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焞
(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北京 100872)
加密數字貨幣的意涵豐富。隨著比特幣引領的風潮,多種追隨者雖然都自稱“加密數字貨幣”,但依照其功能,往往可以分為貨幣型、證券型和功能型。在本文范疇內,加密數字貨幣包含所有相關類型的加密數字資產。2020年新冠疫情所致的危機還遠未結束,了解風向何處以便分析這場全球危機對金融市場的影響,便顯得尤為重要。通過不斷完善對不同動因和渠道引致危機和背后風險的分析,有助于在原有的體系和經驗上進一步完善監管、穩定金融市場,并在更大程度上避免金融市場在未來的不穩定時期發生崩潰。
然而相較于傳統金融市場監管,新興科技金融領域在全球范圍內都相對缺乏經驗,尤其是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才進入主流視野的加密數字貨幣市場,缺乏面對重大危機和外界沖擊時的應對經驗和監管規制。全新概念和全新技術的介入必然會產生新的顯性風險和潛在風險。1以比特幣為代表的數字貨幣價格與全球主要資產價格一樣,在此次疫情初期遭遇大跳水,但卻率先反彈,不僅恢復了疫情前的價格,還一舉超過歷史最高點。去中心化的加密數字貨幣市場看似相對獨立封閉,但其在經濟運行穩定時期和面臨危機、外界沖擊時期,是否會表現出不同的邏輯與風險?風險是否會溢出?針對危機下的加密數字貨幣的風險與現實需求,監管應當作出怎么樣的調整?本文將就上述問題開展研究。
新冠疫情肆虐之際,正值全球數字經濟高速發展之時。以區塊鏈、人工智能、大數據、5G、物聯網等為代表的新技術被運用到新冠疫情防控的各個方面,深化了這些技術應用的廣度與深度。在此過程中,借助上述數字技術,實現了全球數據大爆發,并使其成為當前人類社會發展最重要的生產要素。通過收集、分析數據創造價值的數字經濟平臺,作為一種新型的經濟組織,在此次新冠疫情防控中也發揮了巨大作用。2
誕生于2008年金融危機時期的比特幣是第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加密數字貨幣,也是迄今為止體量和影響力最大的加密數字貨幣。它提供了一種全新的在線支付方式。3比特幣的價值由其去中心化的區塊鏈技術特征進行背書,它使用“分布式賬本”的方式記錄市場中的任何一筆交易,并使用加密技術將交易數據記錄為一個區塊鏈。4即網絡中的每個交易者都可以查閱數字化賬本的副本,每當有人交易比特幣,該副本就快速更新記錄,且幾乎不可能被私自更改,因此不再需要中心化的金融機構監督,也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用戶的信 任感。5
對于加密數字貨幣市場而言,比特幣僅僅是其邁出的一小步。除比特幣外,加密數字貨幣市場不斷壯大豐富,諸如以太幣(ETH)、艾達幣(ADA)、萊特幣(LTC)和瑞波幣(XRP)等為代表的主流加密數字貨幣都在市場體量上占有一席之地。去中心化概念和區塊鏈平臺的不斷發展和推進,也給各種企業提供了創造屬于自己的去中心化虛擬代幣6的可能。既可以開發某些類似于比特幣的加密數字貨幣作為支付手段,又可以開發其他具有指定目的加密數字貨幣,無論是作為投資工具還是其他產品的替代品。7
