容，而是再也無法忍受他苛政的貴族的叛亂。數十名男爵對約翰的不滿已是公開的秘密。1214年至1215年，約翰和至少四十名男爵進行了兩次談判。貴族方要求約翰遵守亨利一世時期簽訂的《自由特許狀》。他們認為王權應該在法律之下，國王也需要遵守法律。在貴族們看來，向國王繳納免服兵役稅或是提供軍隊都是違法的。國王也不應該征收高得驚人的遺產稅。國王和調停人蘭頓大主教都不同意男爵集團們提出的條款。于是內戰不可避免地發生了。1215年5月12日，叛軍進入倫敦，受到大部分市民的歡迎，叛軍方駐守倫敦的各個城門，約翰國王不得不向叛軍妥協。而妥協的結果就是英國歷史上最重要的立法文件之一-------《大憲章》，象征著貴族集團的重大勝利。

《大憲章》在今天看來，是國王和貴族兩方之間的好不容易達成的妥協性立法文件。除了針對約翰對貴族階級的經濟剝削的反制措施外，《大憲章》的核心內容是對王權以及政府的權力加以更清晰的定義。其最后一條明確了如果國王違背了《大憲章》里的規定，那么由25位男爵組成的委員會有權向國王開戰。這是在憲法層面警告以后的每一任英格蘭國王，他們的統治應該受到法律的限制。以后每一任英格蘭國王與擔任要職的貴族產生比較大的矛盾時，《大憲章》都會被作為尋找理論依據的重要文件。大憲章中規定的由25名男爵組成的委員會則是英國議會上議院的雛形，有著向國王提供建議和表達民意的功能?！洞髴椪隆芬惨幎▏跻ㄆ谡匍_有貴族參加的會議，為真正議會的產生奠定了基礎。不過因為約翰在簽訂《大憲章》之后拒絕遵守里面的條款，《大憲章》可以說名存實亡，而且委員會里的25名貴族成員后來也被開除教籍。因此，“大憲章運動”可以說是一次失敗的運動。

（三）限制王權的升級

《大憲章》簽訂后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約翰國王便向教皇英諾森三世取得針對《大憲章》的無效判決書。在約翰之后，不乏否認《大憲章》的英格蘭國王，但是，為了進一步限制王權，貴族集團也不斷推出《大憲章》的升級版。

1.《牛津條例》的簽訂

約翰的繼承者亨利三世也是一位態度強硬的君主。在他的任期內，貴族階級已形成了常規化的議事會，參會者可以對當下政策提出批評。這些會議在1236年終于取得正式的名稱——議會。亨利三世為了征收失地多次向貴族征稅，但是也遭到多次拒絕。亨利便向來自法國的暴發戶集團——盧西尼昂家族借錢。盧西尼昂家族于1230年左右來到英格蘭，然而他們在倫敦的行為常常遭受詬病。盡管如此，亨利因為金錢的關系，對盧西尼昂家族的惡行常常熟視無睹。這引發了貴族階級的普遍不滿，認為國王又再一次漠視法律，是對《大憲章》的公然違背。亨利三世即位四十年后計劃出征西西里，而貴族集團們下定決心不為亨利的瘋狂遠征買單。這熟悉的對抗亨利三世的父親理查一世也遇到過。不過亨利面對的沖突規模更大，叛軍的階級成分更多。到1258年10月的時候，政府機構的運作已經不在亨利手中了，他偏愛的盧西尼昂家族被放逐。議會向國王要求改革的內容叫做《牛津條約》，內容包括國王應該遵守亨利一世簽訂的《自由特許狀》，財政大臣、首席法官、秘書長甚至各個郡縣的執法官員與行政官員的任命權都轉移到了議會的手里。與《大憲章》相比，《牛津條約》里的條款更多的為了鞏固議會的權力，進一步限制了王權。不過兩份文件的宿命相同，都是國王后來的不承認。1262年，亨利三世取得教皇簽字的文件，宣布《牛津條約》無效。之后，亨利三世的統治很快走向破產，取代的是貴族集團不斷逼近的攝政。

