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孟娜,景 蕊,呂 政,馮琪琪,張民杰,李耀林,秦艷虹
(山西中醫藥大學,山西 晉中 030619)
《說文解字》有云“疫,民皆疾也”,《字林》亦有“疫,病流行也”的論述。“疫”指的是具有流行性及致病性的疾病,古稱之為瘟疫[1]。“死者大半”“死者十二三”“多絕戶者”的景象就是疫強烈致病性的具體表現,抗疫也就成為了政府及醫者的頭等大事。我國歷史悠久,大小疫災頻發,公元2年至1911年有文獻記載的大疫就高達266次[2],中醫藥為我國民族延續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香療作為中醫治療方法中的重要部分,其在防疫上發揮著重要作用。我國用香文化源遠流長,“香之為用,從上古矣”,焚香、佩香、浴香、抹香作為香文化的突出代表,成為香療的主體部分,較早運用于防疫,《后漢書》有“三月上巳溱洧兩水之上”,“秉蘭草,祓除不祥”,以及蘭湯沐浴驅疫鬼,除疾病的記載[3]。隨著歷史的發展,香療在防疫方面運用得更加廣泛,并出現了相應的組方用藥。而目前關于香療防疫的研究大多是從理論層面進行的,缺乏對其整體上的認識及用藥規律上的挖掘。《中醫方劑大辭典》[4]是中醫藥行業內權威的方劑學文獻成果,其收錄了從秦到現代(1987年)約10萬余首方劑,并保全了古方劑原貌,是值得參考和研究的醫學方劑寶庫。本研究收集了《中醫方劑大辭典》中所有香療防疫的相關方劑,并通過中醫傳承計算平臺進行數據統計及分析,以探討香療防疫的用藥規律,以期為香療防疫組方提供數據理論支撐,并推動新藥開發。
1.1 文獻來源 本研究在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頒布的《中醫臨床診療術語》[5]基礎上結合古籍文獻檢索,擬定檢索關鍵詞,收集《中醫方劑大辭典》主治病癥中包涵“溫疫”“溫病”“瘟病”“疫病”“瘟疫”“疫癘”“溫疫”“時疫”“天行”“時氣”“疫毒”“時行”“癘氣”“疫”“癘”“瘟”“穢”等字或詞的方劑。
1.2 檢索策略 檢索一至十冊《中醫方劑大辭典》中主治病癥或功效中包涵“溫疫”“溫 病”“瘟病”“疫 病”“瘟疫”“疫癘”“溫 疫”“時 疫”“天行”“時 氣”“疫 毒”“時 行”“癘 氣”“疫”“癘”“瘟”“穢”等詞的所有方劑,并將其主治、功效、使用方法、出處集中歸納制作成Excel表格。
1.3 納入標準(1)《中醫方劑大辭典》主治或功效中含有“溫疫”“溫病”“瘟病”“疫病”“瘟疫”“疫癘”“溫疫”“時疫”“天行”“時氣”“疫毒”“時行”“癘氣”“疫”“癘”“瘟”“穢”的方劑。(2)使用方法中含有芳香療法爐內燃之,絳囊佩帶之,粉身,煙熏之,嗅之等含義的焚香、佩香、浴香、抹香方劑。
1.4 排除標準(1)方劑用藥組成不完整者;(2)異名同方藥者,保留一首;(3)主治功效記錄完備,但功效有“疫”相關含義詞語而主治中無治療或預防瘟疫病癥功效者;(4)主治為瘴疫者;(5)使用方法上為內服、點眼、吹鼻取涕、口含等非香療的方劑。
1.5 數據的規范與數據庫的建立
1.5.1 數據庫的建立 嚴格按照納入及排除標準進行篩選,最終獲得101首方劑。篩選出的101首方劑的中藥名稱、使用方法、出處名稱按照統一標準進行規范化處理,兩人核驗無誤后將Excel表格傳入中醫傳承計算平臺3.0統計分析。
1.5.2 數據庫的規范 101首方劑含有387味藥,按照《中藥大辭典》[6]、《中醫大辭典》[7]、《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8]、《中華本草》[9]將中藥別名、俗名、異名、處方名進行規范處理,如“錦紋大黃”“生大黃”“廣錦紋”規范為“大黃”,“丹砂”“光明砂”“真朱”“明朱砂”“飛朱砂”統一為“朱砂”,“赤箭”“鬼督郵”統一為“天麻”,未查閱到藥物按原名稱錄入。經規范化處理后,101首方劑中包含239味藥,其中《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收錄藥物有152味,《中藥大辭典》《中醫大辭典》《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中華本草》中均未查閱到藥物者27項。
方劑使用方法按照表述內容理解后進行規范處理,如“蕩身”“煎湯熏洗”規范為“浴香”,“燒一丸安床頭邊”“熏之”等規范為“焚香”,“鼻聞”“以絳香囊盛五七丸,懸床帳”“佩戴身上”等規范為“佩香”,“粉身”“撲全身”規范為“抹香”。101首方劑中有40首“焚香”方劑,38首“佩香”方劑,11首“抹香”及“浴香”方劑,12首“焚香”“佩香”兩種方法皆可使用方劑。
方劑出處則按照《中醫方劑大辭典》第十一冊進行規范,書籍縮寫名規范為古籍全名。
1.6 數據分析
1.6.1 統計分析 通過統計分析功能對香療預防治療瘟疫的方劑出處及用藥頻數、藥性進行統計,并對篩選出的52個焚香、50個佩香方劑用藥頻率進行統計。
1.6.2 方劑分析 運用關聯規則分析方法挖掘組方規律,支持度設置為“10”,置信度設置為“0.9”,得到常用藥對及中藥組合,進行相應的規則分析。通過無監督聚類分析(k-means算法)進行聚類找出香療的核心組合,以可視化形式進行展現。
2.1 各朝代書籍及方劑分析 此研究共涉及書目66部,其中漢2部,晉1部,唐代4部,宋5部,明15部,清34部,近代2部,現代3部。(見表1)