由于加密數字貨幣的交易是分散進行的,因此交易者并不需要一個特定交易平臺。2013年中旬,“ICO初始代幣發行”流行開來,它和股票的IPO首次公開募股非常相似。ICO的本質就是通過一個還沒有產品落地的項目計劃,出售項目加密數字貨幣來籌集資金的金融行為。ICO往往被宣傳為具有極高的回報率,其高溢價在于創造出巨大的用戶想象力市場,在一定程度上利好優質項目的融資。但這種做法之所以被很多投資者所詬病,是因為它極度缺乏監督和監控,極易演變成詐騙。8加密數字貨幣的信用風險在ICO中尤為凸顯。也正是由于許多加密數字貨幣的表現和證券極為相似,尤其當它們以公開發行的形式出售時,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會將它們歸類為實際證券,并適用證券法的監管。其必須嚴格遵循首次公開募股所需的所有程序,并被稱為“證券型代幣募集”(STO),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IPO的困境。除此之外,市場與操作風險、法律與監管合規風險也是其另外兩個主要的風險。這些問題成為金融監管機構眼中的危險信號,但考慮到技術的復雜性以及市場仍處于發展初期階段,各國監管部門也普遍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監管混亂和滯后。9
危機確實會在不同程度上破壞傳統金融市場,因為危機所發出的風險信號會誘使投資者采取他們認為更加合理的決策或者渠道。出于以往的經驗,譬如以往金融危機發生后傳統證券市場的劇烈波動,以及對房地產或銀行業務的巨大沖擊等,投資者們面對危機時往往會對傳統金融市場更加悲觀和憂慮,因此會在已有認知中尋找在某種程度上具有更強的抵御危機風險能力的替代方案,或者說尋找“在投資者們眼中”其他能夠一定程度上脫離傳統金融體系風險的替代方案。近年來,傳統金融部門一直面臨來自外部的新興競爭,例如開放式銀行(openbanking)、P2P平臺、區塊鏈和加密數字貨幣市場等,都可能會作為投資者們選擇的“替代方案”。
在加密數字貨幣市場中,投資者通過投資比特幣以及其他加密數字貨幣來替代傳統的金融投資渠道。這些加密數字貨幣像傳統金融資產一樣,每天都在大量交易10,但它們具有一些特性使其在危機時期具有較強的潛在吸引力,主要表現為加密數字貨幣交易不像傳統金融資產是通過各國中央銀行或類似機構來進行監管或執行的,它們既不受任何獨立金融系統的束縛,也不受限于單個司法管轄區的制約。加密數字貨幣的交易從某種意義上實現了去中心化,因此無需政府介入即可進行交易,并且加密數字貨幣本身幾乎可以在全球任何地方使用并轉換回傳統的“法定”貨幣。11在法定貨幣供應激增的時期,加密數字貨幣稀缺的好處顯而易見。以M212為例,自2020年5月以來,美國M2的增長率一直高于20%,而自1982年以來的平均增長率為5.9%。
加密數字貨幣可以在多個方面替代傳統金融資產:
第一,替代傳統貨幣的功能。某些加密數字貨幣的設計目的為在某些場合替代傳統貨幣,并可以作為部分商家的支付手段,但它們并不受到各國中央銀行或類似機構的監管與干預。例如,假設中央銀行考慮到居民由于新型冠狀病毒疫情而被迫居家隔離,而通過貨幣政策來刺激消費,中央銀行可能會做出降低利率以抑制儲蓄刺激消費的決策,這將間接影響貨幣的供求、匯率、國際貿易以及傳統金融市場中投資者資產的價值。為了對沖這種風險,投資者很可能試圖尋找一種可以將資金轉移到那些中央銀行無法直接監管或干預的資產中。13如果投資者在危機中進一步喪失對本國中央銀行的信任,以至于認為所有傳統的投資渠道都無法抵御這種風險,那么其將資金轉移到完全脫離中央銀行監管和干預的投資渠道的動機就會進一步增強。
第二,訪問產品與服務的功能。一些加密數字貨幣可以提供對服務或產品的訪問權。這些加密數字貨幣通常與所謂的“智能合約”相關聯,即“如果事件A發生,則執行B”的簡單邏輯,因此可以確保一切都可以盡可能地快捷、準確與可靠。故投資者在購買此類加密數字貨幣時不必擔心賣方的歧視或違約行為,這種歧視所導致的不確定性往往存在于危機時期的傳統金融市場并成為投資者們最為顧慮的因素之一。如果投資者預期某項服務或合約即將終止,則他們會降低在短期內預訂這類商品或資產的偏好,因為他們會擔心賣方最終違反合同或通過某種方式對其進行不公平對待。但由于智能合約的存在,在某些加密數字貨幣的交易中這種擔憂得以大大降低。
