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傳奇

金淮蓮

“讓我輕輕地告訴你，天上的星星在等待，分享你的寂寞你的歡樂……”一陣悅耳動聽的手機鈴響了，一看區號是河西省的，“方宇嗎？你好！我是你河西的舅媽。”“舅媽，您好！好長時間未見到您了，身體好吧？”“好！好！姐和姐夫他們好吧？新年到了，你表弟想開車帶我和你表妹、侄兒到淮安看看你們！”“爸媽身體都好！歡迎你們全家來淮安玩兒……”

一陣寒暄后，我擱下舅媽的電話，不禁一陣沉思，想起了舅舅，想起了舅舅家的三間茅草屋，想起了舅舅家附近的油菜花上漫天飛舞的蝴蝶，想起了舅舅曾經為我捏的泥塑……

一、苦難的童年

舅舅與母親是同母異父。外公在我母親一歲多時就病逝了，后來外婆改嫁外鄉的一個于姓男子，之后生了一個男孩，他就是我的舅舅—于來喜。20世紀60年代初期，舅舅的父親、母親（我的外婆）因病相繼去世，留下了孤苦伶仃的舅舅。十多歲的孩子守著三間草房，既要燒飯，又要上學、洗衣，還要種田，真夠難為他的?？嚯y的歲月，磨煉了他的意志。舅舅很勤勞，也很聰明。學過的課文過目不忘，小畫書上的畫，他模仿得形象逼真，鄰居家養蜂，他也學著去養，而且產的蜜不比別人家的少?？傊?，他學什么像什么。

記得一年的春天，母親帶我回老家探親，舅舅歡天喜地，一會兒倒蜂蜜給我喝，一會兒燒山芋給我吃，一會兒抱著我看月亮、數星星，一會兒給我捉蝴蝶、講故事，還照小畫書上的樣子，和爛泥捏小泥人、捏小動物給我玩兒，那些小泥人、小動物活靈活現，讓我愛不釋手。

十多歲的孩子免不了貪玩，母親為了讓弟弟好好讀書，不許他看小畫書。一次舅舅偷偷地搬出一個木盒倒出幾本小畫書來給我看，氣得母親要把小畫書撕了，舅舅急了，身體趴在木盒上哭著、叫著：“姐，別撕，別撕，這是借同學的……”，我嚇得也在旁邊求饒：“媽，別撕，別……”母親也哽咽著說：“弟弟，你咋這么不懂事，不好好讀書，怎能對得起你去世的父親、母親！”母親的一席話，嚇得舅舅再也不敢貪玩了。

二、油菜花地捉蝴蝶

舅舅家的前面有一塊油菜地，金燦燦的油菜花在田野中絢麗綻放，蝴蝶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花枝招展地扇動著翅膀，它們漫天飛舞，仿佛要開蝴蝶會。它們飛得那么輕盈，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那么美麗、那么神氣！它們似乎在為春天打扮，似乎在為春天添彩！它們又像一個個舞蹈家，想把自己最美的才藝展示給我這個遠方而來的客人看;它們撲扇著翅膀一會兒飛得老高，一會兒飛到我的面前，一會兒又停留在油菜花上，仿佛故意逗我：“瞧，我多美麗，我是萬蝶之王，你能捉到我嗎？”望著這些調皮可愛的小生靈，我真想捉幾只玩玩兒。舅舅看出我的心思，說：“方宇，我馬上帶你捉蝴蝶?！?/p>

只見他回到家，拿出一個竹竿，找出一根鐵絲將其大半部分窩成一個圓圈，取出一塊舊紗布比對著鐵絲圈縫制了一個袋子，然后將紗布袋邊緣與鐵絲圈用線縫合起來，再把鐵絲圈外的剩余鐵絲纏繞在竹竿上。網子做好之后，舅舅又取出一個大口瓶子讓我捧著。

來到油菜田里，金黃的油菜花上，飛舞的蝴蝶絢爛多姿，看得我眼花繚亂！突然，一只紅蝴蝶停在一朵油菜花上，我急忙狂呼：“舅舅，這邊有一只！”舅舅擺擺手做了一個“噓”的動作，讓我莫說話，隨后朝著我手指的方向，把網子沖著蝴蝶輕輕一罩，紅蝴蝶便進了網子里，它拼命地掙扎著，舅舅輕輕地捏著它的翅膀，把它送進了瓶子里;接著我們又發現了一個大大的白蝴蝶在飛舞著，舅舅伸出竹竿朝著它飛來的方向網去，白蝴蝶又乖乖地成了“俘虜”！不一會兒，瓶子里的蝴蝶越來越多，各式各樣，它們不停地撲閃著。我高興得手舞足蹈，一不小心跌了個跟頭，那么多蝴蝶從瓶子里飛走了，可憐只剩下一只黃蝴蝶，我急得哭了起來，舅舅安慰我說：“方宇，讓蝴蝶兒都回家吧，它們也想念爹娘啦。喜歡蝴蝶，舅舅給你畫一幅，怎樣？”我戀戀不舍地跟著舅舅回到家，他拿出一張紙和一盒蠟筆放在桌子上，我靜靜地坐在旁邊觀賞。呵呵，不一會兒，舅舅的一幅“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的圖畫躍然紙上！

三、青石板上捏泥人

舅舅捉蝴蝶、畫蝴蝶有趣，然而讓我更開心的是他的“拿手好戲”—捏泥人。

首先，舅舅到菜地里挖了一盆粘泥，倒在石板上，將泥塊研成粉末，然后找了根繩子用剪刀剪碎，還揪了一撮棉絮撕碎放進泥巴里，后來才知道那是讓它有筋。接著摻水，不停地用鏟子攪拌，直到它們完全融為一體，然后用手不停地拍打揉搓，接著開始捏制。他先捏一個腆著肚子的豬八戒，又萌又可愛，讓我把它放在陰涼的凳子上晾著，然后又捏了一個雷公嘴、面容羸瘦、尖嘴縮腮的孫悟空，呵呵，不一會兒，舅舅就捏了幾排小泥人、小動物，栩栩如生，十分可愛……

