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古典詩詞中的“反向暗示”

【摘要】在品味傳統的詩詞佳作時，我們應該更多關注詩詞的“弦外之音”、“象外之象”。這些內容都是是作者以暗示的手法表現出來的——這也是“滋味說”、“神韻說”等傳統詩學概念的本質。在暗示技巧中，有一類“反向暗示”常被使用。簡單說來，“反向暗示”指的是通過目前的情形暗示之前的情形，以現在的情況暗示過去的情況，在時間軸上形成事件發展的反向聯系。

【關鍵詞】古典詩詞;反向暗示;當下;過去

在中國古典詩詞中存在無數暗示成分。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個“暗示場”，讓讀者在其中不斷品味，不斷感受到文字以外的涵義。這也是“滋味說”、“神韻說”等傳統詩學概念的本質。在暗示技巧中，有一類“反向暗示”常被使用。簡單說來，“反向暗示”指的是通過目前的情形暗示之前的情形，在時間軸上形成事件發展的反向聯系。

以楊炯《從軍行》為例，全詩寫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其中頷聯和頸聯之間，從我軍圍城到兩軍交戰，中間跳過了很長一個過程：我軍如何攻擊、如何誘敵;敵軍如何出城、如何列陣;甚至兩軍如何交戰，戰斗結果如何，這些詩中都沒有明示，而是任由讀者自己想象。從“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這兩句，作者反向暗示出了戰斗的一些情況，“雪暗”說明戰斗之前和戰斗中，天上正在下雪。“暗”字說明目前天色已晚。一般來說，戰斗都會在白天開始，能一直持續到天色昏暗，說明戰斗的過程十分殘酷慘烈。“凋旗畫”三個字耐人尋味，其主體可以是大雪——因為雪太大而導致旗上的畫失去了原來的面貌，這暗示出了惡劣的天氣。其主體也可以使戰火和殺伐——因為廝殺太過激烈而導致旗上的畫面受損，這又暗示了戰斗的激烈。“風多雜鼓聲”一句依然，“風多”暗示塞外的環境惡劣，而“雜鼓聲”則再次暗示出戰斗的激烈，因此才導致戰鼓聲聲不斷。不難看出，“雪暗”兩句，以戰斗進行到后期的一瞬間場景，反向暗示出了前面很多的內容。

杜甫的《石壕吏》也是如此，此詩寫唐軍為了充實軍隊以對抗安史叛軍，晚上入戶抓壯丁的場面。官吏抓丁之時，屋中老翁已然“逾墻走”，但在全詩最后杜甫透過自己的所聞暗示了前詩沒有提到的內容。詩末寫道：“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從“夜久語聲絕”五個字可以看出，老婦已經被抓丁的官吏帶走，所以才久久無人說話。而“如聞泣幽咽”五字則耐人尋味：如果是“乳下孫”在哭，那絕不可能是若有若無的“如聞”和低徊的“泣幽咽”;如果是孩子的媽媽在哭，官吏已走，也無需強行壓抑哭聲。所以可以想見，只能是逃走的老翁又回到了屋內，他哭泣是因為老伴被抓走，而這次分別之后，二人可能永無再見之日。而低聲哭泣以至于“如聞”，是因為大聲哭泣有可能會招引酷吏返回，把自己帶走。而這一切的情景，都是由“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兩句反向暗示出來的。后面的“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則印證了這一點。

宋詞雖更多鋪敘，但許多佳句也帶有很強的反向暗示作用。如晏殊的《浣溪沙》在開頭寫道：“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這首作品中，詞是新詞、酒是新酒，作者卻又為何提到“去年天氣舊亭臺”呢？這令讀者自然而然地想到，在去年的今天，一樣的天氣，一樣的亭臺，一定發生過令作者刻骨銘心的事情，所以才導致作者發出物是人非的感慨。再進一步，去年這重要的事情一定跟詞和酒有關，所以作者才會有“新詞”、“新酒”之謂。所以，作者以開頭這兩句的內容，反向暗示出了去年的一次聚會，至于這次聚會的參與者是誰，就只能由讀者進行想象了——這便是作者以語氣結合內容，營造出的“反向暗示”。

而作為晏殊之子的晏幾道，也將“反向暗示”運用得十分自如，他在其代表作《臨江仙》開頭寫道：“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一開頭寫的是自己夢醒時分之所見。夢后的“樓臺高鎖”反向暗示入夢之前樓臺沒鎖、人聲鼎沸，酒醒后的“簾幕低垂”反向暗示喝酒時簾幕高掛，人來人往。由暗示出來的繁華與當下的落寞形成對比，令落寞更深了數層。另外，作者醉于“樓臺”卻又醒于“樓臺”，則反向暗示出，和他一起飲酒作樂的朋友與他都是泛泛之交，否則怎會任由作者醉倒？更不會任由他睡在樓臺之上。從這個角度說，開頭的這兩句，也暗示出作者雖然身處繁華之中，但內心其實無比的空虛寂寞。第三句“去年春恨卻來時”寫出作者年年都有的感傷，這是由過去失敗的愛情所帶來的。去年的“春恨”今年會來，那么這也意味著前年的“春恨”去年會來。它進一步也說明這種由愛情造成的傷痛年年都來。詞中雖未明寫，卻反向暗示出了這層涵義。

更如柳永名作《雨霖鈴》。這首作品主要寫作者和其紅粉知己話別的哀傷場景，詞中寫道：“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第一，作者不知自己在何處酒醒，這反向暗示出佳人已去，只留自己，否則怎么會無人照料？第二，作者在佳人離去后仍然醉倒，這又暗示出自己戀戀不舍，不肯離開，惆悵滿懷，所以繼續以酒澆愁以至于醉倒的過程。第三，作者為何戀戀不舍，不肯啟程？這自然是因為他與這位紅粉知己感情很深，所以一旦離開，便不能自已。第四，佳人對自己的感情如何？作者用“楊柳”的意象也做了暗示，“柳”諧音“留”，二人于“楊柳岸”話別，作者又醉于“楊柳岸”旁，那佳人對他自然也是戀戀不舍的了，這又是一層“反向暗示”。

綜上所述，在品味傳統的詩詞佳作時，我們應更多關注其“弦外之音”、“象外之象”。這些內容都是是作者以暗示的手法表現出來的。而以目前的情形暗示出之前的情形，則是眾多暗示技巧中的一個方面。這種“反向暗示”值得詩詞愛好者關注和學習。

作者簡介：

焦健（1980—），桂林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項目基金：2021年度廣西高校中青年教師科研基礎能力提升項目“傳統詩法的現代闡釋”（項目編號：2021KY0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