第三,避險渠道的功能。在市場遭遇危機時期,投資者對傳統金融市場的信任將會顯著降低,并尋求替代的“避風港”。14部分研究證據表明,在危機時期,加密數字貨幣確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實現為“傳統金融市場”背書的功能。例如,在塞浦路斯救助計劃(Cyprus Bailout)之后,通過記錄并研究了比特幣顯著價格上漲現象與其相關性,有研究認為,由于可以通過計算機輕松地交易比特幣,并且投資者們幾乎可以在世界任何地方使用比特幣,因此比特幣在一定程度上被視為一種優秀的避險工具。15
截至目前,多數研究都認為加密數字貨幣市場與其他傳統金融工具(股票、債券等)之間沒有明顯的相關性,但也有一些研究表明加密數字貨幣市場與金融市場之間的相關性很可能在極端情況下會發生,特別是市場遭遇“危機”的情況下。另外一些研究表明,加密數字貨幣之間也有著密切關聯,這意味著加密數字貨幣市場內部的風險是可以相互感染的。16
此外,加密數字貨幣與傳統金融體系之間還存在一種直接關系,即所謂的“穩定幣”。穩定幣旨在通過模仿美元或歐元等傳統貨幣體系,為原本高度波動的市場帶來穩定性。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穩定幣都各自具有接收一種特定法定貨幣的權利。但穩定幣也因過于集中而受到質疑,因為實際貨幣需要掌握在中央實體手中才能保證運作,并不符合去中心化的初衷。另一種批評則與其穩定性有關。一部分人詬病其不穩定因素為其在加密數字貨幣市場中的系統性風險,因為穩定幣與比特幣高度相關,而比特幣也非常不穩定。17其他人則認為,加密數字貨幣的去中心化性質還滋生了傳統金融市場中本不存在的新的系統性風險,從而有可能出現風險溢出并危及整個金融體系的穩定性。18
加密數字貨幣的上述特點也正是傳統的投資方式所缺乏的特性,所以疫情的擴散可能導致投資者們對加密數字貨幣產生更高的需求。與此同時,加密數字貨幣市場即便具備去中心化的性質與天然技術壁壘,也仍然無法獨善其身地擺脫大規模的危機沖擊。從加密數字貨幣的大多數流向看,加密數字貨幣市場與經濟活動有著內在的邏輯關聯。對于充當金融工具的加密數字貨幣,投資的標的價值(underlying value)取決于發行加密數字貨幣的公司的實際活動。例如,假設零售商承諾使用加密數字貨幣支付股息,如果由于病毒疫情導致零售市場無法正常運轉而使得該零售商無法獲利,加密數字貨幣的價值將間接降低。同樣,對于提供對產品訪問權限的加密數字貨幣,危機可能會導致該產品不可用。例如,如果加密數字貨幣授予了訪問(grant access to)某體育賽事的權限,但由于病毒疫情而取消了該賽事,則加密數字貨幣的價值大大降低。
具體而言,加密數字貨幣主要有以下風險和監管挑戰:
第一,區塊鏈的應用增加了監管的復雜性。區塊鏈的一系列特征,尤其是去中心化特征,給既有監管的理念、模式和工具帶來了重大挑戰,需要適時推動監管體系革新。
第二,加密數字貨幣交易所的監管存在疏漏。不應當全面禁止加密數字貨幣交易所,這實際上也不可能。不過,應該賦予監管機構更大的權力來限制交易所。缺乏對加密數字貨幣和相關金融產品的監管,使投資者面臨許多風險,而他們通常無法獲得散戶投資者需要的任何保護。對沖基金和散戶投資者正以很高的期望進入加密數字貨幣領域,但需要做更多工作來減輕這種新投資存在的風險。規范交易所可以提高透明度,并保護投資者免受這種令人興奮的新資產類別的影響。對加密數字貨幣資產的投資機會持保留態度是合理的,而且很多問題在于缺乏圍繞加密數字貨幣交易所的監管。這使散戶投資者面臨高風險,而受到的保護卻很少。在許多情況下,這些散戶投資者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風險承受能力較低。與其他競爭對手甚至傳統金融市場相比,某些交易所具有隱藏的危險,并且遭受欺詐或被黑客入侵的風險要高得多。