轉眼間，一個月的探親假就要結束，我忘不了舅舅陪我的快樂時光。我多么希望母親能帶著舅舅和我們一起回家啊！但由于那特殊的年代，父親、母親所在的單位經常調動，所以無力將舅舅帶出來讀書，只好省些費用和糧票接濟于他，另請左鄰右舍多多照顧他……

四、車站分別情難舍

一個月探親假結束，離別的時刻終于到來。

天蒙蒙亮，勤勞的舅舅就給我們燒好了早飯。他趁我們吃飯的工夫，小心翼翼地給我包里裝上了我最喜歡的泥塑和蝴蝶畫;還讓我們帶上他親自釀造的一罐蜂蜜和一袋玉米面。

母親什么都不要，這時舅舅卻蹲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倔強地說：“不帶走，不讓你們出家門！”母親急忙解釋：“弟弟，路上不方便，姐既要帶孩子，還要背東西，坐汽車到縣城后，還要到東陽轉火車……”可舅舅還是不肯，望著舅舅那渴盼的眼神，母親真害怕傷了這顆天真無邪的幼小心靈，真害怕傷了這份濃厚的難舍難分的姐弟情！“好弟弟，別哭了，這些禮物，姐全收下！中不中？”此時，舅舅破涕而笑：“中！”

清晨的微風夾雜著蒙蒙細雨，彎彎的柳樹無精打采地低垂著，仿佛老天也在為我們的分別而感傷。踏著泥濘坎坷的小路，善良的舅舅一直把我們送到車站，母親撫摸著舅舅消瘦的面龐，千叮嚀、萬囑咐：“弟弟多保重，注意身體，好好學習……”舅舅頻頻點頭答應。

汽車緩緩地開動了，舅舅揮舞著雙手，追著汽車哭著、喊著：“姐，姐，?；丶铱纯础蹦赣H也趴在車窗淚流滿面，不停揮手致意……

有詩曰：“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庇H愛的舅舅啊，我們何時再相見？

五、巴士奇遇結良緣

瞧著這撕心裂肺的離別場景，車上一位好心的大媽忙上前詢問：“大姐，那娃是你啥人？咋不帶他一起走呀？”母親一面啜泣著，一面講述著……

過了一段時間，舅舅來信說，一個陌生的大媽帶著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來到他家，想和他一起生活，舅舅怎么也不肯。鄉鄰們也勸他，他還是不愿意。這位大媽又與舅舅商量：“來喜呀，你跟我們一起過，也好有個照應，行嗎？”倔強的舅舅更是不同意。

真蹊蹺呀，這位大媽怎么知道舅舅的這些情況的呢？原來，前段時間我們在公共汽車上遇見的那位大媽，也是一位孤兒寡母、飽經風霜的苦命人，帶著幼女相依為命，她聽母親講述舅舅的情況之后，憐憫之情頓然而生，她進東陽辦完事，立即回家與女兒商量此事，之后便帶著女兒走了幾十里路，找到了舅舅家?？墒牵司瞬辉敢饴闊┤?，大媽只好遺憾地帶著小姑娘回去……

六、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幾年后的一個春天，陽光明媚，和風習習，樹上的喜鵲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細長的柳條像小姑娘的長發隨風飄逸，睡了一冬天的小溪被溫暖的春風喚醒，清亮而透明，它還歡快地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已經長成大小伙子的舅舅正在燒著午飯，突然，籬笆墻的院子門“吱”的一聲被推開了，只見一位上穿藍色卡其布夾襖，下穿咖啡色褲子，腳穿方口黑布鞋的中年婦女挑著被褥和行李，熟門熟路地走了進來。“嗯？這是？”舅舅撓了撓頭，突然想起來：哎呀，這不是幾年前來過我家的那位大媽嘛！

接著，大媽后面還跟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只見這姑娘身材均勻，紫紅格子衣服穿在身上凸凹有致，烏黑的頭發梳成兩條麻花辮，留著整齊的劉海，月牙兒般的眉毛下，長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明凈清澈，白里透紅的瓜子臉，那羞怯的一笑，還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顯得那么嫵媚，那么動人，仿佛那靈韻也溢了出來，讓人不得不驚嘆于她的清雅與靈秀。有道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眼前分明外來客，心底卻似舊時友。

幾年未見，小妹妹也羞澀地打量著這位小阿哥：變化好大喲！高高的個子，黝黑的臉龐，濃濃的眉毛下，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閃爍著深沉、睿智的光芒，微笑時露出一口整齊而潔白的牙齒，身體結實壯如牛，英俊瀟灑好威武。真可謂：瀟灑美少年，皎如玉樹臨風前。突然，他那小麥色的面頰燃燒起鮮艷的紅暈，顯出局促不安的神態來。片刻，他迅速地調整了自己的窘態，有禮貌地作一個“請”的姿勢。

呵呵，為迎接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舅舅忙不迭地跑到廚房做飯、燒菜……

七、花好月圓天仙配

且說，幾年前這位大媽從舅舅家回去之后，心里一直惦念著這個可憐、聰明、勤勞而又倔強的孩子，經過深思熟慮，她依然決定帶著女兒來這里安家。

經過一年多的相處、相知，哥哥喜歡妹妹的溫柔、善良和美麗，妹妹也敬慕哥哥的聰明、勤勞和帥氣，通過鄰居的牽線搭橋，在八月十六那個丹桂飄香、花好月圓的日子，在鄉鄰們以及大媽的衷心祝福下，這對飽受童年苦難的俊男靚女終于結為秦晉之好。

舅舅、舅媽成家后，日子一天天好起來，舅舅的聰明才智也得到了充分展現。舅舅在前面耕田，舅媽在后面播種;舅舅去擔水，舅媽在織布;舅舅幫鄉親砌鍋灶，舅媽幫舅舅來和泥;舅舅在左邊扎燈籠，舅媽在右邊遞篾片;舅舅在鍋后燒火，舅媽在灶前烙餅……好一幅絕版的天仙配的圖畫呀！瞧著這對小夫妻恩恩愛愛，樂得大媽合不攏嘴！呵呵，那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八、智斗二禿頭

