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
河根叔
河根叔?河根叔是誰?他是我老家村子上棗爺五個子女中的長子,是我故鄉(xiāng)好幾個親叔和堂叔中最老實的一個人。據(jù)說他小時候生了一場病,也許是當(dāng)時鄉(xiāng)村缺醫(yī)少藥,或是棗爺好酒誤事沒能及時帶他看醫(yī)生,所以多多少少留下了一點后遺癥,看上去有點木訥,因此被村上一些世俗偏見的人稱為“呆子河根”。
其實,在我的印象中,河根叔并不“呆”,只是厚道、老實而已。河根叔雖然比我大好幾歲,但他喜歡與我們在一起玩。特別是為生產(chǎn)隊里的放牛,他因年長而自然成為我們放牛隊的“隊長”。我們都稱他“隊長”,他也不推辭,我每次喊他“隊長”時,總見他咧著大嘴呵呵地笑,笑得有點勉強,甚至有些羞澀。
河根叔的小名很有地域特色—他家門前有一條大溝,那是大河的根系啊,我想這也許是棗爺給他起名的原始理由吧?而他的大名呢,則充滿了霸氣—“爾漢”,好像有人在豎著大拇指對他文縐縐地說:爾乃大漢是也!
年少的我,是故鄉(xiāng)出了名的“懶娃”。因為體弱而非常厭惡又苦又累的農(nóng)活,但有一件事我做得不比任何人差—放牛。我包養(yǎng)了一頭豁鼻子大牯牛,一年會給家里掙得三擔(dān)稻谷,可以這么說,基本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了。這個事情,河根叔可以證明。那時的春夏秋冬里,我們一群少年娃,在河根叔的帶領(lǐng)下,上饅頭山、走葉沖里、翻麒麟山、蹚官塘湖……處處留下了我們“春風(fēng)得意牛蹄疾”的身影。
至今我都不承認(rèn)“呆子河根”這四個字。記得那時每年一到谷雨時節(jié),是起早放牛的大好時光。河根叔會帶著我們七八個放牛娃,趁著天色不明去臨近的山嘴生產(chǎn)隊山上偷偷放牧,為的是替自個生產(chǎn)隊留下砍柴草。要知道,水牛吃草如刀絞,嫩嫩的茅草,在水牛長長的舌條下,原先一蓬蓬的小草頓時蕩然無存,而那時候家家戶戶的土灶都需要山上秋后的毛柴填灶膛啊。每次天快亮,對方的放牛隊即將出現(xiàn)前,河根叔準(zhǔn)會帶領(lǐng)我們在第一時間里悄然撤退,然后,還會帶領(lǐng)我們大大方方地與山嘴村的放牛娃對唱山歌。隔著一丘田畈,你來我往,歌聲不斷。山歌調(diào)子雖是呆板的,但是從我們孩童的嗓子發(fā)出,卻是清脆而響亮的。內(nèi)容大都是即興發(fā)揮的,如果一方接不上來,那就成為“輸家”,自然遭到對方的陣陣恥笑。我自小反應(yīng)遲鈍,遇見對手刁鉆的歌詞經(jīng)常對不出下文。每每這時,河根叔準(zhǔn)會高聲地接過來替我解圍,當(dāng)然,這是山歌規(guī)則允許的。有時候,河根叔的對唱非常到位,甚至惡毒解氣,我和同伴們?yōu)橹氖址Q快,而對方則灰溜溜地?zé)o聲無息了……河根叔是“呆子”嗎?請問,哪個“呆子”有這等智商?