表1 香療防疫方劑書目出現朝代及相應朝代焚香防疫方劑在香療防疫中的比重
2.2 藥物頻數分析 101首方劑涉及239味藥物,總使用頻數1 195,按藥物頻數由高到低排列,使用頻數≥10的藥物共有31味,其中前三分別為雄黃、蒼術、朱砂,見表2;焚香方劑中使用頻數≥10的藥物共有16種,前三分別為蒼術、雄黃、細辛,見表3;佩香方劑中使用頻數≥10的藥物共有16位,前三分別為雄黃、朱砂、麝香,見表4。

表2 香療防疫方劑藥物使用頻數≥10 的藥物

表3 焚香防疫方劑藥物使用頻數≥10 的藥物

表4 佩香防疫方劑藥物使用頻數≥10 的藥物
2.3 藥物性味分析 對101首方劑藥物以辛苦甘、溫熱為主,用藥以解表藥、活血化瘀藥、理氣藥為主。(見圖1)

圖1 101 首香療防疫方劑藥物的性味功效統計圖
2.4 組方規律分析 運用關聯規則對組方規律進行挖掘分析,支持度設置為“10”,獲得60個藥對組方及藥物關系圖,其中頻數≥11的藥對達43個,前三者為雄黃-朱砂、蒼術-細辛、朱砂-麝香,見表5、圖2。并對支持度為“10”,置信度為“0.8”的藥對組方關聯規則進行分析,見表6。

表5 香療防疫常用藥對組合(頻數≥11)

表6 香療防疫方劑用藥規則分析(支持度:10,置信度:0.8)

圖2 香療防疫方劑藥物網絡展示圖(支持度:10,置信度:0.8)
2.5 核心組方規律分析 運用中醫傳承計算軟件中無監督聚類分析功能k-means算法將101個方劑分為3類,得出3個核心組方并通過回歸模型展示,見表7、圖3。

