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有愧

邵福軍

一

江淮想開一家機械公司，盡管他技術嫻熟，但開公司還是頭一回，所以有些不知從何入手。后來，朋友給他推薦了一個人，這人叫王兵，是個大學畢業(yè)生，機械管理專業(yè)畢業(yè)。

王兵畢業(yè)一年多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如果和江淮一起干，一個懂管理，一個有技術，公司一定能干好。

江淮覺得可以試試，就答應了。果然，王兵一來，就顯示出超強的工作能力。

開公司的手續(xù)比較煩瑣，江淮之前已經跑了好幾天，頭都跑大了也沒跑利索，而王兵只用三天時間就把所有手續(xù)都搞定了。

“厲害啊，你這個還沒正式走上社會的大學生，可比我強多了！”江淮對王兵夸贊不已，王兵不好意思地笑了。

之后，公司急需上一臺“J3”設備，可供貨方僅存的兩臺機器早被其他企業(yè)預定，江淮一時間急得火燒眉毛。后來，王兵一出馬，居然把其中一臺弄到了手，這讓江淮再次對王兵刮目相看。

這天，江淮得到消息，某大品牌召開客戶簽約大會，多家公司都夢想得到這塊“肥肉”，精心準備了投標書，興沖沖去參會。江淮心里也是一動，如果能簽下這個大品牌，公司可就前途無量了。但他最后還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搖了搖頭，公司剛剛起步，沒有競爭力，還是別去湊熱鬧了。

可是，王兵不信邪，執(zhí)意要去試試。江淮攔不住，由他去了。最后的結果正如江淮所料，王兵完敗而歸。“都怪洪大公司，要不是他們，我們還真有希望。”王兵沖江淮抱怨。江淮嘆了口氣說：“我早知道是這個結果。”

“為什么？”王兵有點疑惑。

“前兩年他們簽的都是洪大，而今年參與競標的企業(yè)，沒一家比得過洪大的實力，所以……”江淮說出了事情原委，王兵面露不甘。

第二天晚上，王兵竟帶給江淮一個大好消息，他居然從洪大手里拿回了這塊“大蛋糕”！江淮差點驚掉下巴，問他是怎么做到的。王兵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遇到了貴人，其他不愿多談。

當天晚些時候，江淮去王兵辦公室，剛一走到虛掩的房門前，突然聽到里面?zhèn)鞒龅统林袔еd奮的聲音，是王兵在打電話。江淮暗吃一驚，這是他第三次聽王兵這樣打電話了。

第一次是王兵跑完公司手續(xù)后，也是以這種低沉而興奮的聲音打電話，當他看到江淮出現(xiàn)時，立即掛斷了電話。當時，江淮以為他在談個人私事，并未在意。第二次是他拿到“J3”設備時，正在辦公室興奮地說著，江淮推門而入，他立刻掛斷電話，臉上還有一絲慌亂。

聯(lián)想到上兩次的情形，江淮不免心中起疑，他在和誰通話？為何如此興奮？又為何要避著我？聽著聽著，江淮從斷斷續(xù)續(xù)的通話中，終于聽清了一個詞：洪大。

江淮再也忍不住了，推門而入。王兵一見他，立刻掛斷了電話，臉上再次現(xiàn)出那種慌亂。“說吧，你到底是何來頭？和洪大究竟有什么關系？”江淮開門見山。

“我……”王兵囁嚅著嘴唇欲言又止。

江淮生氣地說：“我一直覺得你的辦事能力和你的身份很不符，現(xiàn)在看來，果然有貓膩。今天你不把事情說清楚，別怪我不客氣！”

“這……”王兵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最后終于下了決心，“算了，我還是告訴你吧，我原打算一直替他保守秘密的。”

“替他保守秘密？”江淮一愣，“他是誰？”