一年四季中,我感覺放牛最愜意的日子是夏季。面對暴風(fēng)驟雨,我們會騎在牛背上隨意地“打馬揚鞭”,因為即使倒下牛背滾入河壩也無妨,我們個個都是“水猴子”。特別是在夏天太陽熱辣辣的中午,大人們正在家里午休。河根叔會頭頂大木盆,帶著我們溜進(jìn)草壩里,拉葦草、摸河蚌、拽蒺藜莖子……這樣的情形,河根叔會帶領(lǐng)我們持續(xù)到立秋之后。有時候天陰上岸后,人冷得顫顫發(fā)抖,可看見別人在水中嬉鬧時,還是會一個猛子扎入水中……河根叔哩,會坐在壩埂上看著我們微微地笑。
上述景象是在我們學(xué)會了游泳之后的,不會游泳之前,我可是深深體驗了一次水火無情的可怕。那是在我九歲的那年夏天,就是我接手放牛的第一個夏天。一天午后,天氣很悶熱,我們照常跟著河根叔去放牛。那次,他居然在光天化日下把我們帶到了鄰村谷沖生產(chǎn)隊的柴山上放牧。河根叔也許是考慮會到被人發(fā)現(xiàn),于是選擇了兩山一洼處的一個小沖里。無風(fēng)天更熱,山洼里那么多肥美的嫩草,也無法讓牛兒安心享用,它們紛紛涌進(jìn)了一個山塘里。我們這些放牛娃也禁不住日頭毒辣辣的炙烤,幾乎是跟在牛屁股后面下了水。沒想到,這一下水麻煩大了,原來這是一個“浴鍋塘”:塘埂陡峭,光滑得難以立足,而且塘底很深。因為還沒學(xué)會游泳,一時間,我們幾個人立馬成了水中的旱鴨子,在山塘里瓢沉不定,口中連連灌水。一會兒,我便感覺死神已經(jīng)來臨,好像正拽著我的雙腿,拼命地往深處拉……冥冥之中,我聽到了河根叔的小弟三寶叔在呼喊:“哥哥,快來救人?。 比缓?,就什么也記不得了。
等我被救上岸,倒在塘埂上“哇”地一聲吐出水后,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人仿佛從鬼門關(guān)走回來一般,全身無力,半天不想動彈。如我一樣情形的還有西林叔,他上岸后已是鼻孔冒血了……至今我都不明白,我們滑入山塘中間,河根叔在哪?三寶叔好像也下水了,他也不會游泳,怎么他卻無事?他是怎么上岸的?一向反應(yīng)遲緩的河根叔,是怎么在短短的時間里救起了我和西林叔兩條性命?
后來的日子里,我多次問河根叔,他總是咧著大嘴呵呵地笑,不正面回答。前幾日,遠(yuǎn)在杭州的三寶叔在微信里看到我寫的有關(guān)文字后,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那時候你們(指的是我和西林叔)先到塘邊,我不敢下去,在塘埂下面小溝里面玩。你們兩個下去后,我聽到啊啊啊的聲音,就從塘埂下面跑上來一看,看到你們兩個頭在水里、手直往上伸……開始我還以為你們是在鬧著玩,我哈哈哈笑著,后來一看不對勁,你們真的不會劃水!我立馬叫我哥,我喊雙喜、西林掉水里了,快來救人啊……我哥從山上光著腳丫跑過來跳到水里,先救你,后救西林。你上來后吐水,西林上來后流鼻血……”
每每想起這段刻骨銘心的往事,我都要涌起一種無限的感恩之情。好想擺一個臺面,請上老實巴交的河根叔,好好地敬他一碗酒。真的要感謝他,當(dāng)然也包括機靈的三寶叔。如果沒有他們,我會在哪里?如果沒有他們,我怎么能有今天!
好人有好報。如今的河根叔兒孫繞膝、身體硬朗。無事的時候,他愛端一杯酒,說這個世道真好,人人都過上了好生活。只是,再也沒人叫他河根了,“呆子河根”的稱呼,呵呵,自然早就飄到九霄云外了……三寶叔曾在微信中告訴我:“認(rèn)真地說一句,我從來沒有認(rèn)為我哥是呆子,這家伙精著吶,他的幾個小孩哪個不厲害?”
