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武陽
(恩施市人民檢察院,湖北 恩施 445000)
1988年黎某以介紹男友為由將張某甲從湖北恩施拐到至河北滄州賣給吳某為妻。1991年張某甲找機會委托一木匠寫了一封信給自己的哥哥張某乙,信中寫道自己被黎某拐賣到河北滄州,希望張某乙能接自己回家。但由于口音問題,木匠將“黎某”寫成了“李某”。張某乙收到信后,把信帶到了當地派出所,交給了派出所民警。派出所民警立案偵查,根據信件辦案民警確實找到了一個名叫“李某”的人,經過調查李某沒有實施拐賣人口的行為,將李某釋放,后該案因無法找到嫌疑人不了了之。同年,黎某因其于1989年實施的另外一起拐賣人口案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兩年。1994年,張某甲、吳某帶著兒子回恩施探親;2000年,張某甲以自己是拐賣到河北滄州為由向河北滄州法院申請解除與吳某的非法同居關系,經滄州法院調解,二人于2001年離婚。離婚后吳某獨自在河北滄州生活,2007年,河北滄州民警進行戶籍清理,發現張某甲沒有戶籍,張某甲告知當地民警由于自己是被拐賣到河北滄州所以沒有戶籍,當地民警讓張某甲回恩施補辦戶籍,于是張某甲再次回到湖北恩施補辦了戶籍。2019年,張某甲生活困難,希望獲得黎某的賠償,向恩施公安局報案稱自己于1988年被黎某拐賣至河北滄州。公安局立案偵查,刑拘了黎某,黎某對其拐賣張某甲的事實供認不諱。同年公安機關提請人民檢察院逮捕犯罪嫌疑人黎某。
本案是一起典型的新舊刑法交替后使用追訴時效的案件。我國現行《刑法》是1997年頒布實施的,其第十二條規定了刑法的溯及力,我國采用的是從舊兼從輕原則。因此審查該案需要對我國現行《刑法》以及1979年頒布實施的《刑法》(以下稱79《刑法》)有關拐賣婦女以及追訴期限的法律條文進行對比。
(一)拐賣婦女法律條文分析。79《刑法》第一百四十一條規定了拐賣人口罪①1979年《刑法》第一百四十一條規定:拐賣人口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根據該條規定,犯罪嫌疑人黎某沒有其他加重情節,應判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現行《刑法》第二百四十條規定了拐賣婦女、兒童罪,根據本條規定,沒有其他加重情節,依法應判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通過對比可以發現,對于黎某實施的拐賣婦女行為,79《刑法》規定了較輕的法定刑。因此對于黎某于1988年實施的拐賣張某甲的行為應當適用79《刑法》。
(二)追訴期限法律條文分析。79《刑法》第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條對時效進行了規定,根據該規定,由于黎某所實施犯罪行為的法定最高刑為五年,則對該犯罪行為的追訴期限是十年,但是黎某在1989年實施了另外一起拐賣婦女的犯罪行為,其1988年實施的拐賣婦女行為應當從1989年重新計算,由于沒有不受追訴期限限制的法定情形,黎某拐賣張某甲這一犯罪行為的追訴期限是1999年。
現行《刑法》第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條對追訴時效進行了規定,由于1991年,張某甲寫信給哥哥張某乙,告知自己被拐賣的事實。張某乙拿著信到了公安機關,公安機關對該案進行了立案偵查,并根據信中的內容找到了“李某”,經核實李某無犯罪行為,予以釋放。因此,該案是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的案件,不屬于公安機關應該立案而未立案不受追訴時效限制的情形。并且由于黎某并沒有逃避公安機關的偵查,因此黎某拐賣張某甲的行為仍然要受到追訴期限的限制。[1]故黎某的拐賣張某甲的犯罪行為追訴期限是十年,另由于1989年黎某實施了另外一起拐賣婦女行為,追訴重新計算,因此根據現行《刑法》黎某實施拐賣張某甲的行為追訴期限是1999年。
故而,對于張某甲在2019年向公安機關報案,稱自己于1988年被黎某拐賣這一事實,已過追訴期限。檢察機關依法作出不逮捕決定。