可是，好景不長，隊里有一個三十多歲好吃懶做的光棍，綽號叫二禿頭的，一夜之間成了隊里的頭目。

二禿頭看到那個曾經孤苦伶仃、毫不起眼的來喜，竟然娶了個如花似玉、賢惠溫柔的漂亮媳婦，垂涎三尺，嫉妒之心油然而生。他隔三差五地找舅媽的麻煩，還說些不堪入耳的話語，舅媽對他理都不理。

二禿頭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故意找茬說舅舅捏過泥菩薩、做過燈籠、扎過花船和長龍，還給舅舅戴上了什么“帽子”，接著就派人把舅舅作為批判對象關了起來。

那天下午，舅媽到隊部找其理論，二禿頭叼著根煙蹺著二郎腿皮笑肉不笑地說：“妹子，難道你不知道你家來喜是挨批的對象？”

舅媽道：“請問主任，以前你家過年有沒有貼過對聯和門神？你家有沒有拜過菩薩？”

二禿頭回答：“貼過，也拜過，咋啦？”

“你家有沒有人看過掛燈籠、玩花船、耍龍舞？”

“看過。”

舅媽反駁道：“你們不也是在搞封建嗎？”

“嗯……這……這……”二禿頭支吾著。

“妹子，咱們不耍貧嘴，行嗎？打開窗戶說亮話吧！妹子，你長得也實在太漂亮啦！唉！咋說呢，英雄過不了美人關呀！”

“只要你愿意……咱……就把你家的來喜放出來！”

舅媽斬釘截鐵地說：“無恥！”

“妹子你這樣說，那就不要怪咱不客氣啦！”說著就對舅媽欲施非禮，舅媽與他拼打起來，用牙咬、用腳踢，衣服扣子都被拽掉了一顆，舅媽氣得臉色發青，用命來抗爭。

說來也真無巧不成書。在這急骨眼上，二禿頭突然急著要上茅坑，“哼！這小娘們兒，你等著瞧！咱過會兒非給你點顏色瞧瞧！”說完，使勁將舅媽往后一推，舅媽打了幾個踉蹌，二禿頭隨即把門外的搭扣搭上。

舅媽氣得渾身發抖，可怎么都打不開門。須臾，靜下心來左瞧瞧右看看，猛然發現墻角有幾根細木片?！鞍。媸翘熘乙?！”說時急那時快，趁著這空兒，她挑出一根薄薄的木片，小心謹慎地在兩扇門的夾縫中把搭扣撥開來，她輕輕地打開門，躡手躡腳地逃離了大隊部，飛快地躲進了一望無際的玉米地里。

等到天黑，舅媽才深一腳淺一腳、長途跋涉了幾十里，直接跑到縣里告了這混蛋一狀，那個該死的二禿頭被撤了職，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舅舅這才被徹底救了出來。

九、千里迢迢探望姐

且說舅舅和舅媽成家后，與我們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每到逢年過節母親都會給舅舅他們寄些錢去，舅舅他們也會寄些家鄉的土特產來。

轉瞬間，到了20世紀70年代后期。一個秋天的夜晚，涼風習習，青蛙在鳴唱，蟋蟀在彈琴，我們在這樣的催眠曲中進入了醉人的夢鄉。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們的夢境，開門一看：??！遠在千里之外的舅舅竟然來到了眼前，只見舅舅高高的個兒，留著板寸頭，黝黑的臉龐，微笑時露出潔白的牙齒，上穿灰色的卡其布立領中山裝，左口袋別著一支鋼筆，下穿藍褲子，腳穿解放鞋，挎著個帆布包，上面還繡著三個星星。他打開挎包，里面裝著我最喜歡吃的大棗。哦，原來他是搭著東陽一個朋友的便車來的！有趣的是他來時摘下的大棗是青黃的，經過三天的顛簸，現在已成了名副其實的大紅棗。

舅舅的到來，給我們家帶來了無限欣喜，他現在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啦，雖是中年，但不乏年輕人的朝氣！一陣寒暄后，我趕緊到廚房給舅舅做了兩碗熱乎乎的陽春面，炒了一盤雞蛋，犒勞一下遠方而來的客人。

第二天，母親請了假，到菜場買了好多菜來招待舅舅，那時，蔬菜、肉類都是憑票供應的。母親還特地為舅舅做了一盤香噴噴的紅燒肉，他竟狼吞虎咽地把肉吃得干干凈凈。看得我目瞪口呆?，F在想想也能理解，那時，農村還比較貧困，舅舅的肚里缺少油水，他已是三個娃的父親，即使有肉還不是省給娃娃們吃？

舅舅在我們家住的十幾天里，常常將坐式紅燈牌收音機打開聽聽。一次，他一不小心用勁過猛，把收音機的開關旋鈕給扭壞了，嚇得他趕緊用床單包著收音機，扛了十多里，找到一個修理店，把它修好。父親看舅舅很喜歡聽新聞，臨行前，托人買了個半導體收音機贈予他。

20世紀80年代中期，舅舅出差順道又來到淮安，此時，他的裝扮已經大變樣：梳著小分頭，還抹了定型發膠，身穿一套銀灰色西裝，脖上系著條紅領帶，肩上挎著人造革皮包，腳穿一雙黑色皮鞋，儼然是一副城里人模樣！

母親又做紅燒肉給他吃。舅舅搖搖頭，樂呵呵地說：“姐呀，現在咱老家的生活越來越好了，紅燒肉也吃不下嘍！”原來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拂著大地，農村實行生產承包責任制后，心靈手巧、睿智、倔強的舅舅煥發了青春，他在農活忙過之后，繼續做起了養蜂、扎燈籠、做泥塑的舊業，此外，還學起裝潢、雕刻、彩繪的活兒來，他要憑借自己的手藝打造出新作品。他扎的燈籠、長龍、花船栩栩如生，既漂亮又便宜，每到逢年過節，縣里、市里的文化館等單位都請這位民間藝人去幫忙，還要提前預約呢。有人問：“來喜，你做生意為什么那么實誠呢？”他說：“咱從小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懂得今天生活的來之不易。做生意要與人為善，夠吃夠穿就行，不能站在錢眼兒里。知足者常樂?。　?/p>