煥子叔
至今我都沒弄明白,我嫡親的四叔“煥子”之名的準(zhǔn)確之“huan”(或是huang),早年聽村上的長輩們喊他“歡子”,而我的大姑父卻叫他“喚子”。我今天之所以寫成“煥子叔”,是因為他身份證上的鼎鼎大名:“爾煥”是也,所以我不得不這樣稱呼。我感覺稱“喚子”是不對的,我的祖母在煥子叔出世之前,已經(jīng)產(chǎn)子四個(一個少年病亡)、女兩個,面對又一個男孩兒的出世,她老人家還會呼喚再生男丁嗎?叫“歡子”有可能,也不可能—可能的是:那個年代,“多子多?!钡挠^念濃厚,添一個男兒是歡喜的;不可能的是,畢竟前面已有四個男孩兒了(還有兩個女兒),面對這一群進(jìn)食之口,我替我的祖父母想想,“歡”從何來啊?呵呵,所以,我認(rèn)定了四叔是叫“煥子”的,更何況還有一張身份證,畢竟還是有跡可循的嘛。
在我的記憶中,煥子叔總是精神煥發(fā)的樣子。我不知道祖父是哪年離開人世的,可母親告訴過我,祖母逝世時年齡只有五十歲多點兒。那時的煥子叔應(yīng)該還是一個懵懂的孩子,然后跟著我父親等三個哥哥在一起生活,慢慢地長大。我自記事起,就發(fā)現(xiàn)煥子叔很樂觀,從他的身上,你看不到缺失父母之愛的陰影,倒不是有三個大哥罩著讓他不受什么委屈,我也親眼見過調(diào)皮的煥子叔被人狠狠地?fù)澾^耳光,可他卻強忍著淚水一聲不吭。
煥子叔是個左撇子,卻是村上難得的“挖鱉”(流行于故鄉(xiāng)20世紀(jì)80年代之前的一種體力游戲)高手。他無論挖地窩子的“土鱉”,還是打假山上的“石鱉”,四叔上場的時候,歡暢熱鬧的氣氛準(zhǔn)是一浪高過一浪。他常常在舉起左手的時候瞇著右眼,然后慎重地、魔幻地將手中的那枚“鱉佬”鉻子擲地有聲地砸過去。每每哐啷一聲過后,如果是地窩,則地窩里的硬幣活蹦亂跳地四射出去;而如果是假山的話,則假山背后的硬幣便屁滾尿流……哈哈哈,一場硬仗(其實對他而言是“贏戰(zhàn)”)后的煥子叔,準(zhǔn)會疼愛地吹吹手中那枚鑄有“順治”字樣的銅板,連同贏得的一把硬幣,嘩啦啦地裝進(jìn)自己的上衣袋里,臉上煥發(fā)出得意的神采,讓人羨慕不已。
至今我都忘不了,在故鄉(xiāng)冬天清晨拾糞的情景。煥子叔是拾糞高手,同樣的時間出發(fā),規(guī)定的時間歸來,人家一糞筐未滿,他卻背回來了一座“糞山”。剛開始我也弄不明白,莫非是他偷了別人的豬糞?不不不,煥子叔拾回來的都是些大小不一的狗糞。那時,鄉(xiāng)村的家狗或野狗特別多,而狗拉糞便與散養(yǎng)的豬明顯不同,豬排糞一般都在房前屋后,而狗呢?也許是那個年代“狗多食少”,它們喜歡去荒郊野外尋找野食。人行小道的丁字路或是岔路口,是狗兒排糞最多的場所,而且它們不選擇路口的樹叢中,一律是在平坦的草地上……這是后來煥子叔禁不住我的吹捧“設(shè)套”,在他高興的時候自個兒一股腦兒地告訴我的。我替煥子叔感到驕傲,目不識丁的他,居然也能善于發(fā)現(xiàn)、善于思考而“實踐出真知”。
俗話說“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煥子叔也不例外。就在父親和叔叔們?yōu)樗傩幕槭聲r,他卻主動爆出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與鄰村的一位上海知青喬談上了戀愛。真是邪了門了?知道的人,都會納悶。也許是為人誠懇、勤勞善良,或是使上了什么巧把戲?父親和二叔、三叔他們在高興的同時,更多的卻是擔(dān)心:這能行嗎?“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扎根農(nóng)村一輩子!”—這只是作為標(biāo)語和口號喊喊的東西,城里來的知青終歸是要回去的。早已懂事的我也在想:這下里巴人真能與陽春白雪在一起過一輩子的日子嗎?信不信由你,反正,煥子叔與喬確實戀愛了,而且打得火熱。正在煥子叔準(zhǔn)備去上海提親時,突然來了一個新消息:所有下鄉(xiāng)的知青全部回城……后來的結(jié)局可想而知,畢竟生米沒有煮成熟飯。