表7 無監督聚類香療防疫方劑核心組方

圖3 香療防疫方劑無監督聚類分析圖
香療是中醫治療方法的一部分,也是用香文化中的重要組成。我國用香歷史悠久,早在先秦時期就存在著“取蕭祭脂”和“秋蘭以為佩”的用香典范,以及如“莽草以熏”滅蟲防疫醫療用香的記載[10]。隋唐以前香多為貴族使用[11],預防性用香極少被大眾接受。因此在我國第一次疫情高峰期——東漢至隋初[12]近3個世紀,香療防疫未出現持續而穩定的發展。如魏晉時期,盡管香品增多合香普遍使用,但社會動蕩、經濟水平低,香療仍多為上層社會使用,這一時期僅《肘后救卒方》涉及香療防疫就能展現香療發展的不良境況。與之相對應的是經濟及文化高度繁榮的唐朝,并不是我國歷史疫情流行高峰期[13],但“香風下移”[11],香療防疫方劑在此大批量出現。兩者相互佐證了藥物的經濟成本對治療方案的發展產生著巨大的影響,社會穩定、經濟發展及文化繁榮是醫療發展的重要背景。
本研究統計發現,漢、東晉、唐焚香防疫在香療防疫中占比分別為1/3、0/7、2/19,而宋則達到了8/12,后續朝代焚香數量占比急劇增加,有成為香療防疫主體的趨勢。這與國家經濟文化發展,香料品種增多,社會疾病狀態密切相關。早期焚香主要是燃木祭天防疫,直到商周時期燃木的防疫療效才受到重視,《周禮》出現了“司耀掌行火之政令,四時變國火以救時疾”隨時節更換薪木防疫救疾的策略[14],但焚香防疫在宋代才出現跨越式發展。宋代香料貿易繁榮,南海絲綢之路甚至被喻為“香瓷之路”[15],香料價格下移,傳入的檀香、乳香等氣味濃郁,研發的“隔火熏香”方式能減少煙霧,為焚香發展提供了物質基礎。文化上,兩宋受佛道影響,焚香崇道儀式在此期趨于鼎盛[15]。疾病方面,宋朝位于我國疫情流行的第二高峰期。這都大力推動了宋代焚香防疫的發展。
總體上《中醫方劑大辭典》收錄的香療防疫方劑中佩香及焚香方劑數量差別不大,兩者總數占香療防疫方劑的絕大部分,而抹香、浴香數量少,故本研究統計了香療防疫及佩香、焚香的用藥頻數。雄黃在香療防疫、佩香、焚香的藥物使用中均位于前三,可見雄黃在香療防疫中的重要作用。雄黃藥用始載于《神農本草經》,藥用歷史悠久,具有“殺精物、惡鬼、邪氣、百蟲毒,勝五兵”之功,嗅之有異臭,氣性剽悍,能辟惡。現代藥理研究發現雄黃具有抗病毒及抑菌作用[16-17],能減少病毒細菌傳播蔓延。煅燒雄黃還可以生成滅鼠殺蟲[18]的三氧化二砷,減少動物源疫情,預防瘟疫。但是焚燒雄黃產生的物質易使人中毒,雄黃應作為佩香使用,減少焚燒,同樣的朱砂及雌黃皆不應焚燒避免中毒事件的發生。
焚香及佩香方劑中的藥物按照使用頻數高低分別排列,發現兩組方劑藥物相似,使用頻數大于10的前16味藥物中,兩組皆有的藥物高達10味。焚香及佩香方劑選藥組成具有相似性,且皆是通過呼吸道給藥,焚香與佩香在選方配藥上的細小差別可以忽略,香療防疫方劑高頻藥物多富含揮發油,如蒼術、細辛、白芷、麝香、川芎、肉桂、甘松等。中藥揮發油具有抗菌及抗病毒活性作用[19],流行性疾病多由病毒及細菌引起,揮發油能有效抑制病毒及細菌活性,緩解疫情。