第三,加密數字貨幣洗錢風險加劇。正是因為加密數字貨幣的隱匿性,利用加密數字貨幣洗錢犯罪屢屢出現,已經成為加密數字貨幣的主要負面影響。犯罪分子正在要求使用加密數字貨幣,特別是比特幣,作為勒索軟件攻擊后的付款方式或欺詐性網站上的假貨付款方式。這種風險使得執法機構發出大量警告,警告犯罪分子不得利用由新冠疫情危機造成的漏洞。
第四,加密數字貨幣還存在數據治理問題。美國社交網絡公司Facebook牽頭發行的數字貨幣Libra實際上構成一種新的跨境支付工具,其著眼點也在于與中國支付企業爭奪全球金融數據。19數據增加了加密數字貨幣治理的對象和復雜性,也需要在監管之中統籌考量。由于工作方式的變化,許多組織正在從物理工作環境轉移到數字環境,或者至少要運行混合結構。從物理到數字的過渡可能使組織容易受到網絡攻擊和數據泄露的影響,因此必須有效地對其進行監控、管理及適當的影響評估,這一點至關重要。
第五,加密數字貨幣跨境流動提升了風險。隨著加密數字貨幣跨境流動,對于國家外匯管理、資本流動管理等都提出了新的挑戰,傳統依靠金融機構監管的思路不足以應對加密數字貨幣跨境流動新形勢。
第六,加密數字貨幣監管的中國方案尚未明確。目前,根據既有法律提出的監管方案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加密數字貨幣的負面影響,但未能激發加密數字貨幣的正面作用,因此需要根據中國實際情況制定具有中國特色的監管方案。
金融市場監管者的目標一般主要是預防系統性風險。與傳統金融市場相比,加密數字貨幣市場的規模仍然相對較小,因此目前幾乎沒有很強的動機來增加成本對其進一步監管。但是,這僅適用于加密數字貨幣市場中那些仍然包含在傳統金融市場中的風險。而問題在于,加密數字貨幣市場已經與傳統金融市場相互關聯。當外界沖擊來臨、傳統金融市場崩潰時,加密數字貨幣市場也會被引爆,并且這種沖擊可能會與傳統金融市場的系統性風險再次相互作用并造成更大的損失。如果不對這種潛在的風險進行有遠見的監管,那么加密數字貨幣市場的風險很可能會向整體金融市場溢出。20
監管機構必須從多個角度審視加密數字貨幣市場與傳統金融市場的關系,加密數字貨幣市場在危機時期的行為,以及對投資者的影響程度。在此可以給出兩種看似相反的結論:(1)加密數字貨幣市場可以一定程度上緩解系統性風險,尤其是在面臨市場不確定性或危機動蕩加劇的時期(如新冠疫情爆發初期),加密數字貨幣可能會發揮一定的對沖作用,例如通過在危機時期向投資者提供投資的替代方案;(2)引入加密數字貨幣市場也很可能會加劇系統性風險,因為它可能會將傳統資產不具備的特殊風險引入傳統市場,尤其是在市場普遍處于低風險的時期。因此監管者應謹慎行事,并在市場的不同時期對加密數字貨幣市場進行有針對性的監管。
隨著技術的發展,市場上出現了越來越多傳統金融衍生品的替代品。這些替代品市場相對較新,因此對其監管也必然面臨著一系列新問題。加密數字貨幣市場面臨的主要監管挑戰是約束那些不屬于證券的加密數字貨幣。從表面上看,流入這類加密數字貨幣與流入傳統金融(證券)市場的資金沒有直接的競爭關系,且就理性而言,只有在市場失靈時才需要監管和干預,因此除了明顯的反欺詐條款外,進行額外的監管沒有充分的必要性。但是,市場失靈的情況實際時有發生,而市場失靈是否與那些缺乏安全性的加密數字貨幣交易相關?答案顯然是肯定的。21