第二年的冬季,回城的喬還特意來信,誠懇地邀請煥子叔去上海玩兒。猶豫不決后的煥子叔,最終還是去了一次大上海。回村的煥子叔精神煥發(fā),跟我們講了十里洋場許多聞所未聞的人和事,特別是他從上海販回來的毛衣、毛線等緊俏商品,受到周圍幾個村子里的小伙子、大姑娘的熱捧和青睞。記得當(dāng)時他還送我一條印有古代美女的花手帕,我不好意思用,也不舍得送人,就把它夾在一本《人民文學(xué)》雜志里,心里想:等自己戀愛了,送給心愛的姑娘,可后來卻怎么也沒找到……弱智的人都知道,煥子叔一次上海行,著實賺了一筆錢。不知道為什么,后來,煥子叔卻再也沒去過上海。那可是真正的改革開放初期啊,無數(shù)個人證明,誰外出經(jīng)商早,誰就可能成為大佬。憑煥子叔的為人處世之道,他肯定會發(fā)達(dá)的。
再后來,犁耙耘耖樣樣嫻熟、割稻栽秧行家里手的煥子叔,成了鄰村安塘沖的上門女婿。他每天費心費力地勞作,特別是恭恭敬敬服侍好人家自我感覺“嬌貴”的妻子和丈母娘,卻換不回真心相待,直至我那所謂嬸娘的“離家出走”,煥子叔好失落啊,可他沒有倒下,依舊勤勤懇懇地耕耘著自家的承包田……好在煥子叔婚生了兩個孝順的女兒,她們?nèi)缃褚捕汲杉伊I(yè),經(jīng)常上門看望自己的父親,這讓晚年似乎有些寂寞的煥子叔寬慰了不少。
我記得煥子叔是不喝酒的。不知道他是從哪年開始在壺中尋找天高日月長的。如今,一喝酒就臉紅的煥子叔,卻是“快樂的小酒天天有”。微醉之中,他口齒伶俐,笑語連篇。特別是去年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擴建,他家的房屋被征用拆遷了,補償了他不菲的資金并分配給了他安置房,他的日子真好比“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他呢,卻深愛自己的老家,搬到了三叔的屋后,老兄弟倆住在了一塊兒。好啊,我相信,如果父親、二叔,還有兩個姑媽都在人世間的話,他們也會說好的。人是故鄉(xiāng)的親,水是故鄉(xiāng)的甜—葉落歸根嘛!
也許有人想要知道我煥子叔的一些特征。嘿嘿,那我就告訴你吧:他不像河根叔—方頭大耳、力拔山河、直來直去,也不如寬嘴叔—細(xì)皮嫩肉、左右逢源、風(fēng)趣幽默。他哩,個頭不矮、皮膚黝黑、精神煥發(fā)……逢年過節(jié),與我們晚輩們在一起,煥子叔總是忘記自己的年齡和身份,有時會受到三叔的責(zé)怪,可他呢?卻熟視無睹,充耳不聞,完全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
寬嘴叔
在我的故鄉(xiāng)皖南宣州北鄉(xiāng),鄉(xiāng)親們把“寬”字一律都讀作“kui”,而且是四聲。我有一個遠(yuǎn)房叔叔,因為一張嘴特別“kui”,也就是特別寬,被大伙叫作“寬嘴”。從他最親的叔叔紅四爺,到村上的其他雜姓年長者,都這么叫他,時間長了,似乎根本就不帶什么貶的意味,好像這就是他的小名,即乳名。“小名叫得好,從小喊到老”,這是我老家人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慢慢的,我們這些晚輩、包括年幼的他姓人,也都喊他“寬嘴”了,只是后面必須加上一個“叔”字,否則,準(zhǔn)會遭到大人的訓(xùn)斥,就連寬嘴叔也會不高興地罵上一句:“失教的東西……”
寬嘴叔是一個可憐的人,他從小就死了父母,是在好心的親叔紅四爺身邊長大的,據(jù)說他在十四五歲的時候就自己獨立生活了。至今我還記得,比我大幾歲的寬嘴叔住在一個坐南朝北稻草屋里。西邊是他的床,東邊是一口無煙囪的土灶,中間呢,晚上準(zhǔn)會拴著一頭老牛。每當(dāng)做飯的時候,他家里真的是煙熏火燎,而當(dāng)他做自己最喜歡吃的“炒辣椒”這碗菜時,總見他不停地咳嗽著從屋里跑出來透氣,頭上少見的幾根頭發(fā)似乎都站了起來,眼睛紅紅的,像有什么傷心事哭過一般,然后又一次鉆進(jìn)屋里。