十、掙得歐元第一筆

且說舅舅在東陽學習油漆工時，順便到公園里逛逛，只見景區內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店鋪的商品琳瑯滿目，令人眼花繚亂。

嗯？那個地方咋那么多人??？走近看看，原來游客駐足于此欣賞泥塑呢！舅舅也拿兩個瞧一瞧，隨口說道：“呵呵，這些泥塑做得生動形象，但仔細琢磨，做工略顯粗糙，線條缺乏柔美。”店主看著舅舅，驚訝地詢問：“難道你是搞泥塑的？”“是呀！”閑暇之余，兩人攀談起來，從取什么樣的泥土到泥人的上彩著色，聊得分外投機，店主十分欣賞舅舅的才華，驚嘆之余，說：“兄弟，啥時把你的泥塑拿來讓咱瞧瞧！”

第二天，舅舅把自己做的泥塑先帶來給一個好朋友看看。朋友贊不絕口：“哦，老弟，你啥時還有這招？”舅舅笑著說：“哥呀，咱從小就喜歡捏泥人，哄娃娃玩兒唄。”朋友開導說：“沒事時咋不多捏些呀？媳婦在家，幫你打打下手，抽空銷售些，也能補貼補貼家用?！?/p>

舅舅考慮了一下，覺得朋友講的在理，就讓舅媽把自己做的泥塑放在箱子里，背到公園景區給那個店老板瞧瞧，結果泥塑被店老板包圓兒了。

過了幾天，舅舅又做了些《西游記》里的唐僧、孫悟空、豬八戒以及《三國演義》中的諸葛亮、曹操、劉備等泥塑，讓舅媽到景區擺個地攤兒試試。出人意料的是觀賞的人特多，其中有個五十多歲、白皮膚、黃頭發、藍眼睛的外國人，帶著夫人、小孩及翻譯，捧著泥塑愛不釋手，說這泥塑有著濃厚的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做工精巧，價廉物美，一下就把泥塑買了個精光，說回國后要把它們作為禮物贈送給朋友們。

呵呵，舅舅的泥塑一炮打響，竟然換回了二百歐元！這對當時的舅舅家來說簡直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掙得了第一筆歐元，舅舅一家好不開心！有了這樣好的銷路，舅舅決定租個門面，讓舅媽一邊帶兒子龍兒、一邊出售泥塑和其他物品。為了便于跟外國人打交道，舅媽還興致勃勃地跟著女兒學起了外文：How are you?。茫〨ood morning?。ㄔ缟虾茫〨oodBye?。ㄔ僖姡┏Ｓ玫目谡Z被她學得津津有味。哎呀呀！已是五個孩子的媽媽，竟然學外文，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到了暑假，聰明、美麗、孝順的三朵金花—吉兒、祥兒、如兒也都來幫媽媽銷售泥塑。經過半年的營銷，除了成本、日常開支以及給女兒繳納的學雜費，還有結余呢。

瞧著生意日益興隆，看著三個女兒和龍兒快樂成長，舅舅、舅媽高興得合不攏嘴！

十一、取經學習彩塑繪

舅舅聰明能干，愛好廣泛，經過權衡，他決定把重點放在他鐘愛的絕活彩塑上！

為了充實和提高自己，他在掌握泥塑技巧的基礎上，重點研究彩塑，他先后跑了許多地方學習和取經。東到浙江、江蘇、上海;南到廣東、福建;西到甘肅、內蒙、西藏;北到北京、天津、遼寧、黑龍江。那時外出參觀學習，既沒有照相機、錄像機、手機，更沒有電腦，全憑自己的大腦記憶和手工筆記。他的筆記本上，描繪著一幅幅有趣的圖畫，記錄著密密麻麻的彩塑技巧和要點。

一個寒冬臘月的冬季，舅舅冒著嚴寒要在沈陽的一個玉雕廠學習兩個月，為了節約時間，集中精力，他經常泡方便面、買幾個饅頭、買幾袋榨菜，填填肚子了事。學習完畢后，他滿載而歸地坐上了返程的列車，這時突然發現筆記本丟在了沈陽的一個旅館，他心急如焚，立即在中途北京站下車，買票重返沈陽，冒著鵝毛大雪終于尋回那畫滿圖畫、寫滿彩塑技巧的筆記本。

由于小型泥塑規格小，處理手法很簡潔，于是舅舅在原有的泥塑基礎上，把做油漆工時的色彩搭配和在外學習彩塑的經驗有機地結合起來，同時對小型彩塑的題材進行了大膽創新，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舅舅在泥塑人物的刻畫上，采用了放大頭部、減縮四肢和頸脖的夸張藝術手法，使彩塑在有限的面積上，面部表情神形畢肖。瞧，《少林寺》中持少林棍、舞羅漢拳的小沙彌們是那么活潑可愛;《西游記》中偷吃蟠桃的孫悟空，面孔徑寸，神采飛揚，呼之欲出。

舅舅除了創作單個彩塑，還學著創作群體彩塑。你看，在《喜報陽春》一組彩塑中，他將民間鼓樂、玩旱船、耍獅子、踩高蹺，知縣向群眾贈送春牛、向娃娃發放“雄雞報曉”，吉慶歡快的氛圍表現得十分有趣。再瞧，劉備、張飛、關羽的“桃園三結義”一組彩塑，形象逼真，須眉欲動，活靈活現。此外，舅舅還善于創作戲劇中的各種角色，現代京劇《沙家浜》中阿慶嫂與刁德一、胡傳魁進行斗智斗勇的彩塑做得惟妙惟肖，舞劇《白毛女》中的喜兒與大春在山洞里相認的特寫也是栩栩如生。

