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薇
1
十一月初的一天,一大早,姚苡五點多鐘就起了床,說好的六點四十幾分在曼城廣場西門集合,拍照留影,七點鐘要準時出發去茂縣采風的,不能遲到。
姚苡到地方后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書畫家協會的副會長沙歆曼,她也早早地就去了,之后像只豐腴的白天鵝一樣,忙忙乎乎地和曼城書畫界的幾位名流一起合影留念。
這之后不久,薛菊也到了,在微信群里問姚苡在哪兒。很快大家都到了,一起拉起橫幅拍照合影,橫幅上寫著:祝曼城書畫家協會新作品發布會暨茂縣采風活動圓滿成功。
拍完照,大家陸續上車,姚苡和薛菊坐在一起,暴風雪和另外一個人坐在她們后面,過道那邊是莊汶澤和另一位老師。莊汶澤前面靠里是最近挺活躍的苗新卉苗大姐。
姚苡和薛菊一邊不停說著話,一邊不時留意地朝莊汶澤那兒瞥一眼。她喜歡他,這個皮膚白皙,臉盤寬大,鼻直口方,身體壯實的男人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好感,如果說這次活動能有一個男人引起她興趣的話,那就是莊汶澤了。
其他男人,如暴風雪—需要說明一下的是,“暴風雪”是畫家潘科霖的網名—就是長得有些丑陋,窄腦門,寬下巴,姚苡看他總感覺鼻子下端和嘴巴挨得有些近,臉形像個尾端高高翹起的尖辣椒。這次,他積極響應書畫專委會尚奕達主任的號召,好好“捯飭”了一番,西裝革履地來了。不過,這平常隨意慣了的,要臨時武裝起來也并不容易,因為需要做的太多了呀。所以,今天,暴風雪雖穿了一身西裝,卻也不比他平時強多少,因為樣子仍是平常時的樣子,平靜、隨和,泥土一樣的身段放得低低的,樸實無華,穿了西裝也只是比平常稍顯局促、不自然。
姚苡知道,暴風雪和薛菊一直走得很近,兩個人之間似乎還有那么一點什么。薛菊喜歡暴風雪,整天“暴風雪”“暴風雪”地叫,而暴風雪呢,卻隱約對自己有一種說不清的……
書畫專委會主任尚奕達呢,姚苡默默地想,大自己十幾歲,似乎太老了些;攝影師老馬,攝制水平很高,好像還是國家級的,人長得還行,很久之前加了又屏蔽了,不久前剛剛又恢復聯系,也只是有些好感;老劉,姚苡一看他就想笑,他總是樂呵呵的,說起話來眉飛色舞的,讓人感覺特別開心,不過開心歸開心,也就是適合做朋友,要說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沒有;至于老王,又白又瘦的他,之前看到照片時覺得他挺有靈氣、挺喜歡的,這次見了卻毫無感覺。這讓姚苡更深地理解了那樣一句話:人不是因為美麗才可愛,而是因為可愛才美麗。
姚苡只對莊汶澤有好感。但她知道,莊汶澤做書畫家協會的公眾號已有不短的時間了,在這個活躍的群體里,莊汶澤想必早已有了自己喜歡的人。那么,他喜歡的又是誰呢?是書畫家協會的副會長沙歆曼嗎?
姚苡和薛菊一路聊著,邊聊邊胡思亂想。
暴風雪要姚苡把上次采風回來創作的畫作發給他看。姚苡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她不喜歡作品沒發表之前在群里胡亂轉發,到時候誰抄襲誰的都說不清楚了呢。她叮囑暴風雪自己看一下就行了,不要在群里發。
路上,專委會主任尚奕達好像講了什么,大約是這次活動由茂縣書畫家聯合會主辦、長展木業有限公司支持,茂縣電視臺記者將全程跟蹤采訪什么的。姚苡正想著事情,沒怎么認真聽。
2
曼城與茂縣之間有大約兩個小時的車程,兩個小時之后,一行人來到了長展木業有限公司的大門口。那兒左右豎著兩個大牌子:某黨曼城長展木業有限公司支部委員會、曼城長展木業有限公司工會委員會,中間掛著一條紅色橫幅:熱烈歡迎曼城書畫家蒞臨指導。
大家一起在大門口合影后,便進到生產車間里參觀、學習。長展公司主要生產高檔家具板、防滑覆膜板、花架板、貼面膠合板等,員工有二三百人,生產線十多條,規模不算大。廠房里整齊地碼放著各樣板材,工人們在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作業,有人詢問時才會簡單作答。
姚苡對創業者總是心懷敬意,試想這大片土地的獲得是怎樣一個復雜的審批流程,這些廠房,這一個又一個的流水線,是如何一磚一瓦、一點一點地建立起來的?這里面的員工是如何由十數到數十再到數百一點點增長的,那些高高堆積著的產品又是怎樣從無到有、由少到多的?
