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丕坤 大連海事大學
破產制度并非企業的專屬,早在我國制定《企業破產法》前后,學界曾對個人破產制度進行了探討,但鑒于當時我國建立個人破產法律制度的社會基礎條件尚未成熟,最終未能成功。然而,近年來,隨著市場經濟的進一步深化,個人投資和消費金融的逐漸興起,投資主體逐步向普通民事主體蔓延,而因資金借貸產生的超前消費也大量出現,盲目的投資和消費導致司法中開始出現大量執行不能的“僵尸案件”。為了妥善解決此類問題,2019年2月27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深化人民法院司法體制改革綜合配套改革的意見暨人民法院第五個五年改革綱要(2019-2023)》,提出要“研究推動建立個人破產制度”,個人破產制度因此再次走入人們的視野。
個人破產余債免除制度,又稱破產免責制度,是個人破產制度中最核心的機制之一,也是在構建個人破產法律制度研討中的熱點問題。本文所稱的余債免除制度,是指在破產程序結束后,對符合法定條件的債務人之債務予以免除,債務人對此不再承擔法律上的償債義務的制度。
個人與法人不同,法人經過破產程序后,需要在工商登記機關辦理注銷登記,其法人資格即消滅。在法人人格消滅時,原則上其所負擔的所有債務隨之消滅。但是,對于個人破產而言,個人破產程序完結后,個人的主體資格繼續存在。因而在法律沒有特別規定的情形下,其所負擔的債務不能應然消滅,債務人將繼續負有對該類債務的清償義務,這對于債務人重新投入勞動,恢復經濟能力是不利的。有學者認為,個人破產立法的首要目標應定位于保障債務人的生存權和發展權。余債免除制度的出現,使得個人在破產程序終結后不再被不被曾經所負擔的債務所累,仍然有機會繼續發展。因此,余債免除的目的即在于為陷入財務困境的個人提供解脫途徑,賦予債務人以被拯救和復興的機會,進而維護社會的整體利益。
良好表現期(或考驗期),是指在破產清算程序之后,設置一定的期限,在該期限內,申請破產的債務人必須遵守法律的規定,履行相應的義務,這種義務包括積極義務和消極義務。積極義務主要包括:債務人必須從事一項適當的勞動,并將其在該期限內獲得的可支配收入在保留基本生活所需后的用于清償債務,同時,債務人應當定期向法院匯報其就業情況和財產情況。《德國破產法》規定,破產債務人需將其被清算以后一定期限內所取得的可支配收入交給特定的人管理和分配,用以清償部分債務,在該期限結束后,尚未清償的債務得以免除。該義務的設置,平衡了債務人和債權人的利益,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債務人惡意舉債和惡意宣告破產的可能性。消極義務主要是指債務人在良好表現期內禁止從事的行為,如不得從事高額消費和高風險的投資活動,不得隱瞞收入和財產情況。
對于良好表現期的期限設置,大部分國家和地區規定了具體的期限,如德國規定為六年,葡萄牙規定為五年。筆者認為,對于期限的設置,既可以規定一個具體的期限,也可以規定一個區間,由法官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行使自由裁量權,但是法律應規定最長期限,以便于實務操作。
在法律后果上,法律還應規定,在良好表現期內,破產債務人未按照法律規定或法院的決定履行相應的義務的,法院有權撤銷余債免除的決定,債務人對尚未清償的債務仍然具有清償義務。
如前所述,余債免除制度的目的是為了給予“誠實但不幸”的債務人以經濟復蘇的機會,相應的,法律應將“不誠實”的債務人排除在債務免除的范圍之外。《德國破產法》和《美國破產法典》均規定了在具有特殊情形的債務人的任何債務均不可以被免除,如債務人曾因破產犯罪而受到刑事處罰,債務人在過去一段期限內曾被免除過剩余債務,債務人在破產申請前一段時間內有債務欺詐行為、惡意舉債行為或過度揮霍財產的行為,在破產程序中債務人有隱瞞其財產情況及負債情況或作出虛假陳述的行為等等。學界將此定義為“不予免除的情形”。筆者認為,在舉證責任方面,申請債務免除的債務人應當對破產原因和舉債原因進行舉證,證明其舉債合理,不存在惡意舉債和虛假破產的情形。
不同于“不予免除的情形”,“余債免除的例外”是指對符合免除條件的債務人,并非所有的債務均可以免除,對因某些特殊原因產生的債務并不能因個人破產而免除。此類債務通常包括撫養費、債務人因故意的違法犯罪行為導致的損害賠償責任或罰款、罰金。立法者將某些特定種類的債務列入不可免除的債務范疇內,可以保障特定債權人的利益,同時防止債務人以個人破產制度來逃避責任。同時,在舉著責任方面,筆者認為,對是否符合“余債免除的例外”,應當由債務人承擔舉證責任,即債務人應舉證證明其所負債務不屬于法定余債免除的例外之情形。
另外,法律還應規定,債權人享有異議權,對在任何時候(無論是破產程序過程中、良好表現期內或是良好表現期結束后)發現存在上述“不予免除的情形”或者“余債免除的例外”情形的,經債權人申請或法院依職權撤銷余債免除的決定。
如前所述,破產制度并非是企業的專屬,尤其隨著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個人投資和消費金融的興盛使得社會對個人破產余債免除制度的需求愈加強烈。于我國而言,建立個人破產制度,對符合法定條件的債務予以免除,符合我國社會經濟發展的實際需要,同時也有助于緩解司法中債務糾紛的執行難問題。另外,隨著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公布失信被執行人名單信息的若干規定》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限制被執行人高消費及有關消費的若干規定》,我國的社會信用體系日益完善,這也為建立個人破產制度提供了堅實的社會基礎。
余債免除對于解決我國現有問題,維護社會整體利益并促進經濟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但不可否認其有可能會被不誠實的債務人濫用而成為其逃避債務的方式。因此,我國在構建個人破產余債免除制度時,應借鑒各個國家或地區的經驗,結合我國的實際情況,設計一套完備防范機制。一方面,給余債免除制度本身設置一定的限制條件,如規定良好表現期及債務人的義務,規定不予免除的情形和余債免除的例外情形。另一方面,將個人破產余債免除制度與其他制度相銜接,如借鑒失信被執行人名單而構建失信破產人黑名單,將其納入社會信用信息系統。除此之外,還可以從其他法律體系中尋找路徑,如我國《刑法》第162條之二規定了虛假破產罪,該條規定針對公司、企業通過隱匿財產、承擔虛構的債務或者以其他方法轉移、處分財產,實施虛假破產的行為,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施以刑事處罰。若我國建立個人破產制度,則需對相應的條文進行修改,將虛假破產罪的犯罪主體擴展到個人,以刑法的威懾力來防范債務人濫用個人破產制度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