舅舅除了做人物彩塑，還喜歡做禽獸、花卉、果實彩塑呢！總之，舅舅創作的小型彩塑形式多樣，題材豐富，表情各異，令觀賞者無不嘆之叫絕！

十二、三朵金花齊綻放

寒來暑往，暮去朝來，一晃到了20世紀90年代。舅舅的三個女兒或許遺傳了舅舅的聰明、能干和舅媽的美麗、善良的基因，她們在校成績名列前茅，且個個貌美如仙。1991年大女兒吉兒考上了廣州大學，二女兒祥兒考上了中等專業學校，三女兒如兒考上了縣里的初中，舅舅、舅媽樂得眉開眼笑。

呵呵，真是三朵金花齊綻放，喜事一樁接一樁。因幾個女兒各自考上了理想的學校，龍兒也上了小學，為方便生活，舅舅決定在縣城買一套大房子。于是一家人搬進了寬敞、明亮、通風的新房，有廚房、有書房、有衛生間，配上既漂亮又實用的新式家具和電器，全家人開心得好比包子咧嘴—美出了餡兒！

閑暇之時，舅舅坐在沙發上喝著茶對舅媽說：“秀梅，咱們的生活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一天比一天好啊！”舅媽也感嘆道：“是的，來喜，過上今天這樣的好日子，這可是咱過去做夢都想不到的！”

開心之余，舅媽靜下心來偶爾也有點憂傷，那個送到外省的四女兒—意兒，也不知過得咋樣了？她畢竟是母親的心頭肉啊！每念叨意兒，舅舅總是岔開話題……

十三、蘭縣縣衙獻絕活

人總是要有點精神、有點追求、有點夢幻的。唯有不斷追求卓越，才能創造精品;唯有堅持創新，才能保持引領。舅舅當然也不例外。他在創作小型彩塑上略有成就，但絕不沾沾自喜，他又向新的目標—大型彩塑邁進。經過十幾年的荊棘與坎坷，歷經十幾年的磨礪與打拼，舅舅的大型彩塑也漸漸立足于市場，且發揮了與眾不同的優勢：他由最初的小型泥塑、小型彩塑擴大到大型彩塑;由梯下小品、住宅小景延伸到亭臺軒榭、仿古建筑，如：門樓、寺廟、仿古樓閣等。他的泥塑、彩繪、磚雕更是技高一籌。

走上成功之路的舅舅，每當想起自己童年的往事、艱難的歲月，心里總是有種莫名的酸楚。家鄉的農民兄弟在干啥呢？還在守候那幾畝農田？他決心幫助父老鄉親擺脫貧窮落后的帽子，于是到家鄉招了些二十來歲有些文化的年輕人，組織他們進行學習。他們不懂彩塑，舅舅細心地給他們講解;搭建腳手架，舅舅手把手地耐心指導;生活上，給予他們無微不至的關懷;工程質量上，舅舅嚴把質量關，決不能有半點瑕疵。他的夢想就是“建一項工程，雕一件精品”。他要憑借自己的實力在業內打造出一片屬于自己的新領地！

一次，舅舅正在外省洽談一個彩塑項目，突然接到家鄉蘭縣領導的來電：“于老師好！為保護我縣縣衙歷史文化遺產，打造縣衙周邊建筑風格的獨特風貌，蘭縣準備建造蘭縣歷史上第一條集文化、旅游、商業為一體的商貿旅行街。特邀請您—民間藝術家給蘭縣縣衙做彩塑?！本司讼耄禾m縣的民俗文化歷史悠久，保存修繕它是民間藝人義不容辭的責任。舅舅二話沒說辭謝了外省的高薪聘請，之后便率領他的團隊打道回府。他寧可不賺錢也要把蘭縣縣衙這個項目做好！

蘭縣縣衙始建于元朝大德八年間，現存建筑為清光緒時正五品縣令章炳燾主持營造，占地兩萬多平方米，廳堂房舍二百八十余間，有十六個實物展廳和衙門文藝表演廳，系統地體現了衙門文化的豐富內涵。1984年這里建立起全國首座縣衙博物館，1996年晉升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為保存修繕縣衙的完整性，舅舅對其門樓、仿古樓閣、亭臺樓榭等進行精雕細琢，在油漆彩繪上，采用了大紅、正綠、金黃、云青等原色，對比強烈，凸顯出濃郁的民間氣息和衙門文化。他的彩塑，不僅風格奇異，而且形態逼真。他的磚雕，更是技藝精湛，內涵豐富，寓意深刻。

在縣衙門外，舅舅雕刻了一幅引人矚目的大型照壁。這照壁由青灰磚砌成，在建筑環境上起到“屏蔽”作用，同時也營造了縣衙莊重、森嚴、神秘的氛圍。你看，照壁的左邊雕刻的是一個“貪吃太陽”的故事。傳說有一種貪婪的怪獸叫“犭貪”，據說是龍的后代。龍生九子，“犭貪”為其一，它長著鹿角、獅尾、牛蹄、龍鱗，足踏元寶、珊瑚，旁有搖錢樹、靈芝等財寶，享盡了富貴榮華?？伤€想吃掉太陽，但是夠不著，于是他爬到了懸崖上，可仍然夠不著，結果墜入了萬丈深淵。有言道：衣食不愁想當官，得了皇帝想神仙?！搬胴潯钡墓适赂嬲]人們不要貪贓枉法，若貪得無厭，終將落得個自取滅亡的下場。再瞧，照壁的右邊雕刻的是“連升三級”。上面有三只大小不同的公雞，旁邊有幾朵雞冠花，象征著“官上加官”，另外還有蜻蜓飛舞在一棵大桃樹下，桃樹結滿了碩大的壽桃，象征著“萬壽無疆”。哦，這照壁上的磚雕故事，很有內涵，也挺幽默的呢。

再說，蘭縣縣衙景區建成之后，有關部門本著“讓歷史活過來，讓文化動起來”的理念，根據博大精深的衙門文化，不斷挖掘其內蘊，提高其檔次，推出了清代民俗文化展，還增加了一些現場節目的表演，讓高深的知識生動化、形象化、趣味化。這不，舅舅在“泥人于作坊”的現場表演就是其中之一。

