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工

魏煒

一、背景之聲

程昱是星湖派出所的一個小片兒警。最近事少，他決定休年假，領導也批了，他安排好了行程，第二天就出發。有些東西還是要準備，他就去了超市。正在這時，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一看，是老媽打來的，問道：“媽，是不是讓我捎帶著買什么呀？”

老媽的語氣很急：“你先別買了，趕緊回家來！”

程昱愣了愣：“怎么啦？”

老媽說：“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你就趕緊回來吧！”

程昱趕緊結賬，回了家。

剛一進家門，他就看到表哥謝金明正坐在沙發上呢。他一直理不出他家和謝金明家是啥關系。反正，他們的祖輩都是紅山鄉的，但凡是紅山鄉的人，總能套上些七扭八拐的親戚關系。早些年，逢年節他家和謝家還走動。后來，謝金明到上海去了，程昱過節也忙，就沒啥來往了。這不年不節的，謝金明忽然來訪，那必是有事了。果然，他剛跟謝金明打了個招呼，謝金明就急切地說：“程昱，你趕緊幫我想個辦法，得快點兒找到你姨呀！”

程昱也顧不上客套了，就問他是怎么回事，謝金明不待他細問就急切地說開了。

謝金明長期在上海工作，也把家搬到了上海，本來也把老媽接去一同生活的，可老媽住了不到半年就跑回來了，說是住不慣，還老愛生病。謝金明沒辦法，只能兩頭跑。后來，他就跑得少了。畢竟，那邊也有一家人，有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特別是兒子高考那年，他更是忙。兒子考上了大學，他老婆又得了病，需要他照顧。好在他老媽身體好，也不大需要他。現在通訊也方便，他三兩天給老媽打個電話，老媽一直報著平安，他心里倒也踏實。

昨天，謝金明到北京來出差，辦完了公事，趕緊回家看老媽。誰知進門一看，家里積了一層灰，像是許久沒人居住的樣子。他趕緊給老媽打了電話，老媽居然還騙他，說自己很好。謝金明問她怎么沒在家，他老媽愣了愣，忽然就掛斷了電話，等他再撥，老媽就不接了。他心里可不踏實了：老媽這是上哪兒了？為什么不肯告訴他？他問過了幾位和老媽要好的長輩，大家都不知道他老媽上哪兒了。他趕到派出所，想請民警協助調查，但按相關規定，這種情況是不能立案調查的。他熬了一夜，忽然想到程昱就是民警，想請他幫著想想辦法，就急著趕來了。

程昱點點頭說：“我姨這種情況是不能立案，也沒辦法使用技術手段，只能靠老辦法找。”謝金明說：“兄弟，你就費費心，幫我找找她吧！見不到她，我心里不踏實呀。”

程昱還沒說話，他老媽在一邊說：“幫你哥找找你姨吧。你姨這么大歲數了，可別出啥麻煩事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這心里可不踏實啊。”程昱不好再推脫。他請謝金明說說基本情況。

謝金明的老媽名叫劉晶芳，今年七十二歲，早已退休在家，原來是茶葉店的售貨員。謝金明的老爸名叫謝增收，已去世多年。劉晶芳原本是不愛說不愛鬧的，參加外面的活動也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獨處，所以親朋好友們都不知道她去了哪，也沒注意到她是什么時候走的，甚至連她對門的鄰居也說不清楚。

程昱記得劉晶芳好像和她妹妹一同到家來過，就問道：“你是不是還有個姨？親姨？”謝金明點點頭說：“有啊。”他的親姨叫劉品芳，今年六十四五歲吧，也住在北京。劉品芳十多年前中風，半身癱瘓了，一直臥床不起。她老伴兒和兒子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她，忙得腳打后腦勺，他們也很少聯系。程昱追問道：“你昨天跟他們聯系了嗎？”謝金明點點頭，說他給表弟吳越打了電話，吳越說還是過年的時候，劉晶芳到他家去看他媽媽，那是最近的一次見面。