每一個創業者都不容易,篳路藍縷,其艱辛可想而知。今天,長展公司作為本次書畫家采風活動的支持單位,也無非是想以此擴大影響,提高其企業的知名度。
走著走著薛菊便不見了。
姚苡偶爾會和暴風雪有一個簡短的碰面,每當這時,他總會主動過來跟她打招呼。姚苡偷偷瞟了一眼莊汶澤,他就在不遠處,正四處看呢,邊看邊拍照,大約是為了接下來要制作的公眾號。姚苡隱隱期待著他能向她這邊走過來,而莊汶澤也好像有點心不在焉,似乎也在遠遠地搜尋著她的影子。
對于男女之情,姚苡以為自己早已經厭倦透了那樣一種游戲,自幾年前與前任分手之后,她就不再愛任何男人,心在那一份感情里早已千瘡百孔,傷透了。任何男人都很難引起她的興趣。她也不敢再去愛了。
有花開就會有花謝,有激情燃燒的時刻,也會有心如死灰的那一天。姚苡對這一規律是早已親身體驗過了的,要想不在其中受傷,唯一要做的便是不開始。
但好感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產生,自那次她出版第一本繪畫作品集,開了發布會后,為在書畫家協會里做一次公眾號宣傳,她認識并與莊汶澤深入交流過幾次,后來又見了他之后,春心再次萌動。
長相好的男人總是會讓人在不覺中惦記著,總是會讓女人產生一種欲據為己有的強烈欲望,莊汶澤就是這樣一種男人。
而且最主要的是在這之后,姚苡在書畫家協會的群里看到的莊汶澤一直是穩重老實、斯文有禮的,沒見過他跟哪個女人曖昧不明、不清不白的。
同時,莊汶澤似乎對她也很有好感,做公眾號時常多挑選些她的照片放上去。
姚苡和書畫協會秘書長宋婉玉一樣是老朋友了,這會走著走著就又碰到了一起。宋婉玉喜歡拍攝,她制作出的美篇或短視頻什么的總是圖文并茂、頗具美感、很有味道,文、圖、美妙的歌曲,組合起來總會給人留下難忘的印象。
這會兒幾個人碰到了一起,便拍起了照片。
3
姚苡在長展公司的車間里多待了會兒,等她和幾個會員慌慌張張地跑去新畫冊發布會的現場時,書畫專委會主任尚奕達正在逐一介紹出席本次活動的各位嘉賓。
桌上有席卡,姚苡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接著聽茂縣書畫家聯合會主席、曼城書畫家協會副主席、采風的鎮長講話,之后,尚奕達點名各位書畫家發言。
莊汶澤離開座位,舉著手機這兒那兒拍著照,表情淡淡的。姚苡心中也是波瀾不驚。她在來的路上已經準備好了發言的內容,所以一點也不慌張。
書畫家們一個個輪番發言,有的簡短地說幾句,有的介紹自己為這次采風新創作的畫作,沙歆曼則朗讀了尚奕達的一首詩配畫作品中的小詩,語調很高,動作、表情、手勢略有些夸張,這讓姚苡想到表達的節制。女畫家薛菊也發言了,她念了一首一路上匆匆寫就的小詩,大聲的,毫不怯場,仿佛旁若無人一般。對于薛菊這一點,姚苡非常佩服,佩服薛菊敢于把一首在她看來不過是一段大白話、分了行的白開水,當著眾人的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念出來,這本身就需要勇氣。而她,沒有這樣的勇氣。