舅舅的作品眾多，最讓人敬佩的是他的拿手絕活—“七品芝麻官”。這個作品曾經獲得東陽地區的一等獎，還榮獲一萬元獎金呢。

看，舅舅正在現場制作“芝麻官”。一團泥巴在舅舅的手上被揉來揉去，三兩下泥巴就被捏成了人形，接著給“芝麻官”披上一件大紅袍，讓其右手拿著一把小扇，左手提著玉帶，腳上還套了一雙黑靴。然后來細雕那雙小小的、瞇成一條線的眼睛，又讓他的眉毛倒掛著，再給那扁平的鼻子上面加一塊白斑，還讓他的嘴巴上長著一撮往上翹的小胡子。再幫他戴上一頂烏紗帽，帽上還有一對圓圓的紗翅，摸摸它，還能抖動呢。最后檢查一下他的臉部著色是否完好，稍等片刻，一個“做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芝麻官，就活靈活現地展現在了游客的面前。瞧著芝麻官神氣、俏皮、可愛的模樣，真的讓人愛不釋手！

再瞧那“泥人于作坊”內，墻壁上掛著的、柜臺里外放著的泥塑，各式各樣，人物居多，表情豐富，服飾得體。再仔細端詳泥塑，有單個的，有組合的，真是生動傳神，惟妙惟肖！

舅舅因在“泥人于作坊”的精彩表演而名聲大振，迎得了四方來客?？催^舅舅現場表演的一位資深者贊譽道：“我縣有個了不起的雕塑師叫于來喜。”縣衙里的有些雕塑，表面看是銅的，其實是泥塑的，一二十年過去了，它們仍然完好無損，栩栩如生，比不銹鋼的還省錢、還耐久、還有文化品位！

這不，“泥人于”的二十多種泥塑在第二屆伏牛山旅游商品博覽會上，均獲“優秀獎”。

十四、四女兒—意兒尋找家

且說二十年前的四女兒意兒被送給外省的朋友后，一直沒有音訊，可舅媽心里時常惦記著她。

一個夏天的下午，驕陽似火，烈日當頭，樹上的知了不停地叫著。舅媽正在午覺，突然被一陣門鈴聲吵醒，打開門一看：一位二十來歲，頭戴簡愛帽，扎著馬尾巴，身著粉色連衣裙，腳穿白涼鞋的姑娘，背著格子包，左手拖著行李箱，微笑著站在舅媽的面前。

“阿姨，您好！請問這是于來喜的家嗎？”姑娘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十分甜美。

舅媽瞧著這位亭亭玉立、白里透紅，看似相識可又不認識的姑娘，回答道：“是的。姑娘，請問你是？”

姑娘沒有回答，仔細打量著舅媽，又問：“阿姨，您是于來喜的什么人呀？”

“我，是他的家屬?！本藡屵t疑地回答道。

只見姑娘又仔細打量了舅媽一番，突然丟下行李箱，“哇”地一聲趴在舅媽的肩上哭了起來：“媽媽，我是您的女兒—意兒呀”

“什么？”“意兒！”舅媽瞧著姑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意兒？難道這是她朝也想、暮也盼的意兒？這不就是久旱逢甘雨—喜從天降嘛！她又仔細端詳了姑娘一番，從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像、太像啦……

此時，舅媽有如秀才看榜—既驚又喜！突然，舅媽又猶豫起來，那么多年了，不會弄錯了吧？舅媽立即把姑娘請到家中，又迅速打電話給舅舅……

十五、父母、女兒互訴衷腸

且說舅媽熱情地把姑娘邀回家中，給姑娘倒了一杯茶，又讓她洗了一把臉。舅媽問姑娘：“姑娘，你是哪年哪月出生的？”

“1979年3月6日，農歷二月初八，屬羊?！?/p>

“你的身上還有什么胎記嗎？”

“有！”姑娘說著，便拉開裙子左側的拉鏈，只見腰部左側有一塊雞蛋大小的橢圓形褐斑。姑娘又從包里取出一個大紅布料的襁褓被面，上面印有鳳凰圖案。

舅媽此時此刻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摟住女兒失聲大哭：“娃兒，你真是我的親生娃—意兒！”“原以為一輩子不會見到你了呢！請原諒……原諒爸媽！”

舅媽抽泣著，意兒一邊幫她拭去淚水，一邊說道：“媽媽，我知道你們的難處。我不恨你們！”

“你的養父、養母好嗎？你怎么找到這里的呢？家里還有啥人？他們知道你來嗎？”

這一連串的疑問，意兒只得慢慢地向她道來。原來意兒的養父是浙江寧波人，叫張順來，養母叫田玲。那年，張順來到河西做玉器生意，認識了做泥塑的舅舅，他們有時在一起聊天，有時在一起吃飯，舅舅無意中說出了自己有三個女兒，但心里總想要個男孩兒的愿望，他期盼妻子這次能生個男娃。張順來很同情舅舅，說自己家里有個兒子已經六歲了，夫人也一直想要個姑娘。張順來說：“老哥，若嫂子生個男娃很好，若生個女娃，不如送給我們撫養?！薄澳恰皇翘菪牧藛帷薄澳惴判?，我們一定把她當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疼?！闭f著就打電話給在浙江的妻子田玲問她同不同意收養女兒，“同意！”又問他的兒子張童，“兒子，如果給你抱一個小妹妹來，要不要？”兒子爽朗地叫道：“要！我要和小妹妹一起玩！”

且說，意兒被養父、養母抱走以后，改名為張藝（與意兒同音），他們視藝兒如親生。小哥哥張童也特別喜歡這個漂亮可愛的小妹妹，有好吃的先給妹妹吃，有好玩的也先給妹妹玩兒。