程昱沉吟片刻，說道：“根據我的經驗，我姨應該是沒事，你可以放心。但她到底為什么要離家出走，又不肯告訴你她去了哪兒，咱們還得調查。”

謝金明急切地問道：“怎么查？”程昱就笑：“你回北京，沒告訴我姨是什么原因吧？你就謊稱你得了病，這次是特意到北京來看病的，她還能不露面啊？”謝金明一拍腦門兒說：“看看，我給急壞了，連這招兒都忘了。我媽最疼我了，要說我得了病，她一準兒會露面兒。”

為了演得更像，謝金明和程昱來到附近的醫院，謝金明又給劉晶芳打電話，但劉晶芳還是不接。謝金明就給她發了條短信，說自己得了病，這次到北京來看病，看完病就回上海，不等她了。短信剛發出去，劉晶芳竟給他發來了視頻通話請求，謝金明趕緊接聽。手機屏幕上映出劉晶芳來。劉晶芳問道：“兒子，你得啥病啦？”謝金明說：“我這胃里老覺得有啥東西，吃了飯也不消化，看也看不出是啥病來……”

劉晶芳打斷他的話說：“兒子，你別騙我啦！看你紅光滿面的，能有胃病？兒子，媽有正事，先不回北京呢，你也別找我。等我辦完了事兒，就會回去。你看見了，媽好好的，你不用擔心啊。對了，回去問我寶貝孫子好，還有我兒媳婦。”不等謝金明再說話，她又掛斷了。

謝金明氣得直跳腳：“你說說，我這是什么媽呀！”

程昱皺眉沉思著，并沒接他的話茬兒。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道：“剛才你跟我姨通話，她旁邊都有什么？”

謝金明愣住了：“旁邊？我只顧著看她了。不過，好像是有東西。放著些東西，顏色很鮮艷，圓滾滾的，還有一堆黃的什么。”

程昱說：“我剛才怕她看到我，躲在一邊，并沒看到畫面，但聽到了聲音。背景聲里，有幾個女人在說話，聽口音，像是京東雙河的。”

謝金明驚得瞠目結舌：“口音？背景的口音？”程昱回憶著說，背景聲里，幾個女人在討論中午吃啥飯。有一個說她中午不回家做飯吃了，要省出點工夫來做活，帶了煳餅。另一個女人說她沒見過煳餅呢，那個女人就拿了煳餅給她看。那個女人就夸她手巧，這煳餅聽著都香。只有二河的人，才會把“聞”說成是“聽”。謝金明說：“咱們去二河吧！”

程昱說：“你回去準備些東西，我還得把之前訂好的行程都退了。”

二、出岔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趕往二河。

二河是一個不大的縣，縣域內全是平原，靠近北京的部分，進行了大規模的開發，高樓林立，但多半都是空的，人少車稀，倒顯出些蕭條來。另一部分則是純粹的農村了，沃野平疇，中間散落著一些村鎮。村鎮上人和車倒是很多，顯得很熱鬧。

謝金明滿腹猶疑：“你說，我媽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到這里來干什么呀？”

程昱淡淡地說道：“只有找到了她，才能問清楚。現在，我也想不出來。”程昱一向不多說話，特別是到了事情上，說得更少，有理有據的他才會說。即使身邊坐的謝金明是他的表哥，他養成的習慣也很難改了。謝金明覺得無趣，掏出手機來刷微信朋友圈。

程昱在來之前，已經做足了功課，對二河的情況有了一定的了解，還規劃好了行動路線。他帶著謝金明從西往東，繞過二河所屬的鄉鎮，貼出了尋人啟事，再跟村民們打聽，但一路行來，并沒有任何收獲。

黃昏時分，他們來到縣城，尋了一家賓館，剛安頓下來，正準備出去吃飯，謝金明的手機響了，他趕緊接聽。電話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要找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謝金明連忙說：“是，北京來的。”男人說：“我見過她。”謝金明問他那個老太太長什么樣，男人一一說來，還真跟劉晶芳一樣。他急忙問：“她在哪？你快帶我去找她吧！”男人問清他住的賓館和房間號，說半小時后趕到。謝金明掛上電話，長舒了一口氣說：“聽他說的還真是我媽，這趟還真沒白來。程昱，你還真行，幾句話就能聽出是哪兒的口音，一找一個準啊。”