暴風雪也發言了,姚苡當時都沒聽清他說的是什么,后來看他發群里的發言稿全文,才知他夸贊畫冊印制精美,為這次來茂縣采風感謝這個,感謝那個,感謝了一大圈子人。
尚奕達也點到了姚苡,要她發言,他當時一次說了幾個人的名字,其中有姚苡,不過姚苡沒接著人發言,話筒就傳到別處去了,尚奕達就又點了那一邊的人來說幾句。老劉、老王也都發言了。老馬忙著攝像,整個發布會上一直忙忙活活的。
時間差不多了,尚奕達最后點名讓苗新卉高歌一曲,算是為今天新畫作的發布會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白白胖胖的苗新卉沒有推辭,沒有慌張,爽快地答應了,當著眾人的面高歌了一曲《父老鄉親》:父老鄉親,啊,父老鄉親,樹高千尺也忘不了根……
苗新卉鎮定自若地站在活動主席臺前的空地上,手持話筒,不時還輔以手勢傾情演唱著。整個會場的人都沉浸在這新作發布會現場的歌聲里。尚奕達喜歡以這樣看似很不搭的安排來調節氣氛,比如上次,在姚苡第一本畫作出版開發布會時,尚奕達甚至安排某位熱心的讀者來了段快板,現場說書了呢。
莊汶澤好像也沒有發言,不知怎的尚奕達把他也給漏了。
4
發布會后,大家一起乘車去另一個鄉鎮吃午飯。
午飯前,姚苡和薛菊、苗新卉,還有其他幾位畫壇的新朋舊友坐在一起聊天、拍照,莊汶澤、暴風雪不知去了哪兒。
午餐很豐盛,杯盤碗盞摞得層層疊疊,雞魚肉蛋、菜蔬湯羹,各種形狀的盛器,各種菜式的美味,姚苡和她的一幫書朋畫友們一一享用。苗新卉是個活躍的人,午餐進行了一段時間之后,就開始和另一位男士一起唱起了二重唱:《為了誰》《老家》……二人配合默契,很是合拍。
脫去外套,露出桔紅色毛衣的苗新卉體態豐腴,胸部高高聳起,比平日里靚麗了許多,眾目睽睽之下的她絲毫也不緊張,表情動作自在隨意,極為放松。她熱情的笑容幾乎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大家一起隨著歌聲拍手叫好,大聲嚷著再來一個。
姚苡看到苗新卉和她的新搭檔,想起了以前常和她在一起的那位舊日好友,新畫冊剛剛印制出來時,因為印制出現了瑕疵,“舊友”情緒很是激動,揚言要告負責印制的老馬,告他侵犯肖像權、名譽權,甚至要求索賠。后來一幫人幫著想辦法,把問題解決掉之后他才肯罷休。
新搭檔無疑更年輕,卻是一樣的土氣,過來開發布會時穿了身皺皺巴巴的運動裝,有人笑他,他一臉的不屑,說:“這是名牌,你不懂,不識貨,我跟你說什么!”