如果加密數字貨幣市場在整個金融系統中的地位變得很重要,則還可能會導致傳統金融市場失靈。一旦加密數字貨幣市場與傳統金融市場相互聯系,就很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這種關聯體現在:一個公司在市場中的價值取決于它從其他公司獲得的收益或對其他公司的債權,而這些未結債務的價值取決于其他機構或公司的穩定性。如果在危機期間大量的投資者將儲蓄轉移到加密數字貨幣市場,則可能會導致某些系統重要性金融機構的破產并加劇危機。
面對以上的問題,監管者有兩種可以采取的策略。一種是在危機時刻以某種方式完全限制加密數字貨幣的交易。盡管這看起來很激進,但股市熔斷機制等既有類似機制已經提供了部分經驗。這種方法的優勢在于足夠簡單明了,既可以避免驅使投資者轉入其他市場,并可以一定程度上增加投資者對傳統金融市場的信心,當然這也有助于穩定市場并避免系統性崩潰。但這種“熔斷”機制在加密數字貨幣市場中的應用,仍存在一定顧慮。首先,無法確定這種“閥門”對于加密數字貨幣市場是否會造成更多的問題。如果投資者理性地選擇將錢放在其他地方,而錢最終落在發行加密數字貨幣的公司手中,這實際上有助于穩定市場。尤其是當傳統金融市場出現崩潰時,企業可以通過發行安全加密數字貨幣(security tokens)來籌集資金,這將減輕流動性限制并降低銀行擠兌的風險。其次,任何政策性干預措施都必須保持時效性。如果監管機構的干預為時已晚,當加密數字貨幣市場的危機加劇并且投資者大量轉向傳統市場時,限制加密市場會變得毫無意義,甚至導致加密數字貨幣價值進一步下跌。如果這種監管延遲使得危機隨后溢出到其他市場,則監管干預反而可能會增加系統性風險。再次,由于技術和執行層面上的固有限制,終止加密數字貨幣市場的交易也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22
另一種則是采用更溫和的監管措施,并將注意力集中在對付那些通過制造噱頭抬高價格并賣出的行為,以及那些依靠夸大甚至杜撰故事來發行新的加密數字貨幣的行為上。例如,監管機構可以集中精力敦促信息披露,以在事前減少信息不對稱。如果投資者完全了解正在發生的事情,那么在莊家做出具有迷惑性的操作之后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出現羊群效應,因此投資者們將更難以被莊家誤導和利用。同時,監管機構可以頒發牌照或者限制條件,僅允許合格的金融機構進入加密數字貨幣市場。23無論采取強硬還是柔性的監管措施,兩者都會受制于不同地區的國情并面臨某些體制挑戰。我國目前在相關技術上處于領先地位,在加密數字貨幣市場上也占據重要地位。特別是我國應對新冠疫情表現卓越,是從新冠疫情影響中振興最快的國家,成為新冠疫情危機后世界經濟的主要推動力。以此為背景,應當堅持剛柔并濟的加密數字貨幣監管政策,防范加密數字貨幣風險,引導加密數字貨幣行業健康有序發展。
我國目前采取較為強硬的“禁止”政策來規制加密數字貨幣,這種方式的監管成本和難度相對較低,但也很難達到理想的效果。甚至長期來看,完全禁止加密數字貨幣的境內交易還可能使得資產外流和信息外流。面對加密數字貨幣的政策規制,本文認為應當著眼于以下六點:
1.實施以鏈治鏈
針對區塊鏈的去中心化特點,應當探索建立適應區塊鏈技術機制的監管體系。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加強對區塊鏈技術的引導和規范,加強對區塊鏈安全風險的研究和分析,密切跟蹤發展動態,積極探索發展規律。區塊鏈技術具有去中心化特點,其典型應用比特幣在誕生之初就秉持著排除國家干預的理念,因此去中心化的支持者認為區塊鏈技術不需要現實世界的監管便能夠實現自治。是否應予監管及采取何種監管方式,則取決于具體的區塊鏈應用場景。就目前而言,應保持適度寬松的監管環境,以便積累經驗。以審慎監管、功能監管、行為監管等為核心構建的傳統雙峰監管體系和法律法規,無法有效應對以區塊鏈技術為代表的去中心化金融創新。因此,必須在傳統金融監管維度外增之以科技維度,將科技手段運用到監管體系中,形成雙維監管體系,從而更好地應對金融科技所內含的風險及其引發的監管挑戰。24