程昱仍舊是淡淡地說道：“也沒什么。見得多了，聽得多了，用心記記，就記住了。”

半小時后，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來了。謝金明問：“你見過問我媽？”男人點點頭：“見過。走，我帶你去找她。”旁邊的程昱開口問道：“你是啥時候見到她的？在哪見到的？”男人告訴他們，今天下午，他在橫河鎮上見到的。謝金明和程昱就跟著男人出了門。

男人開著一輛小貨車來的。程昱坐副駕駛，讓謝金明坐在后排，男人開著車子出發了。程昱打開手機導航，搜到橫河，男人果然是沿著道路走的。他稍稍松了些心，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們橫河，好像是姓宋的多吧？”男人說道：“對，姓宋的人家多。我們姓陳的稍微差些，但也不算少。有些村子，就比他們多。”程昱笑了笑說：“不過，陳姓人好像更有出息，開廠子、經商、出去打工的人多，宋姓人都在種地吧？”男人點點頭說：“我們陳家有人帶，這路子就比較好走了，一群一群地做。他們宋家沒人帶，做做沒做成，也就不做了。”程昱好奇地問道：“陳哥你是做什么的？”男人說：“你可鼓起膽子來，別嚇到了，我做壽活。”

壽活，就是喪葬用品，壽衣、紙車馬、冥幣、骨灰盒，是發死人財的。程昱又笑了笑，說道：“天天跟那些東西待在一塊兒，也夠害怕的。”

男人說道：“那些都是死的，有啥可怕？最可怕的是……”程昱追問道：“是啥？”男人打住話頭，不肯說了。

很快，他們到了橫河鎮。車子開進了鎮子東側的一個大院子里，停下了。程昱縱然有了思想準備，可一下車，還是給嚇了一跳。院子里擺滿了紙活，童男童女，白馬白車，還有紙扎的冰箱電視，都是那種慘白色。

程昱忽然想起謝金明給他描述的視頻通話中的情景，小聲說道：“你仔細看看，昨天你跟我姨通話，像不像在這里？”謝金明四下里看了看，驚喜地說：“像！她應該就站在那個角兒上！左邊是那個紙馬，右邊是那摞黃壽衣！”

程昱點點頭，示意倆人先別說話，跟著男人走。

男人帶著他們從紙活中穿過，進了堂屋，又進了東屋，卻見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正半躺在床上，半閉著眼睛，臉色蠟黃，神情更是詭異。

男人看了老頭一眼，又轉過臉來看著程昱和謝金明，說道：“我先介紹一下啊。我叫陳大樹，是大樹壽品偉業有限責任公司的總經理。這是我爹，叫陳平原。我爹原本很硬朗，應該說，直到今天上午之前，還很硬朗。可現在這樣子，你們都看到了。謝先生，這事兒得你負責。”

謝金明跳起來，大聲問道：“憑啥讓我負責？”

陳大樹說：“是你媽給嚇的！”

謝金明和程昱都愣住了。

陳平原瞬間睜大了眼睛，驚恐地說：“大樹，他是誰呀？是那個鬼的兒子嗎？你咋把他領回來了？讓他走吧，快讓他走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往后縮著身子。

程昱拍了拍陳大樹的肩膀，說道：“陳大哥，你把事情說清楚。這么云里霧里的，把我們都給搞蒙了。”陳大樹急得直搓手：“我都蒙了，哪里還說得清楚！”程昱說：“你別急，就說說大伯怎么嚇成這樣的吧。”

陳大樹點了點頭，就講了起來。

三、鬼工

陳大樹開著這家壽品公司，生意不錯，他家的日子算是比較寬裕的，按說他爹不用干什么了。可陳平原是個閑不住的人，偏偏他家又沒事可干，家里的地交給了果樹合作社，人家統一管理，機械化設備，只要年輕人操作。家里開著壽品公司，可他眼睛花了，也做不來。他也不知怎么聽說北京城里缺護工，就打著鋪蓋卷去了。