苗新卉的舒展自如是顯而易見的,她就像一朵盛放的雞冠子花,雖不十分清麗,卻也枝枝葉葉盡情綻放,這讓姚苡想起一首歌的歌詞:想要怒放的生命……
苗新卉自從加入了曼城書畫家交流協會之后,她在歌唱上面的成長和進步是迅速的,姚苡這幾次參加活動見到她時,總能欣賞到她當眾展示歌藝的精彩畫面。
這餐飯美味可口。姚苡喜歡那每個人一套的青花瓷餐具,碗、盤、杯、盅、筷子、勺子,漂亮的餐具總能帶給人食欲。各樣美食堆滿桌子,這是主人在表達他的盛情款待之意。讓姚苡最喜歡的還是這些團體會員的單純,他們加入進來僅僅是因為熱愛書畫,他們彼此欣賞,互相點贊支持,他們加入到這個集體后便漸漸有了自信,敢于在人前展示自己的作品,哪怕它其實非常稚嫩,在成熟的書畫家眼中是粗糙,甚至是可笑的。
一屋人先是同桌一起喝,之后一對一或一對多單獨喝,然后是與別桌一起來來去去地串桌。
有苗新卉和其搭檔的歌聲提神,這餐飯從頭至尾氣氛熱烈,一吃就是好幾個小時。
5
一行人啟程去果都大觀園。上車后姚苡和薛菊換了位子,她要坐在靠窗的地方,看風景。原本莊汶澤和姚苡只隔了個過道,這下中間又隔了薛菊,兩人之間的位置明顯拉遠了。姚苡翻了翻微信,看到了之前發給暴風雪的那張畫作下面他點的數個贊。
“觀乎品盛,曠世奇珍富士紅;大哉乾元,黃河神韻故道風。”書畫家們在園區門口照例是拍了一張大合影,然后各自進入園區。
深秋時節,園內整潔有序,一條寬大的路面在眼前向前伸展開去,路的兩旁是草坪、花木、叢竹,霜降過后,梨樹已有了枯敗的顏色。向里走,一對對石馬、石象、石麒麟立在路旁紅的石座上,顯得莊嚴肅穆。
不久便來到了一位清代名臣的紀念館。據景點介紹,這是位數朝重臣,“官居直隸總督、太子少保、兵部尚書”,一生剛正不阿,深受皇帝重用及民眾愛戴。
穿過紀念館,是一座橋,往里去是樹木夾道。已是秋深時節,路上、樹下有著零星的落葉,葉片綠中帶黃。若再過一些時日來,只怕是遍地枯黃、葉落滿眼了。
景色宜人,姚苡與薛菊互拍了幾張照片,其中一張是姚苡與尚奕達的合影照。尚奕達讓薛菊幫他拍與其他人的合影,薛菊也很樂意。尚奕達一直看好薛菊,說她的畫作有靈氣,剛剛的發布會上,尚奕達先點的幾個人中就有薛菊。
莊汶澤和暴風雪這會兒又不知跑哪兒去了。兩個人總是喜歡單飛。
“敏于事慎于言所在為命請命,達乎德明乎義終生替君分憂。”姚苡低聲念著這句聯,在名臣大殿里看了下,旋即離開,來到外面臺子上拍照。女人總是喜歡照相,而且一照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姚苡如此,薛菊如此,苗新卉和宋婉玉一樣如此,而沙歆曼就更不用說了。
從名臣紀念館出來,便是青春行廣場和知春亭、茂縣精神紀念館,這幾個地方都是匆匆忙忙的,停留了沒多大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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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縣濕地公園離得不遠,面積不足四百公頃,有生態保育、恢復重建、宣教展示、合理利用、管理服務五大功能分區,景區內蒲葦、水塘處處,周圍有鄉間常見的楊柳樹、大槐樹等。據說這里的銀杏、水杉、野生大豆、蓮為國家級保護植物,東方白鸛、紅隼等也為國家級保護鳥類……
姚苡經常參加書畫聯誼會的各項采風活動,濕地類的活動也參加了不少,此刻她的注意力不在風景上,不在正接受記者專訪的尚奕達身上,不在一個人單逛的暴風雪身上,不在老馬、老劉、老王身上,而在正忙著和一幫女士合影的莊汶澤身上。
沙歆曼、宋婉玉、苗新卉,一個個正熱情地拉著莊汶澤,親昵地貼近他的身邊,拍照。莊汶澤像個當紅的偶像,來者不拒,和一個個美女做著親昵的動作,或親吻,或摟抱。此刻,輪到書畫家協會副會長沙歆曼了,熱情奔放的沙女士一屁股坐在了莊汶澤的大腿上,被莊汶澤一把攬進懷里……
姚苡在一旁看呆了,她覺得,在她心里,有一根絲線驀然斷掉了,迅速的。
一首歌悄然出現在耳畔:
風停了雨住了
為何你還在流淚
是否在你的心里
還惦記著那朵玫瑰
噢 你心中盛開的玫瑰
它讓你陶醉讓你流淚
吹不散的記憶
把它從你的夢里找回
噢 秋天里的那朵玫瑰
你不再高貴不再完美
過了這個秋季
它就會老去就會枯萎
……
姚苡向遠處望去,薛菊正走向暴風雪,要他幫忙拍照。暴風雪答應著迎向她,接過了她手里的相機。
(注:文中歌詞來自歌曲《秋天的玫瑰》,詞作者:綠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