可憐的家境,可憐的生活??蓪捵焓搴孟駴]這么感覺,他認(rèn)為自己能活命就是最大的幸事了,因而他總是很樂觀、很開心。不知道是他上輩的基因所致,還是他在逆境中學(xué)會了自我調(diào)劑,反正,我看到的寬嘴叔總是笑嘻嘻的。他幽默、風(fēng)趣、會調(diào)侃,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他寬嘴叔在,那氣氛就一定充滿了快樂與歡笑;他嘴甜、尊老愛幼,有強烈的同情心,他拿得起也放得下,頭腦靈活,從來不認(rèn)死理……很多時候,寬嘴叔似乎是村子里各種消息的傳聲筒:東家長、西家短、是非曲直,他從不吝嗇自己的評判。這樣一來,寬嘴叔又多了一個小名—“快嘴”。他哩,照樣我行我素,對別人送來的稱謂從不計較,仍然樂此不疲地按照自己的心態(tài)行著、做著、活著。
要感謝改革開放,是改革開放讓我的故鄉(xiāng)人過上了一天更比一天好的幸福生活,寬嘴叔更是沾了改革開放的光。因為改革開放,我的老家終于架通了無所不能的“電”。不知道是國家照顧孤兒的好政策,還是看到了寬嘴叔聰明好學(xué)有培養(yǎng)的潛能,經(jīng)常一身就一件短褲衩的寬嘴叔,在一年秋天的上午,居然背上了令人羨慕的電工帆布包,成了大隊下片電力加工廠的碾米師傅!對寬嘴叔這戲劇性的變化,有人說這是意料之中的,有人說這是他祖上積的德,也有人說是寬嘴叔翻地挖出了金元寶—純屬碰巧……寬嘴叔卻不以為然,只是很認(rèn)真地對待這份從天而降的工作,繼而得到他所服務(wù)人群的交口稱贊。幾年后,又一個讓人想不到的好運再一次光顧了寬嘴叔—榮當(dāng)大隊農(nóng)電工!這可是關(guān)系到全村幾千人口生產(chǎn)與生活的關(guān)鍵崗位啊,有人擔(dān)心寬嘴叔的能耐,但最終寬嘴叔用自己創(chuàng)造的良好事實與現(xiàn)實,打消了眾人的顧慮,此后,“寬嘴”之稱逐漸不見了,最后取而代之的是寬嘴叔的大號“爾貴”師傅或W師傅了。如果偶爾遇到一個不清頭的人,仍然冒出一句“寬嘴”或是“寬嘴師傅”等類似的話語,旁人聽見后都會大聲地甩出這樣一句話來:“失教的東西……”這時的寬嘴叔,準(zhǔn)會面帶微笑地說:“一樣、一樣,一樣的!”
到了談婚論嫁年齡的寬嘴叔,自然也有許多好心人來幫助,可他家除了三間歪歪倒倒的土墻稻草房,實在是拿不出一件壓得住艙的東西。盡管替寬嘴叔說好話的人很多,但終究沒有一家閨女愿與他同甘共苦結(jié)連理?!岸嗪玫男』镒影?,可惜就是太窮了!”,這是許多人對寬嘴叔的感嘆。而他自己哩,面對一次次的相親失敗,總是這樣安慰自己:還是一個人好,自由自在,無牽無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后來,深受群眾好評的寬嘴叔參加了村委會換屆選舉,組織上提名寬嘴叔為村委會班子成員候選人。不知道是他的“快嘴”名聲樹大招風(fēng)?還是他的社會閱歷不深厚?反正,寬嘴叔落選了,一種失落的感覺籠罩著他,最后他連村電工工作也主動辭職不干了。
回到村莊的寬嘴叔,大概已經(jīng)有五十多歲了。他那情形如同《天仙配》中的董永,真的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因為他原先的稻草房早就倒塌了,紅四爺家的小六子在他的屋基上蓋上了三間大瓦屋。好在寬嘴叔長相尚可、人緣不錯,在他的主動提議下,由鄉(xiāng)親們撮合,最后終于與鄰村一個叫蓮花的寡婦成了親。那時的寬嘴叔也經(jīng)?;匚覀兇鍋?,他還是那么樂觀,好像小日子過得很安逸??捎幸淮位乩霞?,母親說,寬嘴叔得了一種病,是很難治的那種。我不想細(xì)問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不愿意承認(rèn)這個事實而已,我是多么希望寬嘴叔,還有我所有的親人、村人,都那么健健康康地活著。
好漢就怕病來磨。病入膏肓的寬嘴叔無力地耷拉著腦袋,我去看他的時候,想要說幾句逗他開心的話,可話到嘴邊了我還是剎住了車。不久,聰明、肯學(xué)、勤快、熱情、善良、幽默卻不老實的寬嘴叔便撒手西去了,一堆新土就在離我父親墳頭不足三百米的地方,每到清明祭祖時,我會在看望自己的父親后,默默地去為寬嘴叔插上一串白白的錢吊子,總會想起他們這些長輩的往事,特別是他為村人所做的點點滴滴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