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新貌

張應輝

小村之小，小得無名，就叫小村吧;小村之小，小得沒人要，先歸附橋頭廠村，后又歸附賀銘村。被踢過去，撥過來的。小村是民國初年幾戶由會理逃荒過來的人家組成的。會理山陡、箐深、收成不好，加之稅重、匪多、賊多，實在無法生活了，幾叔侄四處逃荒，見此地山好水好，便安居于此。

經歷幾代人，至上世紀末，村里已發展至60余戶，200多口人。雖然離鄉政府僅僅3.4公里，離縣城也才十公里多一點，發展卻很緩慢。口糧基本夠吃，錢袋子干癟。人們過著出門靠走路，種田地靠牛耕、人挑、肩背，吃的水如泥湯，天晴黃灰冒，下雨爛泥湯的生活。

從小在小村長大的我，看夠了家鄉的老樣子，我已嫌棄這樣的故鄉。經過努力，終于成為村中第一個大學生，逃離了這小村莊。20多年來，漸漸遠離了家鄉。雖然常夢到家鄉的老屋，家鄉的小伙伴，家鄉的山山水水。也常常聽到家鄉的消息，但與家鄉卻越來越遠。

然而，當我再次深入小村時，它的變化卻讓我吃驚，我幾乎認不出這個曾經生活了二十多年、至今還時時夢到的小村。

“老兄弟，有空回來看看，門前那段路打好了，水泥路一直到大門口了，村里家家都通路了”。大哥在電話里激動地說著。路終于通了，我著實為家鄉人高興。以前的小村，遠看青山綠水，到村牛屎成堆，全村就沒一條像樣的路。

村子離縣城離鄉政府那么近，村下邊的小河卻阻擋了出村的路。水小時，人們可以從河中河石上跨過，背重挑重時只能從河中蹚過。漲水時，就只能繞很遠的路才能出村。

村北有一條路，在旱季，人們修修填填，馬車、拖拉機勉強可以通過。雨季一到，水泡牛踏，全成了爛泥湯，能陷到牛的肚皮，牛經過也得小心。20世紀90年代，終于修出了一條可以通車的路，但一到雨季，深深的泥塘橫亙在路中間，狗頭大的石頭露出尖尖棱角，車輛也就沒法通行了。2018年4月，武易高速公路通車，其沿長線正好從村前經過。從村中到縣城的路縮短了，好走了。七八米寬的柏油路直通縣城。隨后，國家的村村通道路硬化工程啟動，投資44萬元的村中兩條水泥路，連通了村上村下。緊接著，戶戶通工程投資42.5萬元，硬化了村間2180米的道路，讓水泥路通到每家大門口。村中從此告別了“天晴黃灰揚，下雨爛泥湯”的歷史。2019年春節前，村前又建起了三條機耕路，四米寬的水泥路連通了田間地頭。路的通暢，吸引了外地的客商。前年，一個老板以每畝750元人民幣承包了村中一部分的農田種西瓜，村民們不但有了承包費，還可以到瓜地里打工，更多了一份收入。去年，幾個老板又以1400元一畝承包了大部分的土地，而且一包就是20年。村民們基本不用種田，每天到大棚里打工也有幾十元的收入。

道路的暢通方便了人們的出行，方便了人們運送各種生產生活物資，收割機、旋耕機、“趴地蟲”等農業機械可以直達田間地頭。人們從此告別了出門靠走路，東西靠肩背人挑，耪田種地靠犁耙的歷史。

“我哥，今天用水會不會超方？”看著水龍頭嘩嘩的流水，我帶著憂慮的神色問大哥。“不會的，現在自來水不限水方了，任你用！”“不是一家一月不超五方水嘛，今天親戚來得多，做幾桌的飯菜，洗鍋、洗碗、洗菜，又是殺雞宰鵝、殺雞、洗魚的，水都流了一天了！”我疑惑道。“那是以前了，今年來我們吃的是從南山隧道引出的水，任你用，不限水方。”大哥自豪地說。

小村住在半山腰，以前吃水要到一公里遠的大水井或龍源里去挑。下雨天泥滑路爛，沒勞力的人家就只能吃雨水。天干的季節，水井周圍常常排起長長的隊。那深深的水井底僅能容得下一個人，蹲在井底，拿著葫蘆瓢潷著渾濁的井水，等滿一挑，顫巍巍地挑上來后，另一個人又下去等。為了一挑水，常常等到月上半空。有的直接將蓑衣鋪在井邊的大柳樹下，睡在那兒等，真是吃水像吃肉湯一樣艱難。后來，村中按人投錢集資，投工出力，修水池、建水表房、架來了自來水，但是水源地在別村的地界里，兩村村民經常為了水源發生糾紛，剛架好的水管常常被別村村民挖斷。好容易把水引到了村里，又因水太小，每家每月限用水5方，遇到紅白兩事或逢年過節常常超方，人們用水依然十分不方便。想不到去年政府打通了隧道，引來了清潔干凈的水源，徹底解決了人們飲水問題，人們再也不用為飲水擔心了。一開水龍頭，嘩嘩的自來水唱著歡歌，流進了每家每戶。有了不斷的水源，門前干涸了多年的小河又歡唱起來了，周圍的田地又綠起來了，消失了多年的魚蝦也回來了。

