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時代的寫作學
——《當代寫作學40年（1980—2020）》序

方長安

寫作是人類重要的存在方式。通過寫作，我們描繪山川大地、風俗人情，記敘波瀾壯闊抑或云淡風輕的生活；通過寫作，我們想象、繪制精神生長的地圖，展示生命的高遠與深邃；通過寫作，我們記錄生活之演變、文明之成長；通過寫作，個體生命舒展心性，在與自然、他人尤其是自我對話中，獲得生命的安適與意義。寫作是人類固有的能力與屬性，人類的寫作史就是文化的沉積史與文明發展史，是生命畫卷的延展史，是意義的闡釋生成史。

寫作學是研究寫作特征與規律的學科，寫作的豐富性決定了寫作學的復雜性。人是寫作主體，即便是人工智能寫作所引起的一切困擾，諸如傳統的寫作倫理、情感關系、審美價值、生命體驗等所遇到的挑戰，在我看來，都離不開作為主體的人，人的問題始終是最根本的問題。人有多復雜，寫作學就有多豐富，寫作學就是人學，承載著人學的全部深意與廣義。所以，從事寫作學研究是一種挑戰，寫作學者應具備相應的膽識與睿智、知識與思想。寫作學不僅需要研究作者是誰、寫了什么和為什么寫的問題，這涉及文化價值認同、情感關系判斷，涉及研究主體與寫作者的身份關系；而且需要研究如何書寫的問題，研究寫的形式與方式，研究寫作出的文本之傳播接受效果，這涉及語法修辭運用及其隱在的話語依據與邏輯，涉及讀者、文本傳播、意義生成增值問題。寫作學以人的書寫行為及其歷史為研究對象，而書寫是在特定時空、歷史語境中進行的，既受歷史文化、現實社會思潮以及個體審美趣味等制約，又把握與生產文化。因此寫作學研究涉及文化創造學、社會心理學與個體表達哲學等，一代又一代的寫作學人為此付出了艱辛勞作，我在這里向他們致敬！

當代寫作學（1980-2020），是改革開放時代的寫作學，它在歷史發展的大時代艱難探索，取得了突出的成就。2020年，在中國寫作學會創會40周年紀念大會上，我代表學會致辭，其中有這樣一段：“我要代表學會，向40年前艱難創會的周姬昌先生致敬，周先生在改革開放初期，以武大人的歷史責任感和前瞻意識，克服各種困難，申請創設了中國寫作學會，凝聚中國寫作學科人才，為中國寫作學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我要感謝學會歷史上的首任會長吳伯簫、第二任會長臧克家、第三任會長裴顯生、第四任會長於可訓，他們嘔心瀝血，謀劃學會發展事業，推動了中國寫作學科的發展；學會40年歷史上，有許多閃閃發亮的名字，諸如葉圣陶、朱東潤、丁玲、林默涵、陳荒煤、呂叔湘、周振甫、周大璞等，他們是著名的作家或學術大師，無私地支持中國寫作學會，這是我們永遠都應該記住的歷史。”40年來，全國各地的學者，為中國寫作學發展，默默地付出，推動了中國寫作學科的建設與發展。現在不少大學設立了寫作學碩士點、博士點，培養寫作學人才，探索寫作教育規律；大家著書立說，寫作學研究成果豐碩，在中國寫作學會創會40周年之際，我們評出了40年來優秀的寫作學著作、教材、論文各40部（篇），它們是40年來寫作學教學、科學研究方面的代表性成果。當前，提高寫作教育質量成為人們談論的一個重要話題，為推動中國寫作學發展，我們確實應該認真回顧、研究新時期40年中國寫作學的歷史。

《當代寫作學40年（1980-2020）》收錄寫作學幾代學人圍繞寫作學科發展歷史所撰寫的系列文章，回顧了中國當代寫作學科建設、寫作學人才培養、中國寫作學會發展，以及寫作學研究最重要的學術平臺《寫作》雜志辦刊史等，一定程度上總結了40年來寫作學科發展的經驗，反思了學科建設中存在的某些問題，并構想了寫作學科未來藍圖；從這些文章中，特別是“寫作學師友”系列文章中，不難發現當代寫作學人對寫作學的感情與責任，他們在教學、科研中建立起深厚的情誼，令人感佩。毫無疑問，從內容看，本書在中國寫作學科建設史上，具有較為重要的文獻史料價值與理論探索意義。

歷史已經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中國寫作學科也迎來了大好的發展時機。我們應認真思考如何在40年來建設的基礎上，進一步推進中國寫作學科的發展；應思考當前寫作學發展所面臨的困境與挑戰，諸如寫作學在中國語言文學一級學科中的位置、新文科背景下寫作人才培養體系創新、師資隊伍建設等問題。就目前狀況，我認為寫作學恐怕應在下面三個方面加強探索與建設的力度。

一是學科定位。經過一個世紀的建設，尤其是近40年的發展，中文學科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各二級學科大都有自己明確的研究對象、研究邊界、學科定位與屬性；寫作學研究寫作行為、寫作特點與規律，其邊界看似清晰實則因為寫作行為的跨領域、跨學科特點而顯得不太清晰。寫作學的具體研究范圍、研究對象太廣泛，與其他學科之間存在著交叉性，諸如與文藝學、中國古代文學理論、中國現當代文學、修辭學、新聞學、藝術理論等多有交叉，這使得其學科屬性不太明確，致使寫作學研究往往與文藝學、當代文學批評難以分開，影響了寫作學的發展。所以，我們要進一步加強學科定位與屬性探索，使寫作學真正成為特色鮮明的獨立學科。二是當代性問題。作為一門學科，不僅要研究其歷史，關注超越時空的普遍性學理問題，這關涉到學科的底蘊與厚度；但40年來中國寫作學形成了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對當下寫作問題的關注，這應該成為中國寫作學的一個重要傳統，加以闡釋，并發揚光大。寫作學的當代性最重要的體現，就是對當代寫作現象的關注，即便是研究傳統寫作問題，其目的恐怕也該是回應當下寫作問題。近些年來，中國寫作學會組織研究了中國當代寫作生態與生態寫作、融媒體寫作、創意寫作、非虛構寫作、科幻文學等現象，進行了專題性探討，推出了一些成果，這就是對當前寫作問題的回應。在今后的發展中，我們應繼續立足當下，觀察、發現與研究當代社會方方面面的寫作問題。三是建設中國寫作學派。寫作就是一種發現與表達，一種講述，寫作學就是研究表達、書寫之學，在新時代，我們應將寫作研究與講好中國故事、提高中國文化自信心聯系起來，與塑造中國形象結合起來，所以中國寫作學應以世界為視野與言說空間，立足中國，研究中國寫作問題，探索適合中國的寫作人才培養機制與體系，構建中國寫作學科體系與話語體系，努力建設中國寫作學派，在世界寫作學領域，發出中國的聲音，使之成為世界寫作學科譜系中的重要力量。

2021年7月15日武漢南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