規則可以規定技術的標準、歸屬和技術風險的規避等,但對技術的運轉本身卻難以干涉。25適度有效地監管區塊鏈不僅需要規則供給,還需打破傳統的監管路徑依賴,采取監管科技等新型方式。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區塊鏈+監管”,也就是建立起“法鏈”(RegChain)26,借助區塊鏈技術來對區塊鏈應用行業進行監管。區塊鏈技術快速發展及應用帶來顛覆性創新的現實導致現有的監管體系、監管基礎設施內的路徑依賴于制度設計方面的缺陷等深層次問題都有可能暴露出來。區塊鏈技術的創新服務和產品往往游離于監管體系之外,或變相地規避監管,實現監管套利或引發監管空白。傳統監管體系存在的監管信息不對稱、監管方式落后于技術發展等痛點問題,限制了不同行業、不同監管部門之間的協同監管和監管效率,無法滿足全時空、全生命周期、自動化、智能化、安全可信的新型監管要求。因此,有必要探索具備適配各監管部門需求的監管模式,明確各監管部門的基本職能與運行模式,劃分制定各監管部門內部人員任務分工和權限,形成基于傳統的“立法-執法-司法”整體框架,形成以區塊鏈為基礎研究多種可嵌套、組合的監管法規集合以及跨鏈協同監管解決方案,構建接入鏈與監管鏈接口交互機制,制定鏈上鏈下監管協同的具體監管流程。27
2.完善加密數字貨幣交易所監管
監管沙盒是探索優化加密數字貨幣交易所監管的有利嘗試。沙盒通常是處理獨特和新穎技術的最佳方法。監管者和被監管者能夠在自由和現有框架內就監管工作的性質進行持續討論。28沙盒實驗可以使監管者了解新技術在測試環境中的運行,從而有助于解決“黑匣子”問題。監管者可以設置沙盒實驗的激勵機制以促進競爭,現金獎勵可能并非最佳選擇,監管數據庫的進入權限似乎更具吸引力。監管沙盒需要建立一個自由市場,該市場可以促進實驗并可以監測其進展。英國和烏克蘭都已起草法律,為區塊鏈技術創新創造了類似于沙盒的條件。
3.重塑加密數字貨幣交易的反洗錢規制
犯罪分子通過傳統的銀行方式掩蓋非法活動正變得越來越困難。因此,加密數字貨幣的匿名性為罪犯提供了隱藏非法資金的機會。加密數字貨幣行業被用于洗錢的潛在開發風險,意味著數字金融提供商必須承擔起防止非法資金通過其渠道非法流動的責任。在加拿大,“報告實體(RE)”以加密數字貨幣進行的任何交易均應遵守《犯罪收益(洗錢)和恐怖主義融資法》及相關法規。例如,報告實體在有合理理由懷疑某筆已經進行或企圖進行的交易與實施洗錢犯罪或恐怖活動有關時,必須提交可疑交易報告(STR)。加拿大金融交易和報告分析中心(FINTRAC)在2020年發布了一份報告,分享了有關虛擬貨幣交易的洗錢和恐怖分子融資的一些最常見指標。29盡管FINTRAC的指標列表并不詳盡,但它確實提供了容易構成異常或可疑交易的真實示例,可以加以 借鑒。
加拿大的反洗錢制度沒有報告門檻。RE必須具有依賴于特定警報或觸發事件的系統,以發出何時評估交易的信號。此類系統應警惕:(1)交易中的異常模式;(2)與加密數字貨幣相關聯的匿名交易;(3)發送者和接收者的異常行為;(4)資金來源;(5)與反洗錢法規很少或不充分的司法管轄區轉移貨幣有關的任何地理風險。隨著加密數字貨幣的使用不斷增加,RE必須保持警惕,制定和更新政策以打擊將加密數字貨幣用于犯罪活動。FINTRAC確定的指標是寶貴的資源,可以幫助RE防止加密數字貨幣洗錢活動。
4.探索共票治理