這次陳平原回來，是因為他一個好朋友的兒子明天結婚，給他打電話，邀請他參加，他今天早上就坐車往回趕，上午十點多到的家。他也是一時興起，非要到車間里看看。誰知他剛走進車間，看到正在糊紙人的“劉品芳”，嚇得驚叫一聲，就摔倒在地，一個勁兒地說著：“鬼呀，鬼呀！”

陳大樹忙喊人把他爹扶進屋去，想去找“劉品芳”問問是怎么回事兒，“劉品芳”卻不見了蹤影。其他工人說，“劉品芳”剛匆匆忙忙地走了，只收拾了兩件衣裳，顯然是不想回來了。他請來村里的大夫，給他爹行了針，他爹才鎮靜下來，他問他爹是怎么了，他爹卻給他講出了一件十分詭異的事。

之前，陳平原在北京的醫院里當護工，受雇的雇主，就是劉品芳。劉品芳半身癱瘓，起不來床，最近又查出了心臟病，時不時地就犯一回，她丈夫不敢讓她跟家了，就在醫院里住著，若是犯了病，也能及時搶救不是。可她丈夫一個人伺候她太累了，怕也給累垮了，就雇了陳平原。她丈夫負責白天，陳平原負責夜里。這兩天陳平原能回來參加朋友兒子的婚禮，是因為趕上假期，劉品芳兒子吳越休息，也跟著她丈夫倒一倒。

劉品芳明明在醫院里躺著呢，怎么會跑到他家的車間里來糊紙人？要是人說的他還不信，可這是他親眼所見啊。能不被嚇到嗎？陳平原這一跤摔得不輕，但被嚇得更重，陳大樹說帶他到醫院去看看，他死活都不肯去，就在床上坐著。陳大樹也想不透是怎么回事兒，想找到“劉品芳”問個明白，就到街上去打聽她的行蹤。行蹤沒打聽到，卻見到了謝金明他們貼的尋人啟事。他就想把謝金明給接來，讓他講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爹解除了心中的疑竇，也好去醫院。當然，謝金明得給他爹出醫藥費。

謝金明說：“我媽叫劉晶芳，我姨叫劉品芳。我姨癱瘓好幾年了，不可能到你家來打工。”陳大樹說：“就因為不可能，才把我爹嚇到了呀。”他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就拿回了一張身份證的復印件，說道：“這是之前她留的身份證信息，你看看她是誰。”謝金明接過來一看，確實是他姨劉品芳呀。程昱在一旁說道：“會不會是你媽冒充她的身份來打工的？”謝金明一想，這是唯一能解釋得通的，他點了點頭。程昱就對陳平原說道：“大伯，你也別怕。我大姨劉晶芳和我小姨劉品芳長得特別像，你應該是猛地一看，看岔了。你仔細想想，她倆是不是有不一樣的地方？”

陳平原想了想，點了點頭說，是有不一樣的地方。劉品芳長期躺在床上，上身和臉都胖，臉色也很差，而他見到的這個，稍微瘦些，挺有精神頭兒，歲數倒不顯得差太多。程昱點點頭說，在陳大樹這里打工的，應該就是劉晶芳了。陳平原釋然地說：“原來是這么回事兒呀。可把我給嚇著了。”他下床活動了活動胳膊腿，倒是沒事兒。

程昱想了想，說道：“劉晶芳冒充劉品芳到你這里來打工，應該是因為年齡。她七十二了，要到你這里來打工，只怕你嫌她年齡太大，不敢用她。”陳大樹瞪大眼睛說：“我肯定不敢用。七十多歲，都能當我奶奶了，我哪能找個奶奶來供著？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陳平原指著謝金明說道：“回去跟你媽說，可不興這么嚇人的！”謝金明連連點頭。陳大樹也拍了拍胸口，長舒了一口氣說：“不光把我爹嚇著了，也把我嚇得不輕。我還說呢，我咋就雇了個‘鬼工，讓她給我干了半年多的活兒？她可別記恨著我，回頭兒找我要債來。”陳平原說道：“兒子，劉姨走得匆忙，工錢也沒結吧？你給結清了，咱不能欠人家的。”陳大樹倒是很聽話，應了一聲，出去拿記工本算賬了。

