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鵬
(云南師范大學法學與社會學學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21世紀是一個高度信息化、科技化的時代。大到航海航空,小到居家出行,科學技術的應用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顛覆性的改變。習近平總書記在兩院院士大會上指出,“科學技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刻影響著國家的前途命運,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刻影響著人民生活福祉”[1]。似乎一切都朝著進步的方向發展,但是不知從何時起,人們好像離開了電飯煲就不會做飯,離開了電腦就不會寫字,離開了手機就渾身不自在。其實不只是在21世紀的今天,早在第一次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期間,馬克思就認識到了科技對社會生產力起到了巨大推進作用也使人逐步機器化,科技作為資本的一種表現形式,正在反過來對人進行統治。而生活在距馬克思近100年后的法蘭克福學派的馬爾庫塞則更加直接地感受到了后工業社會科學技術對人悄無聲息的掌控,有預見性地提出了科技異化的觀點。分析馬爾庫塞的科技異化思想,對于指導當前中國的社會發展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任何一種思想的產生都不是憑空出現、毫無根據的,正如知識社會學所論述的,一個新知識的產生必然包括兩方面的原因:一個是它產生的社會背景,另一個是它的學術背景。
馬爾庫塞生于柏林的一個富裕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1922年獲得哲學博士學位,他生活的時代正是第三次科技革命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以往,人們主要是以提高勞動強度來提高勞動生產率,第三次科技革命,科學技術有了長足進步,勞動手段不斷更新,勞動者的素質和能力相應地提高,社會生產力得到飛躍式發展;它還促進了社會經濟結構和生活結構的重大變化,一方面,第三次科技革命造成第一產業、第二產業在國民經濟中比重下降,第三產業比重上升。為了適應時代的步伐,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乃至一些社會主義國家都加大了對科學技術的支持和資金投入,大力開展以原子能、電子計算機、航空航天為代表的高新技術研究。另一方面,隨著科技的進步,人們更加注重生活質量和消費,在衣、食、住、行、用等日常生活方面都選擇更為美好的生活體驗。在這種情況下,人們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幾乎都可以得到物質上的滿足,人們似乎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熱愛的事物,安于現狀,樂于被一種極權的資本主義社會制度控制而不自知。
在學術上,馬爾庫塞的哲學思想深受黑格爾、胡塞爾、海德格爾、弗洛伊德和馬克思的影響,特別是受馬克思早期著作的影響很大。他仔細研讀了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馬克思在其中提出的勞動異化理論使他受到很大震動,馬克思提出,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科學對于勞動來說,表現為異己的、敵對的和統治的權利”[2]。這種科學技術的應用實際上是資本家對工人階級的變相剝奪。面對科技革新和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的蓬勃發展,馬爾庫塞更能感受到人們不僅僅在經濟上被科技控制,甚至在政治、心理等領域也被深深地束縛,但這種束縛更為隱蔽。因此,馬爾庫塞在繼承馬克思異化思想的基礎上對其所處的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進行考察,認為科技進步與社會發展之間出現了新的異化,最終形成了獨特的科技異化理論。
馬爾庫塞同馬克思一樣,非常肯定科學技術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認為技術手段對于工業社會的進步起決定性作用,但這不是他關注的重點。作為法蘭克福學派中最激進的社會批判家,馬爾庫塞主要著眼的是剖析科學技術消極社會功能的一面。他認為,“技術裝備……不是作為脫離其社會影響和政治影響的單純工具的總和,而是作為一個系統來發揮作用的”[3]。具體來說,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馬爾庫塞關于科技異化的思想深受馬克思的影響和啟發。馬克思認為,科技對于人的異化主要表現為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勞動行為乃至他人之間關系的異化。人們利用機器生產出來的產品不屬于他們自己,只是為資本家打工,生產的產品越多,資本家積累的財富就越多,生產者越來越買不起自己生產的東西,因為生產資料永遠掌握在資產階級手中[4]。同時,馬克思認為,雖然科技使生產活動的方式轉變了,社會從手工業生產進入了機器生產時代,但是機器畢竟代替不了人,需要人去操控。人們在機器生產的勞動中并沒有感到自由輕松,反而不能肯定自己的勞動,不能享受以往手工生產帶來的樂趣和滿足,面對冷冰冰的機器,他們被迫圍著它轉,仿佛不是他們在操作機器而是機器在操控他們。這時的科技就使人與人發生了對立,準確地說,是掌握科學技術的資產階級與靠出賣體力勞動的工人形成了對立。但是,馬爾庫塞生活的年代有了很大變化。