“林洪。”王兵語調低沉。

江淮一驚，盡管他早有預感，但突然聽到這個名字，心里還是忍不住一震。

林洪是洪大公司的總經理，社會關系很硬。王兵之所以辦成那一樁樁大事，都是林洪幕后幫忙的結果。

王兵剛來時，面對開公司手續(xù)上的難題，他這個沒什么社會經驗的大學生也只能是愛莫能助。可是那天，素昧平生的林洪突然找到他，說可以幫忙辦手續(xù)。

王兵很奇怪，問他為什么要幫他們，又為什么不直接跟江淮說。林洪答復：“別問那么多為什么，這件事必須保密，一切以你的名義去做。”

王兵更奇怪了，但又一想，既然為公司好，何樂不為呢？于是就答應了。

后來，公司購置“J3”設備，巧的是，那兩臺被預訂的設備，其中一臺正是洪大公司預定的。得知王兵他們需要，林洪就把設備轉讓給他們了。而那次簽訂大品牌客戶，當然也是林洪轉讓給他們的。

聽王兵講完，江淮愣了很久，表情有點讓人捉摸不透。

“林洪為什么要幫我們？又為什么不想讓你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怎么回事？”王兵問出了心中存了好久的疑惑。

“問心有愧。”江淮冷冷吐出四個字。

二

一年前，江淮還是洪大的員工，因為他有嫻熟的技術，所以和其他幾個技工一樣，是公司的骨干。公司老總林洪也是技工出身，技術水平一流，和江淮他們很有共同語言，特別是和江淮有著共同的興趣愛好，都喜歡釣魚和打乒乓球，所以兩人關系甚好，私底下以兄弟相稱。

那段時間，總部要求公司進行裁員，裁員榜很快張貼出來。那些被裁者聚在榜前，或聲討，或咒罵，個個義憤填膺，江淮卻穩(wěn)坐釣魚臺，對那個榜單不屑一顧，他認為裁誰也裁不到他頭上。然而，就在江淮自信滿滿之際，有人卻告訴他，他榜上有名！江淮大吃一驚，根本就不相信。但那人卻嘲諷著說：“不信你自己去看。”

江淮再也坐不住了，奔到榜前一瞧，頓時瞪大了眼睛，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這怎么可能？自己是關鍵崗位、關鍵人才，又是老總好兄弟……愣了一會兒，江淮突然眼睛一亮：“我明白了，一定是名單寫錯了！”公司還有一個員工，叫“江準”，名字雖和江淮只一點之差，但江準卻是個沒有任何特長的普通工人，根本沒法和江淮比。江淮斷定，公司要裁的必定是江準，只是秘書寫榜時疏忽，多加了個點而已。

此刻，被裁的人已經揭下榜單，找老總討說法去了。江淮也匆匆趕往林洪辦公室，想和他確認一下。一到門外，本來吵吵嚷嚷的屋里，此刻卻肅靜了，只有林洪一個人的話語擲地有聲：“你們還要論貢獻嗎？你們誰有江淮對企業(yè)貢獻大？可他不也同樣被裁了嗎？”

人們一時語塞，但很快又有人叫嚷：“好吧，我們暫且不提貢獻，但我們就不信了，這次裁員你沒一點私心！”

“那我還說江淮，你們都知道，私下里我和他親如兄弟，可這又如何？結果你們都看到了。”林洪大聲說。

“你，你居然真的裁了我！”江淮再也忍不住了，破門而入。林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最后喃喃說著：“希望，你能理解。”

江淮的心瞬間沉到谷底，死死盯著林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怪我瞎了眼，交了你這個兄弟，希望以后永不再見！”說完，憤然離去。人們見此情景，再也說不出什么了，紛紛散去。

三

“我明白了，林洪因為這件事對你產生了愧疚，為了彌補，就想為你的企業(yè)出份力。但他知道，你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是不會接受他幫助的，所以才通過我對你實施幫助，并要求我保密。”聽江淮講完，王兵感嘆道。