程昱來到院子里，看著那些紙活。

忽然，他聽到屋里傳來陳平原痛苦的一聲喊。他忙著跑進屋，卻見陳平原捂著屁股說：“怎么這么疼啊？”陳大樹也聞聲跑了過來，說道：“爹，不會是摔到尾巴骨了吧？咱還是去查查吧。”陳平原疼得夠嗆，也不再堅持，跟著陳大樹就出了屋。

謝金明忙說，他得在二河找他媽，這幾天不會走，陳平原有什么事，盡可以和他聯系。陳大樹點點頭，開著小貨車，帶著他爹急急忙忙地走了。

謝金明急切地說：“你說我媽能去哪兒呢？”程昱說道：“她應該還在鎮上，還在找糊紙活的活兒呢。咱就別嫌麻煩了，一家一家地去找吧。”

橫河鎮有幾十家壽品廠，分布在鎮上和遠遠近近的村子里。程昱和謝金明找了鎮上和附近三個村里所有的壽品廠，但都沒見到劉晶芳的蹤影。兩個人累得再也走不動了，就回到鎮上，在旅社休息。

兩個人簡單收拾一下，剛準備躺下休息，程昱忽然一拍腦門兒，自言自語道：“糊涂，真是糊涂！”謝金明錯愕地問道：“怎么啦？”程昱笑了笑，說道：“這么追也太被動了。我想出了一個引蛇出洞的好法子。”謝金明給了他一巴掌：“你說誰是蛇呢？”程昱這才發覺自己說走了嘴，忙笑笑：“太激動了，說錯話了。”謝金明問：“你想出了什么引蛇出洞的好法子呀？”

四、大功告成

程昱說：“咱們只顧了找我姨，卻忘了分析她出來打工的動機，所以，咱們就跟著支離破碎的信息瞎轉，卻沒有掌握主動權。我姨還會想盡辦法隱藏自己的行蹤，咱們找起來自然就事倍功半了。”

謝金明問道：“那你說說，她出來打工的動機是什么呀？”程昱說：“當然是掙錢啦。”謝金明脫口叫道：“可她不缺錢呀！”程昱擺了擺手說：“她應該是缺錢。不然，她這么大歲數，還費這么大周章，冒了她妹妹的名字出來打工，那是為了什么呀？當然是為了掙錢。具體說她怎么會缺錢，那只有找到她以后問她了。根據她這個動機，咱們就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你偏偏做出個舉動，她不出來你就出高額懸賞費，請大家提供線索，她怕你損失錢財，就會主動來找你了。”

謝金明問道：“你是說，發個重金尋人的啟事？”

程昱搖搖頭，狡黠地笑笑說：“有人帶著你媽上門來要錢，你給不給呀？不用花的錢，咱沒必要花。你寫個高額懸賞的啟事，發到朋友圈就行了。設置一下，別人都不能看，只有她能看。”

謝金明恍然大悟，指著程昱說：“聰明，你絕頂聰明啊！”

謝金明精心寫了一個高額懸賞找母親的啟事，發到了朋友圈。當然，他的朋友圈進行了隱私設置，只有他媽媽一個人能看到。

朋友圈剛發出去半個多小時，謝金明的手機就響了，果真是劉晶芳打來的。他剛一接聽，就聽劉晶芳大聲喊道：“有錢了你就燒包啊！快把朋友圈刪了！”謝金明得著了理，也大聲喊道：“媽你再不露面，我今天十萬，明天十五萬，后天二十萬，大后天……”沒等他把話說完，劉晶芳就大聲喊道：“你要氣死我呀！你在哪呢？我這就去找你！”謝金明說他就在鎮上的旅社。劉晶芳氣呼呼地說：“你等著我！”