“哦喲喲，小老老家第二批雞全賣完了，1000多只，一只不剩，今年他家又干著吃了，賺幾萬塊錢么沒問題了！”“他家才賣了3000多只，王胖子家賣了將近6000多只了，還有張老三家也賣了幾千只了，這幾年這個雞還是可以的。”在大門口老徐老黃兩個人講著。“像他們一樣的養雞養得多的還有幾家？”我走了過去一面傳煙一面問道。“王胖子、王小四、張春桃……”老徐掰著手指數著。“應該有七八家吧！”老徐說著。“咦，不了，不了，應該有十多家了！”老黃捋著山羊胡子說道。“一年我們村能賣出多少只雞？”我又問道。“五六萬只是有的！”老徐說著。

五六萬只！我們村？我吃驚地不敢相信！

我們武定壯雞是出了名的，但是因為多種原因，數量一直有限，大規模養殖的很少，真正稱得上壯雞的就更少。想不到，這么大數量的，竟然出在我們村。

“養那么多，不會得雞瘟么？”我急切地問道。以前有外地人到我們村承包山林養過，但養多了就得雞瘟，一車一車的埋過，害得村中的雞也染上雞瘟死了很多，搞得村中過年供祖先的雞都要到街上買。

“不會不會，現在的疫苗做得好，而且又是放養在樹林里，空氣好，很少死的。”

“養那么多，賣得出去嗎？”

“這些雞養在樹林里，一天跑著，喂的是包谷面，比街上的飼料雞好吃得多，外地老板，特別是昆明老板最喜歡了，高速路通車后，一個多小時就到昆明，不愁賣”。后來得知，我們村是整個獅山鎮，乃至整個武定縣中本地人養雞數量最多，收入最好的村子。

“聽說你家去年養豬收入不錯哦。”

正與老徐老黃聊著，見村中養豬大戶張春抬著鋤頭走過來，我趕忙問道。

“嗯，去年還可以。”

張春微笑著說。

“那去年賣了幾頭豬？”

“去年小豬賣了200多頭，大豬也有幾十頭。”

小豬就200多頭！我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要知去年的小豬可是創了歷史最高，達120元一公斤，一頭小豬賣兩三千元也不奇怪，那200多頭……

“養小豬只要不低于十五六塊一公斤就可以了，去年么特殊，差不多平均80元左右一公斤，一頭能到2000元左右。”張春依然微笑著說。

“那大豬呢？”

“大豬也就六七十頭吧，主要是沒關處了，人手也少，忙不過來。”

去年的大豬價格也到了歷史最高的30多元一公斤，一頭大豬賣上萬元也是常聽說的。他一家兩個人在家，一年賣出了那么多大小豬，其收入也可想而知了。

壯雞、肥豬成為村中的致富路，讓村中人的錢袋子鼓了起來。

“二哥，你家的房子不是剛建起幾年的嗎，咋又挖了重蓋了。”聽說家門的二哥家又蓋房子，在飯桌上我問道。喝了一兩多酒的二哥臉漸漸變紅，他點燃手中的紫云煙，深深吸了一口，一股紫灰色的煙從他口中沖出，被風一吹又罩在他臉周圍。“咳、咳、咳……”煙嗆得他咳了起來。眼淚也趁機湊熱鬧似的跑了出來。“唉，這房子，害羞了。小村里是我先蓋的磚房，這幾年大家的收入增加了，特別是扶貧工作以來，國家的政策越來越好，各種補助也多，家家都蓋起了別墅似的房子，我的是咋個看都不順眼。以前設計得又差，擠擠夾夾的，牲口跟人又在一道院里，冬天圈糞臭，夏天蚊蠅多，住在里面也是造孽啊，干脆掀了重新蓋。”

家門二哥，年輕時曾當過十多年的代課教師。炒得一手好菜，村中辦紅白兩事、殺豬、辦祝米酒，從計劃桌數、買菜、炒菜都少不了他。他當過幾年的村長，兩個孩子成家后都在外面打工，在村中，他家是較早蓋起磚房的人家。“我們村去年最后兩家蓋起磚房后，全村都是磚房了。阿比比，這種變化不得了。小時候，住那茅草房，青苔都長得一拃多厚，一到雨季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半夜三更拿著盆到處接漏。包產到戶后，蓋起了大瓦房就以為好住了。想不到這十多年的時間，全部蓋起了別墅似的磚房，一家比一家大，一家比一家好看，關鍵是牲口在的與人住的地方分開了，不臭了，蒼蠅蚊子也少了。這個變化不得了，全靠國家政策好，全靠共產黨的英明領導。”二哥一邊吸著煙，一邊激動地說道。“來來來，一起干一口，別只聽我說，大家一起干一口，”二哥丟下手中的煙頭，說道，“祝愿我們的日子越來越好，祝愿我們國家越來越好。”

我們大家舉起手中的大碗，一口喝完了碗中的酒，火辣辣的液體從口腔流到胃里，一股暖流從心中升起，淚水止不住的漫了出來。不是酒辣出的，不是煙熏出的，而是為家鄉有如此大的變化而高興流出的。

責任編輯：李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