“其實，你只說對了一半。”這時，另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接著，一個人推門而入，竟是林洪！

“不好意思，我今天來得有點唐突。”林洪抱歉道。看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不速之客，江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王兵也是一臉疑惑。

“之前轉讓給你們的‘J3設備，到今天你們使用正好滿一年，需要升級改造，否則，會存在巨大安全隱患。而這項操作，只有一名老師傅和我能完成，老師傅這兩天請假了，所以我只能親自登門了。”林洪緩緩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兩人再次震驚，江淮半天不知說什么好。“其實，我知道，不該這樣貿然前來，但是……”林洪顯出尷尬表情。

王兵趕忙用手捅了捅江淮，低聲說：“安全生產是大事，不能耽擱啊！”江淮終于回過神，點了點頭。三人來到車間，林洪換上工作服，開始工作。

三個小時后，后背已經濕透的林洪，終于完成了“J3”設備的改造升級。江淮心潮翻涌，聯(lián)想這一年來林洪對他的真誠幫助，內心深處一直以來的怨和恨，終于在這一刻化解。“謝謝你的良苦用心！”江淮感激地說。

“你肯原諒我了？”林洪眼里放光，一把抓住他的手。

“如果到這時候還怨你，我還算個男人嗎？”江淮用力回握著林洪的手。

“太好了，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我們又可以做好兄弟了！”林洪激動不已。

“嗯，我們又可以一起釣魚，一起打球了！”江淮也是無比開心。

可這時，林洪卻嘆了口氣，低聲說：“造化真是弄人，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一些你還不知道的事。那天你在我辦公室所看到的，只是一場意外。實際上我根本就沒打算裁你，我一直想跟你解釋，可你一直不給我機會。”

“到底什么情況？”江淮更奇怪了。

“唉，你還記得公司里有個叫‘江準的人吧，我要裁的本來是他，只因秘書寫榜時疏忽大意，才讓你成了‘替罪羊。”林洪嘆息著說。

江淮大驚：“我當時也是這么認為的，可你為何不當眾糾正呢？反而說了那樣一番話？”

“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是委屈了你啊！”林洪再次嘆息，“其實，那天你只看到了事情的后半部分，而你不知道前半部分……”

原來，那天鬧事者們一進屋，就把榜單狠狠摔在林洪跟前，質問他：“為啥我們?yōu)槠髽I(yè)做了那么大貢獻卻要裁我們？”“是不是和你關系好你就不裁了？”“我們要告你！”

他們越說越氣，林洪怎么解釋都沒用。這時，他目光落在那張榜單上，突然看到“江淮”的名字，他一驚，馬上想到是秘書寫錯了，正要糾正，但電光火石間，靈機一動，何不將錯就錯，借江淮說事兒，豈不讓眾人無話可說？

主意打定后，林洪又猶豫了，江淮是公司難得的技術人才，對公司貢獻那么大，又是自己的好兄弟，這樣做對他太不公平了！這時，鬧事的人見他默不作聲，情緒更激動了，幾近失控，眼看會釀成更大的群體事件。

“實在對不起兄弟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難處。”林洪在心里默默地說，終于下了最后決心。結果，就在他大聲借江淮說事兒那一刻，江淮恰巧趕到……

“這事兒都怪我，當時如果說出事情真相，豈會讓你受這么大委屈。”林洪自責著說。

江淮嘆了口氣說：“當時那樣的緊急情況，你也是不得已啊！”

林洪愧疚地搖了搖頭：“只是太對不起好兄弟了，我后來想打電話向你說明，你已經另起爐灶了。我忽然想到，你是個人才，自己當老板更好，所以就……”

“我現(xiàn)在理解你了。”江淮大度地一笑，“而且，你這一年來用心良苦，為我做了那么多事，早就不虧欠我什么了。再說，如果沒有當初那件事，我哪會有自己的公司！換句話說，是你成全了我啊！”兩雙大手緊緊握在了一起，前嫌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