轉眼間，張藝已經上了一年級。一次放學的路上，哥哥悄悄地告訴妹妹：“妹妹，我有一個小秘密想告訴你，爸媽一直不讓我說?！?/p>

張藝好奇地問：“哥哥，什么秘密？”

“我不告訴你！你會告訴爸媽的！”說著扮了個鬼臉跑掉了。

妹妹立馬追上哥哥，搖著他的臂膀撒嬌地問：“好哥哥！你告訴我嘛，我不會告訴爸媽的！”

“那，我們拉勾！”

“好，拉勾，就拉勾！”

說著兄妹倆就伸出小手拉起勾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說完，哥哥握起空拳套著妹妹的耳朵神秘地說：“告訴你吧，你其實有兩個爸、兩個媽！”

“??？你騙人！你騙人！我怎么會有兩個爸、兩個媽呢？”妹妹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并用拳頭捶哥哥。

“沒騙你！騙人是小狗！”哥哥噘著嘴，握著拳發誓說。

“那你說，我另外的爸媽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反正在很遠很遠的地方?！?/p>

張藝感到很疑惑，“很遠很遠的地方，在哪里呢？”張藝等爸媽回來便問：“爸媽，我是不是還有一個爸、一個媽呀？”

爸媽眼睛一瞪說：“你聽誰胡說八道的？”

“嗯，嗯……聽哥哥說的，他們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睆埶囃掏掏峦碌卣f。

結果哥哥遭到爸媽的一頓狠揍……看哥哥挨了揍，妹妹心里很難過，噙著淚，連忙道歉說：“哥哥，真對不起！那……你就來打我吧！”說著拉起哥哥的手朝自己打來，哥哥縮回了手，搖了搖頭：“以后我再也不敢亂說了……”

從那之后，他們又搬了幾次家……

再后來，張藝一直讀書，從小學、初中、高中到大學，現在杭州讀大學二年級。她的哥哥張童已經做了教師，成了家。

“那你怎么想起到這里找我們的呢？”

姑娘繼續說：“大一時，參加學校組織的獻血活動，檢驗血型時發現我是A型，我知道爸、媽、哥哥都是O型血，我怎么可能是A型血呢？是不是血站搞錯了？我又到其他醫院驗了一下血還是A型。我覺得十分蹊蹺，同時想起了小時候哥哥被打和搬了幾回家的事來。”

放假回家時意兒便問了爸媽，他們這才告訴了事情的真相。他們說：“女兒，你是個很懂事的孩子，我們撫養了你二十年，很疼愛你，現在你已經長大，我們有必要告訴你，你的親爸媽在河西……他們這樣做也是不得已啊，你對自己的親爸媽要理解、要孝順……我們支持你去找他們?！?/p>

母女倆正在互訴衷腸，舅舅也趕回來了，女兒又把這些年來自己成長的經歷跟爸爸敘述了一遍……

爸爸聽了女兒的敘述，看著這個原在襁褓中的胖娃如今長成了大姑娘，興奮、感動、內疚交織在一起……真是千頭萬緒涌上心頭，他隨即向女兒要了養父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哽咽地說：“老張，你好！我是河西的于來喜呀，女兒意兒已經找到家了！非常感謝你們含辛茹苦地撫養了她二十年！這個恩情咱們一輩子都忘不掉呀！哎，老弟！當初我們不是有個協定嘛，為了女兒的幸福，咱們不要相認的嘛！怎么你又讓她找回來了？”

老張回答：“老哥呀，也感謝你給我們送來了這么漂亮可愛的女兒，給我們帶來了那么多快樂！她很乖巧、也很懂事！現在女兒已經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也不要隱瞞啦！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天經地義！她有我們兩家父母的疼愛，不是更幸福嗎……”

十六、快樂小鳥飛回家

且說舅舅給浙江打過電話后，非常激動，又挨個兒打電話給其他三個女兒及兒子，把這特大的喜事告訴他們，并讓他們迅速回家看望他們從未見過的妹妹、姐姐—意兒！

接到父親的電話，幾個孩子像一只只快樂的小鳥依次飛回了家：

龍兒最快，騎著摩托，買來了許多好吃的給四姐;大姐—吉兒，大學畢業后在廣東成了家，姐夫是一名工程師，他們迅速買了飛機票，帶著兒子一家三口兩天后就到達;二姐—祥兒，中專畢業后，和丈夫在許州開辦了自己的公司，且帶著孩子坐著車第二天到家;三女兒—如兒，大學畢業后，在遼寧一家公司做設計員，她和愛人也在一天后坐上了奔馳的列車踏上了回家的征途。這真是：

吉祥如意四金花，

快樂小鳥飛回家，

龍兒忙著迎賓客，

喜得爸媽樂哈哈！

十七、傾心打造“師爺館”

白駒過隙，轉瞬即逝。眨眼的工夫，舅舅年近花甲。幾十年的磨礪打拼，歲月的年輪在他的額頭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過去那濃密的黑發已變得兩鬢花白，健壯如牛的身板如今也有些駝背。但他那淳樸厚道、吃苦耐勞的個性卻沒變，那善于鉆研、精益求精的精神沒有變。他創作的泥塑作品技藝精湛，在業內和社會上贏得了高度贊揚。

在歷史文化名城東陽，有一座始建于南宋咸淳七年，歷經199任知府的官署衙門—東陽府衙，規模宏大，氣勢雄偉。然而，這座具有較高歷史、藝術、科學等研究價值的古建筑群，由于歷經滄桑，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部分建筑物已不復存在。1996年開始，有關部門啟動了府衙修繕工程，2011年受其邀請，舅舅承擔了府衙師爺館的師爺泥塑及彩繪工作。所謂“師爺”即幕客、幕賓、幕友的俗稱，也就是中國各級官員所聘請的私人顧問。主要有刑名、錢谷、征比、掛號、書啟、賬房等。清代的師爺多來自紹興府，因此，又被稱為紹興師爺。為了保存“師爺館”原有的歷史風貌和獨特的藝術風格，舅舅再次參觀了北京、河北保定、山西霍州等名勝古跡，查閱了大量的史料，在整體布局上嚴格按照清代地方官署規制，突出了傳統的禮制思想。同時還兼有主持營建者、紹興籍正五品縣令章炳燾的風格，整個師爺館融長江南北風格于一體，布局嚴謹，變幻無窮。