沒過半個小時，劉晶芳就趕來了。她一見謝金明，就氣哼哼地說道：“你說你就跟上海好好待著吧，還回北京管我干什么。”她看清謝金明身后站著的程昱，嗔怪地說道：“都是你給他出的餿主意吧？要不，他找不到我。”

程昱就笑：“姨，你這神出鬼沒的，差點兒把陳老頭兒嚇死。真要嚇出人命來，我哥就賠大發了。”

劉晶芳說：“這也是碰巧了。”她坐下來，說道：“我還能干點兒呢，你們就別攔著了，讓我干吧。”

謝金明說道：“媽，你要真缺錢，跟我要啊，我能不給你嗎？何必還要出來打工！”劉晶芳說：“我還缺二十萬，你拿來吧！”謝金明愣住了：“要這么多錢干嗎呀？”

劉晶芳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才講開了。

年前，吳越給她打來電話，說他媽媽的病有點兒重，實在離不開人，他過年就不過來看她了，只能電話里問個好了。劉晶芳心里還惦記著這個妹妹，況且她身體還好，家里也無甚牽掛，就動身去看劉品芳。

姐妹一見面，就抱頭痛哭。劉品芳的身體每況愈下，她已經不指望能治好了，更多的卻是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事。她拉著姐姐的手，含淚說道：“姐呀，聽說老家也搞集中墓葬了，咱們嫁出來的人，是埋不回去的。我就想啊，將來跟你在一起。姐，我在城里沒啥親人，只有你啊，可別讓我一個人孤零零的，那就是個孤魂野鬼了。”說著，又哭了。劉晶芳拉住她的手說：“你放心，不管是陽世還是陰世，姐都陪著你。”

妹妹的囑咐，劉晶芳還真上了心。結果她一打聽，就給嚇了一大跳。原來墓穴的價格，已經很高了。要買個雙人墓穴，起碼也得三十多萬，而且還只是二十年有效期，過二十年還得續費。她手上只有十幾萬存款，還差十幾萬呢。這差的錢，她還真沒地方淘換去。妹妹家生活拮據，肯定拿不出來。兒子謝金明那里也不寬裕，還得給孫子交學費，然后就是買房結婚，只怕也自顧不暇。

正當她萬般無奈之際，跟一個姐妹聊天時得到一條重要信息：二河的許多壽品廠很愿意招些中老年婦女去打工，工資待遇還算不錯。她打電話詢問，人家倒是說缺人手，可一聽說她七十多了，直接拒絕。劉晶芳靈機一動，找到妹妹，借出她的身份證來，趕到二河，順利地入職了。要不是兒子忽然出現，她還會跟壽品廠干下去。沒準兒老天保佑她身體好，沒幾年就能攢夠那十幾萬呢。

聽她講完，謝金明和程昱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好一會兒，謝金明才說道：“媽，你放心吧，這個錢，我出。”

劉晶芳無聲地嘆了口氣：“別說傻話。我可不能用我孫子的錢。我知道，現在養個大學生貴著呢。行了，人家都知道我多大歲數了，肯定不敢再用我了，咱們趁早回去吧。”

謝金明找回了老媽，心里卻還是很沉重，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返回了北京。

程昱回到家，他老媽問道：“咦，這么快就把你姨找回來了？”程昱沮喪地點了點頭。老媽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昱就一五一十地講了。聽完了，老媽也沉默了。程昱滿心愧疚地說道：“媽，以后我也不亂花錢了。我爭取多攢點兒錢，到那時候，不用跟姨似的，這么著急。”

老媽撇了撇嘴，說道：“這錢呀，不用你攢，我們用不上。”程昱微微一驚，問道：“怎么說？”老媽戳了他一指頭：“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連個媳婦都找不著，我們等不到抱孫子，哪能就走了？”

這話點到了程昱的痛處。他栽進沙發里，重重地嘆了口氣。但他心里卻還在想著，真得未雨綢繆，早動手攢錢，以解老爸老媽的后顧之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