我們對案件進行延伸的思考。假如案件發生的時間是在1997年10月1日之后,基本案件變為1997年10月2日,黎某將張某甲拐賣至河北滄州,同年12月,張某甲的哥哥張某乙收到來信希望能接回她,張某乙帶著信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對李某立案偵查,因查實李某沒有實施拐賣行為釋放李某。1999年,黎某因為其于1998年所實施的另外一起拐賣婦女案件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同年張某甲、吳某帶著兒子回恩施探親;2000年,張某甲以自己是拐賣到河北滄州為由向河北滄州法院申請解除與吳某的非法同居關系,二人于2001年離婚。2007年,河北滄州民警進行戶籍清理,發現張某甲沒有戶籍,于是張某甲再次回到湖北恩施補辦了戶籍。2019年,張某報案稱自己于1997年10月被拐賣。
根據現行刑法的規定,黎某的行為的追訴期限是十年,這一點在前文中已經有所闡述,就不再贅述。因為黎某實施的另外一起拐賣婦女的行為,追訴期限從實施新罪之日起重新計算,即從1998年重新計算到2008年止,那么張某甲2019年報案是否已過追訴期限?黎某的拐賣行為是否受追訴期限的限制?[2]
第一個情節是張某甲的哥哥拿著張某甲的信到派出所報案,公安機關根據信的內容找到李某,查實李某無犯罪行為予以釋放;第二個情節是2000年張某甲以自己是被拐賣到河北滄州為由申請離婚;第三個情節是2007年張某甲告訴滄州民警自己是被拐賣到河北所以沒有戶籍的事實。
針對第一個情節,我國現行《刑法》第八十八條有所規定,由于公安機關立案偵查后,黎某沒有逃避偵查,公安機關之所以沒有找到犯罪嫌疑人進而破案的原因是受到了張某甲寫給哥哥的信的誤導。在公安機關的偵查的整個過程,黎某沒有為了逃避刑事責任潛逃或者實施毀滅證據等行為。因此針對第一個情節,黎某的行為仍然要受到追訴期限的限制。
針對第二與第三個情節,主要討論兩點,一是張某甲以被拐賣的事實向法院申請離婚以及由于告訴民警自己是被拐賣而沒有戶籍的事實是否屬于“被害人在追訴期限內提出控告”的情形,二是針對張某甲向法院闡述自己被拐賣這一事實,法院是否應該將案件線索移交給有管轄權的主管機關?三是對于張某甲對滄州民警在戶籍清理時告知自己是被拐賣的事實,滄州公安是否應該就張某甲被拐賣的事實立案偵查?
筆者認為,張某甲告知滄州民警自己被拐賣的事實屬于“被害人告訴”的情形。原因在于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公安機關或者人民檢察院發現犯罪事實或者犯罪嫌疑人,應當按照管轄范圍,立案偵查”,根據該條規定,滄州民警在發現張某甲的犯罪事實后,應當對該案進行立案偵查,通過偵查雖然張某甲沒有明確的報警行為,但是滄州民警在工作過程中得知的犯罪事實,應該立案偵查,即使滄州公安機關立案偵查后發現沒有管轄權,也應該將案件移交給有管轄權的機關立案偵查。因此由于公安機關應該立案偵查但是沒有立案偵查的,張某甲被拐賣的事實不受追訴期限的限制。
對于張某甲向滄州法院以被拐賣的事實申請離婚應當理解為報案的一種形式,因為不管張某甲在申請離婚時是否意識到自己的合法權益被侵害,滄州法院作為司法機關應該認識到張某甲被拐賣的事實背后是一起拐賣婦女兒童的刑事案件。雖然張某甲的訴求只是離婚,但是卻不能無視犯罪的事實,因此對于滄州法院來說,張某甲以被拐賣的事實申請離婚屬于報案的一種形式。
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或者人民法院對于報案、控告、舉報,都應當接受”。“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或者公安機關對于報案、控告、舉報和自首材料,應當按照管轄范圍,迅速進行審查,認為有犯罪事實需要追究刑事責任的時候,應當立案”。因此滄州法院工作人員在收到張某甲以拐賣事實為離婚理由的訴狀后應該立案,并將案件移交給有管轄權的主管機關。因此由于法院應該立案但是沒有立案,張某甲被拐賣的犯罪事實不受追訴期限限制。
綜上所述,因為張某甲在追訴期限內向滄州公安、滄州法院告訴其被拐賣的事實,但是滄州公安以及滄州法院均沒有立案,因此黎某拐賣張某甲的犯罪事實不受追訴期限的限制,故張某甲2019年向當地公安報警,公安機關應該立案偵查,追究黎某的刑事責任。
同樣的案件事實,但是由于發生時間的不同具有兩種不同的處理結果,其根源在于追訴時效制度。對于法律工作者來說,研究訴訟時效制度,對于維護司法正義,提高辦案質效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