馬爾庫塞意識到在資本主義生產力和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的后工業社會,勞動者與其自身生產的產品、與機器的對立已經不再是主要矛盾,因為人們的生活水平相較于馬克思所處的時代已經有了很大的提升。即使是作為一名普通的工人,其收入也是可觀的,這時,科技對人的異化轉換為一種更隱蔽的形態,主要體現在兩點:一是個體需要的異化。隨著生產力的提高,勞動產品數量激增,面對積壓的產品,資產階級首先需要的是處理掉這些剩余商品獲取利益,因此如何消費這些產品就成為當務之急。毫無疑問,廣大的底層勞動人民就是最好的消費對象,如果繼續一味地壓迫勞動者,對資本家來說沒有任何好處;因此,他們轉變思路后社會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商品。對普通勞動者而言,這些商品并非遙不可及,通過努力勞動也可以得到。資本家通過新聞廣告等媒介,通過各種誘人的信息引導大眾消費。在科技高速發展的年代,人們以為自己個人的需求得到了滿足,其實這些都是馬爾庫塞所說的虛假需求。馬爾庫塞把人的需求分為真實的和虛假的兩種,認為在物質相對豐富的年代,人們的真實需求已經被物質的滿足所掩蓋,所有的需要只不過是在無意識狀態下被人強加的,比如你看到一個LV的包包很想買。但就適用性來說,LV包與其他包沒兩樣,只不過因為它是一個奢侈品,有能力買到就會感到很滿足,是為了消費而消費,其實并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這就是所謂的個體需要的異化。二是個體認知上的異化。馬爾庫塞在《單向度的人》中提到,社會中存在單向度人和雙向度人兩個向度的人。簡單來說,對于社會一味保持認同、順從和肯定的人就是單向度的,如果敢于對社會存在、現實生活提出批判性的、否定性的看法的人就是雙向度的。在馬爾庫塞看來,在科學技術迅猛發展的后工業時代,科學技術已經成為壓抑人本能的存在,人失去了反抗能力和批判思維。人們樂于享受科技帶給自己的方便與快捷,不愿意回到原始生活時代,因此只會單方面認可當前社會,順從它、適應它,在技術世界中成了單向度的人。
馬克思說,人是各種社會關系的總和。因此,有了單向度的人,就必然存在單向度的社會。為什么說科技社會是一個單向度的社會?馬爾庫塞主要從幾個方面進行了闡述。從社會結構上看,科技的發展使社會結構發生了變化,馬克思把他所在的社會劃分為兩個階級——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這兩個階級是對立存在的。但是,隨著社會向信息化、自動化、機械化邁進,社會分工越來越細,社會作為一個系統存在,必須協調合作才能保證良性運行。因此,我們才會看到工人可以和老板開同樣的轎車、去同樣的餐廳、住同樣的賓館、去同樣的地方旅行,科技發展,打破了階級壁壘,從事科技工作使人可以獲得豐富的物質生活資料,掩蓋了不平等和壓迫。從政治場域看,政治家通過對機器生產產品和消費過程的宏觀調控,成功地帶動了社會的高生產和高消費,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提高。在普通老百姓心中,只要對自身生活有所幫助的就是合理的,因此科學技術是合理的。科學技術的合理性使得政治上只有一種聲音,那就是擁護科技,此時科技就上升為一種意識形態,維持著現有的社會秩序,各方面意見都比較一致。從文化場域看,科學技術的發展使文化藝術變得商品化和大眾化。在馬爾庫塞看來,精英文化應該是批判性和獨特性的存在。然而,在發達工業社會,精英文化與現實同化,文化被賦予商品的形式,通過科技就可以獲得,文化藝術在這里淪為科技的順和附庸的東西[5]。
總的來看,馬爾庫塞的科技異化觀點其實可以概括為對單向度的人和單向度的社會的批判。馬爾庫塞通過對他所處時代的西方發達資本主義社會的深入剖析,揭示并批判了科技發展對于人和社會異化的一面。他的這些思想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很有預見性和前瞻性的。
首先,科技發展到今天已經滲透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們的確越來越依賴科技成果,我們對手機的依賴就是最為有力的一個證明。據調查統計,中國大學生每天在看手機上花費的時間在6個小時左右,占一天時間的25%。其次,科技對于個體需要和個體認知的異化正在悄無聲息地蠶食著每一個科技成果的受益者。我們在享受科技帶給生活方便的同時,已經很難分清真實的需求和虛假的需求,換句話說,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能只是為了享受而享受、為了消費而消費。就像每年的雙十一,面對鋪天蓋地的促銷宣傳,其實并沒有那么多非買不可的東西,但最后還是忍不住在雙十一買單。再次,科學技術的價值合理性和工具合理性矛盾日益凸顯。科學技術打破了階級壁壘,賦予了生活世界無限可能,但與此同時,我們看到社會的諸多方面其實是被逐步同化了的。我們用著同樣的手機電腦,穿著同一個品牌的衣服,通過互聯網了解著這個科技社會下允許我們了解的一切。漸漸地,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化差異越來越不明顯,人們追求的價值觀、審美觀也越來越統一,社會中的每一個人似乎都身不由己地被裹挾向前。
這就警醒我們,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國家,對于科技的應用要格外理性,應當充分認識到科技對于我國生產力的重要推進作用,注重科技創新和科技人才的培養,同時也要充分發揮制度優勢,為技術的合理使用提供制度的保障,使科學技術在人與社會之間保持適當的張力。要堅持以人為本的發展理念,堅持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協同發展。不能像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中那樣,被物質滿足所迷惑,在虛假需求的世界里怡然自得,成為單向度的人。科技不應該成為人發展的精神枷鎖,更不應該成為社會進步的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