《避疫法》指出“氣自空虛而來,亦欲其自空虛而去”,治療疫病當從犯病位處祛邪達外,時疫之邪多從皮毛、口鼻而入,亦因從皮毛、口鼻而走。香療防疫藥物中以富含揮發油者使用頻數高,含揮發油中藥作為透皮促滲劑能促進藥物從皮膚、口鼻吸收,同時發揮抗菌、抗病毒作用,從而控制瘟疫。有研究表明大部分作用于皮膚屏障的中藥揮發油均來自于辛味中藥[20]。辛能行能散,有開腠理之功,能通利邪氣,促邪從皮毛而散。香療防疫方劑藥物以辛苦甘、溫熱為主的特點與富含揮發油藥物均為辛味藥物且以辛溫為主[21]相一致,這也印證了香療防疫藥物以富含揮發油藥物為主的結論。
香療防疫方劑藥物主要來源于解表藥、活血化瘀藥、理氣藥、溫里藥等。“邪之客于形也,必先舍于皮毛”[22]。《醫方考》亦提出“疫氣無形,由鼻而入”的瘟疫致病觀點,肺之華在毛,開竅于鼻,瘟疫之邪首先犯肺,肺衛受邪,衛外失宣,“氣自空虛而來,亦欲其自空虛而去”,治當以解表祛邪外出。瘟疫之邪又稱為時毒,最早在《黃帝內經》中記有“正氣存內”“避其毒氣”的防疫之法,明代吳又可明確提出“今感疫氣者,乃天地之毒氣也”的觀點,毒為邪盛,邪盛則傳變迅速,氣血易于壅滯,氣機不運,升降息而氣立孤危,病情惡化,當理氣活血,營衛氣運協調,營陰與衛陽運行周身,固護藩籬,抗邪達表,諸癥緩解。香療防疫主要是從解表、理氣活血、溫里殺蟲角度進行的。盡管古代醫家沒有明確提出蟲媒傳播瘟疫的觀點,但在與鼠疫等疾病的斗爭過程中已經將滅鼠殺蟲作為預防瘟疫的重要手段運用,在現代,動物源性疫情仍是重要的社會衛生問題。
本研究數據提示溫陽預防瘟疫,這與瘟疫多為熱病,當用清熱藥相背。但《黃帝內經》中“陽氣者,若天與日”,“陽秘乃固”的觀點已指出陽的重要地位,陽為身之正氣,正氣存內,邪不可干。溫里陽以溫煦激發生理功能,固密腠理,拒邪于外。東漢疫病流行,《傷寒論》以寒立論“溫病”[23],用藥以溫影響后世,后世醫師用藥以辛溫為主[24],直到明清氣候回溫期溫病學說才蓬勃發展。瘟疫發病與氣候相關,我國歷史上的寒冷期是疫情的高發期[25],寒是瘟疫重要的致病因素,寒為陰邪易損傷陽氣。從歷史的縱向及學術發展的歷程來看,溫里在歷史的進程中運用更為廣泛。本次研究通過無監督聚類分析功能k-means找出的核心組方(朱砂,雄黃,附子,細辛,肉桂)能與之驗證。盡管溫里預防瘟疫在藥物功效頻數中占比較高,有理論和病因學支持,但是瘟疫以熱性病多見,所以在搭配藥物時應適當提高清熱藥比重。
香療法預防瘟疫涉及的使用方法具有多樣性,但以佩香及焚香為主。本研究通過中醫傳承計算平臺,分析其藥物組方規律及香療的歷史發展進程,找到了高頻藥物及用藥模式,為創新香療防疫組方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但是本研究是對古人經驗用藥進行的總結分析,可能有時代的局限性,而找出的核心方劑可運用于新方的創新,但其臨床價值還有待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