在備受矚目的師爺館前，舅舅創作的一尊英俊高大、風塵仆仆的師爺，帶著一書童前來上任的彩塑映入眼簾。瞧，這師爺神采奕奕、氣宇軒昂、躊躇滿志，真是出神入化，化作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在師爺館內，舅舅將師爺們雕刻得栩栩如生。瞧他們：有站著的、有坐著的、有正在審案的、有微服私訪的、有切磋事務的、有在品茶的，形態各異，惟妙惟肖。如果說舅舅的小型彩塑巧妙絕倫，那么舅舅的這些大型彩塑更是爐火純青。這些生動而傳神的彩塑背后，蘊藏著舅舅多少辛勤勞作的汗水??！這些精妙入神的師爺彩塑究竟是如何制作的呢？

哦，原來舅舅在小型彩塑的基礎上，對大型彩塑又采用了新的創作方法：其一，搭建身架，以較粗木料、竹子為主柱，根據師爺的身高、體態，扎出大致的形態，接著在身架上敷一層粗泥，待其稍微干燥后，再敷上較細的泥，接著敷細泥，所用細泥均需摻和適量的棉絮等物品。然后塑造師爺的面部表情和服飾。待細泥陰干后，反復將泥塑表面的裂縫糊合，再磨平、磨光，直至平滑光潔。其二，在干燥后的泥塑上，通體裱貼一層皮紙，再上一層以明礬和牛皮膠制成的礬膠水，以防止顏色往泥塑里滲透。其三，進行彩繪，先在泥塑上刷一層鉛粉，接著對面部、四肢進行著色，再由淺入深依次上色，整體色彩描繪完畢后，又一次對面部五官和衣飾進行補色，最后通體刷上一層清漆。哎呀，這些彩塑工序好費時、好復雜??！“師爺們”經過舅舅的精心“打扮”后，個個神采飛揚，真乃無懈可擊，可以說這是師爺們在府衙活動場景的再現！

舅舅把畢生的精力投入其彩塑上，可稱得上技藝精湛、盡善盡美、巧妙絕倫！這不，他還被評為“民間十大藝人”呢！他所創作的“府衙師爺館”的師爺雕塑猶如一個個美麗的傳說！這些精美的藝術珍品也是舅舅一生從事民間藝術的絕唱！

十八、病榻囈語抒真情

斗轉星移，日月如流。時間又無情地翻過了一頁。舅舅的幾個孩子都已成了家。意兒（張藝）大學畢業后留在了杭州，他的夫君是一名教師;龍兒大學畢業后和媳婦也跟著他的父親學習民間藝術彩塑，且他們分別都有了自己稱心如意的兒女……

就在舅舅全身心投入于東陽府衙師爺館彩塑之時，就在舅舅和舅媽享受含飴弄孫、頤養天年的幸福生活時，舅舅突然感覺咽部有些不適，胃口也大不如以前。舅媽不時地催他看醫生，他卻總是說，等把師爺館做好了再去。孩子們執意帶著他到醫院檢查，令人遺憾的是舅舅得了不治之癥，且已到了晚期。他們又帶他到河西省城醫院去做檢查，診斷結果依然如此。舅舅手術之后不久，便倔強地回到師爺館，堅持把最后一個師爺彩塑打造到完美無缺……

在舅舅化療期間，吉祥如意四朵金花和龍兒始終守候在他的病榻前。舅舅在彌留之際，斷斷續續地對兒女們說：“你們要本本分分做人……好好教育下一代……好好孝敬你們的母親……”

說著，又艱難地抬起骨瘦如柴的手，對舅媽說：“秀梅，咱們結婚五十年，你一直對我忠貞不渝，給我生了五個娃兒……吃了許多苦，非?！兄x你……”

舅媽緊緊握住舅舅干癟的手，流著淚、哽咽著說：“來喜，你咋這么說呢，你要聽醫生的話，好好配合治療，活到八十歲、九十歲……我永遠陪著你！”

舅舅吃力地喘著氣：“生病以來，你一直給我端屎、端尿，伺候我，下輩子我一定報答你……希望你……好好……?！亍本司嗽诰藡屢约皟号目藓奥曋?，時而蘇醒時而昏迷，雖經過醫生的竭力搶救，但最終無回天之力，他的心臟永遠停止了跳動。享年六十八歲……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同甘共苦五十載，風雨同舟不動搖。

病榻囈語抒真情，相濡以沫愛如歌。

這是舅舅、舅媽一生的愛情寫照，更是一首不朽的愛情贊歌！

十九、尾聲

舅舅離開我們已經八年多了，可他那高大威武的形象，他那濃厚的、磁性的河西口音，他那勤勞、聰明、耿直、質樸的性格，他那玩捏泥人的嫻熟動作，依然深深地留在我的腦海里……

記得十年前他又出差到上海、蘇州、無錫，順便來淮安看看，我帶他到周恩來紀念館、淮安府衙、吳承恩紀念館、清晏園等名勝古跡參觀了一遍，誰料想這竟然是最后的訣別！

令人欣慰的是，如今他的兒女傳承了泥人彩塑的技藝，能獨立創作雕塑和彩繪。我為舅舅的泥人塑有了傳人而開心！也為他們繼續傳承縣衙、府衙文化而高興！

今年春節，舅媽、表弟、表妹及侄兒一家到淮安只游玩了四天，因春節期間要下雪，他們擔心高速路滑，所以一定要提前回去，我們再三挽留還是不行，只可惜沒和他們多聊敘聊敘……

我很喜歡聽舅舅、舅媽的傳奇故事，也非常敬佩舅舅的杰出才華！此刻，我又一次欣賞他的泥人彩塑，再次端詳他的工作照，已是淚流滿面……

我期待民間藝人于來喜舅舅的寶貴遺產—泥人彩塑，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