加密數字貨幣既是數字資產的創新,也是數據利用的創新,數字資產本身即可聚合大量數據。對于加密數字貨幣這種金融創新和數據創新,我國學者提出了共票治理理論,該詞指代區塊鏈上的共享新權益,其英文可以結合表示“共同、聯合”之意的“Co-”和“Token”譯為“Coken”,既代表了與慣用詞“Token”的繼承,也代表區塊鏈正確的發展方向。同時,“共票”還可以基于區塊鏈等技術對數據進行確權、定價、交易、開放、共享、賦能,實現集政府、勞動者、投資者、消費者與管理者多位一體的數據共享分配機制。類似于股票、鈔票、糧票的三票合一,具有共享、共治、共識的特點。基于中國實踐的原創“共票”理論,推動數據應用回歸本源,真正促使各方實現數據讓生活更美好的初心;并通過“共票”釋放數據經濟與未來社會的制度創新潛能,使數據真正成為數據經濟時代最重要的生產 要素。30
5.加強加密數字貨幣的跨境監管
在加密數字貨幣跨境流動方面,監管層應塑造從管制到管理的理念。隨著匯率市場化的逐步實現,跨境資本流動管理的宏觀調控功能之重要性將下降,從而在宏觀調控和微觀調控功能之間劃清界限。中國應加快完善政策傳導機制,豐富政策工具箱,并轉變以往的管制方式,將監管重點從事前轉移到事后,同時加強法規的真實性和合規性,包括平衡原則性法規和規則性法規,改善銀行業的自律性和外部監督,增強監控分析和異常警告功能。
6.公私合營加密數字貨幣的中國方案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積極參與數字貨幣、數字稅等國際規則制定,塑造新的競爭優勢。”要結合中國的前進實踐和經驗,順應疫情之下的數字經濟轉型,在更高維度治理數字貨幣,并擴大中國影響力,通過數字人民幣和公私融合完善加密數字貨幣國際治理的中國方案。具體而言,可借鑒加密數字貨幣的經驗不斷完善央行數字人民幣的研究:數字人民幣可以作為法定紙幣的補充,有利于形成紙質貨幣和數字貨幣相互補充的整體格局;央行發行的數字人民幣有國家信用背書,相較于價格波動性較大的加密數字貨幣,具備更強的信用創造功能、流通成本大幅降低并且利于追蹤監管有效減少非法使用;數字人民幣將有利于未來數字經濟的發展和新型價值形態的出現。31推動數字人民幣發展對構建新型貨幣體系具有重要戰略意義。在數字貨幣發展的背景下,世界貨幣體系將通過數字貨幣的新形式重新洗牌,打破傳統貨幣價值的錨定關系,打破美元的霸權地位,提升人民幣國際化水平。
發展數字人民幣,能夠進一步促進我國對外開放水平,也有利于消除國家之間利用貨幣競爭性貶值打貨幣戰等惡性行為,促進金融市場良性發展,為國際貿易奠定健康的市場基礎;將推動從當前完全由發達國家掌控的高度中心化的全球跨境支付體系,轉變為更多發展中國家都能平等、自由參與的適度中心化的體系。另外,一方面,可以考慮在數字人民幣的測試、應用與推廣過程中吸收科技企業參與進來,加快數字人民幣從境內向境外、從簡單封閉場景向復雜開放場景、從零售支付場景向大型批發支付場景的拓展,盡可能在Libra上線之前取得更多的優勢與主動權;另一方面,應探索我國科技企業發行錨定法幣的穩定幣的可能性,并完善相應的監管機制與公私合作機制。既可以由央行等監管機構通過適當的監管機制,引導科技企業的穩定幣項目配合人民幣國際化戰略;亦可通過政府與民營企業合資設立企業的方式實際運營穩定幣項目。總之,具體的合作形式不必拘泥,核心是以充分調動雙方的積極性合作共贏為價值依歸。
注釋
1. See IMF, BIS, FSB. Guidance to assess the systemic importance of financial institutions, markets and instruments: initial considerations, Report to G20 Finance Ministers and Governors[EB/OL].[2020-10-18].https://www.bis.org/publ/othp07.pdf.
2. 參見楊東. 數字經濟平臺在抗疫中發揮重大作用[J]. 人民周刊, 2020, (11): 74-75.