2.模范議會

在愛德華一世即位前，他就已經和叛亂的貴族們多次征戰了。造成這一切動蕩的原因不是外患，而是內憂，是議會權力與王權的一次又一次博弈。愛德華一世，與他父親亨利三世相比，更懂得與貴族和睦相處的道理。他愿意在任期內進行適當的改革以取得國家的穩定，他對貴族們的意見也持較為開放的態度。于是，在他的任期內，議會更成熟的形式——模范議會形成了。模范議會的先進性在于允許騎士階級和市民階級的參會。之前，議會都是只有國王和封建貴族集團參加，代表的也是封建地主的利益。而在1295年，為了籌集更多的軍費向蘇格蘭、法國、威爾士征戰，愛德華一世同意擴大了參加議會的代表階級。每個郡有2名騎士代表，每個大城市有2名市民代表，總共約有400多名議員出席。騎士和平民代表因為常常坐在一起，便形成了下議院的早期模式。模范議會取得的另一大成就則是對國王征稅權力的部分限制：未經過議會同意，國王不能征收任意稅、協助稅等。之后，英格蘭國王征稅的權力被逐步移交到議會手中。

3.限制王權的頂峰——廢黜愛德華二世

議會權力在金雀花王朝達到頂峰的標志應該是議會于1327年對愛德華二世的廢黜了，并立其長子為國王，即被后人稱贊的愛德華三世。在愛德華二世統治早期，愛德華二世因為他的第一個寵臣皮爾斯·加韋斯頓就和議會有過很深的矛盾。加韋斯頓分別于1308年4月和1311年11月被議會放逐，但是后來都被愛德華二世接回英格蘭，并且重新回到權力最核心的位置。因此，議會威脅過愛德華二世，如果他仍繼續讓加韋斯頓擾亂朝綱，那么議會就會廢黜他。1312年6月，加韋斯頓被蘭開斯特伯爵和沃里克伯爵判處死刑，并被殘忍分尸。這是對愛德華二世的公然挑釁。隨后愛德華二世對德斯彭瑟父子的寵溺令早就對他不滿的貴族走向了更激進的一步——內戰。1321年12月，愛德華二世和以蘭開斯特伯爵為首的貴族集團開戰。絕大多數貴族站在了愛德華二世的對立面，這說明了愛德華二世在治理國家上非常失敗，把一名又一名貴族推到反叛的對立面。但是內戰卻是王室贏了。1322年3月，叛軍首領蘭開斯特伯爵被愛德華二世、德斯彭瑟父子、忠于王室的貴族以及一名專業的法官判處絞刑、淹死以及砍頭。然而這只是愛德華二世短暫的勝利。1326年10月，由愛德華二世的皇后伊莎貝拉和她的情人莫蒂默組織的，以及被絕大多數貴族支持的討伐愛德華二世的戰爭開啟。德斯彭瑟父子先后被極其殘忍地處死，愛德華二世也在1326年末淪為階下囚。1327年1月12日，議會一致通過廢黜愛德華二世并起草了一系列指控他罪行的訴狀。1月24日，政府向全國通告愛德華二世在所有貴族、使節、以及民眾的一致同意下“自愿”地放棄王位。至此，愛德華二世的統治走向終點。

愛德華二世被廢黜說明了王權的穩定是建立在臣民的認可之上的，若是國王對自己的權力不加以節制，無視國家的法律，那么他則會付出相應的代價。約翰國王、亨利三世、愛德華一世都面臨過被議會廢黜的警告，隨著英格蘭政治制度的逐漸成熟，被議會廢黜越來越有肯恩成為現實，于是愛德華二世成為金雀花王朝第一位被議會廢黜的國王。從此以后，沒有哪一位英格蘭國王敢忽視議會的力量了。

三、結語

本文通過回顧從約翰國王到愛德華二世統治時期，國王與貴族們的一次次權力博弈，從而大致勾勒出王權與貴族權力博弈的歷史走向。雙方的博弈中催生了對英國政治具有十分重要意義的最高權力機關——議會。議會先是對國王征稅的權力進行限制，隨后對其他方面的權力進行限制。議會逐漸開始分權，甚至可以可以廢黜國王。后來，議會掌握著最核心的權力，征稅權、立法權等。雖然在金雀花王朝結束時，國王的權力還是相對較大的，但是與亨利二世統治時期相比，國王的權力已經受到很多方面的限制了。金雀花王朝后的都鐸王朝時期，貴族的權力由盛轉衰，但隨后在斯圖亞特王朝又得到發展。金雀花王朝時期的貴族為后來的貴族奪權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史學家丹·瓊斯在評價愛德華二世被廢黜時說“國王是一切公共權威能夠樹立的基礎，是預防無政府狀態的最強壁壘。”很明顯，一個國王的統治對一個封建國家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可是一個他應該如何操控他的至上權力？應該如何權衡與貴族重臣之間的關系？這是一屆又一屆政府都試圖回答的問題。直到1688年的時候，英國給出了答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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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籽冉（1997.9-），女，漢，四川達州，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區域與國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