3. 參見黃尹旭. 區塊鏈應用技術的金融市場基礎設施之治理——以數字貨幣為例[J]. 東方法學, 2020, (5): 56-65.
4. See Dudgeon N, Maina G. Distributed ledger technology: from blockchain to ICOs[J]. Banking & Financial Services Policy Report,2018, 37(2): 4-9.
5. See Baur D G, Hong K H, Lee A D. Bitcoin: medium of exchange or speculative assets?[J].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Financial Markets, Institutions and Money, 2017: 177-189.
6. 此處的代幣,在嚴格意義上并不等同于加密數字貨幣,但本文在不嚴格的立場上將其視為同一事物。
7. See Dwyer G P. The economics of Bitcoin and similar private digital currencies[J]. Journal of Financial Stability, 2015, 17: 81-91.
8. 參見楊東, 黃尹旭. ICO本質及監管機制變革[J]. 證券法苑, 2017, 23(5): 297-314.
9. See Jabotinsky H Y M. The regulation of cryptocurrencies—between a currency and a financial product[J]. SSRN Electronic Journal, 2018.
10. 參見王永紅. 數字貨幣技術實現框架構想[J]. 中國金融, 2016, (8): 14-16.
11. 參見謝平, 石午光. 數字加密數字貨幣研究:一個文獻綜述[J]. 金融研究, 2015, (1): 1-15.
12. M2是一種貨幣量度,包括現金、銀行帳戶(包括儲蓄存款)和貨幣市場共同基金。
13. 參見溫信祥, 張蓓. 數字貨幣對貨幣政策的影響[J]. 中國金融, 2016, (17): 24-26.
14. 參見李建軍, 朱燁辰. 數字貨幣理論與實踐研究進展[J]. 經濟學動態, 2017, (10): 115-127.
15. 參見蔡制宏. 數字貨幣發展狀況、可能影響及監管進展[J]. 金融發展評論, 2015, (3): 133-138.
16. See Liu C, Wang H. Crypto tokens and token offerings: an introduction[M]// Cryptofinance and Mechanisms of Exchange. 2019.
17. 參見劉春航, 廖媛媛, 等. 金融科技對金融穩定的影響及各國應關注的金融科技監管問題[J]. 金融監管研究, 2017, (9): 1-20.
18. 參見焦瑾璞, 孫天琦, 等. 數字貨幣與普惠金融發展——理論框架、國際實踐與監管體系[J]. 金融監管研究, 2015, (7): 19-35.
19. 參見楊東. 數據爭奪是新一輪國際競爭核心[J]. 中國金融, 2019, (15): 55-57.
20. 參見王信, 任哲. 虛擬貨幣及其監管應對[J]. 中國金融, 2016, (17): 22-23.
21. 參見李文紅, 蔣則沈. 分布式賬戶、區塊鏈和數字貨幣的發展與監管研究[J]. 金融監管研究, 2018, (6): 1-12.
22. 參見黃國輝, 劉大為, 李健聰. 虛擬貨幣風險識別及監管建議[J]. 銀行家, 2020, (2): 33-34.
23. 參見黃國平. 數字貨幣風險管理與監管[J]. 銀行家, 2020, (5): 11-13.
24. 參見楊東. 監管科技:金融科技的監管挑戰與維度建構[J]. 中國社會科學, 2018, (5): 69-91+205-206.
25. 參見楊東. 區塊鏈讓眾籌和共票成為中國原創的制度理論[J]. 金融博覽, 2018, (19): 36-37.
26. 參見楊東. 區塊鏈+監管=法鏈[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18.
27. 同注26。
28. 同注24。
29. See FINTRAC policy interpretations reporting[EB/OL].[2020-11-30].https://www.fintrac-canafe.gc.ca/guidance-directives/overviewapercu/FINS/2-eng?s=1#PI-10650.
30. 參見楊東. “共票”:區塊鏈治理新維度[J]. 東方法學, 2019, (3): 56-63.
31. 參見楊東, 陳哲立. 法定數字貨幣的定位與性質研究[J]. 中國人民大學學報, 2020, 34(3): 108-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