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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遠的距離(短篇小說)

2021-11-24 04:35:49張寶中
當代小說 2021年11期

張寶中

1

星期五傍晚,我們攝制組在羅坪鎮的拍攝終于結束了。這天晚上,在賓館房間里,我在便攜式編輯機里大致看了看素材。素材拍了大約十五個小時,做一個三十分鐘的宣傳片足夠了。看著寬敞整齊的街道、嶄新的高樓大廈、別墅式新村居民區、大型商城、休閑健身廣場等等,我禁不住感嘆羅坪這些年的變化太大了。自從省城到我老家桃城的高速公路開通后,我最少已有十六、七年沒來過這里了。除了鎮政府大院還在老地方,整個鎮區再也找不到當年的一絲影子了。其中,羅永祥的商貿公司做得很大,當年位于鎮政府以東大約三百米的“永祥飯店”,現在成了公司下屬的“永祥大酒店”和“永祥毛衫廠”。羅永祥還像當年那樣胖,只是白頭發多了些。

永祥毛衫廠一位中年女工的畫面,讓我驚訝得差點兒從椅子里跳起來。那是一個大全景鏡頭,七八個女工圍坐在一張棕色的長方形桌子旁,低著頭,神情專注地在一堆粉紅色的女士開襟毛衫上釘紐扣。其中一個中年女工白發蒼蒼,面容憔悴,皮膚黝黑,其余都是二十多歲的小姑娘。我覺得那個中年女工很像秋紅。上個星期我回老家的時候,她又跑了,難道是跑到羅坪來了?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馬上就被我否定了——這里離桃城二百多公里呢。可是,她太像秋紅了,如果在老家看見她,我會毫不猶豫地叫出她的名字。我繼續看素材。過了一會兒,那個念頭像被摁在水里的葫蘆,“噗嚕”一聲又冒上來了。前天上午,攝像師在那個車間拍攝的時候我接了個電話,沒在意那個女工。我決定明天上午回省城之前,再去一趟毛衫廠。

星期六上午,那幾個釘紐扣的小姑娘告訴我,那個阿姨叫秋紅,家是桃城的,精神有些不正常。昨天早晨,她們宿舍的幾個姐妹起床后就沒看見她,她應該天沒亮就走了。

羅永祥挺著大肚子,來毛衫廠例行巡查。在那個車間門口,他告訴我,大概有十年了,秋紅每年都來羅坪兩三次。每次都蓬頭垢面,衣服臟得看不出顏色,渾身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光著腳,兩腳血肉模糊,肩上斜挎著她當乘務員時用的那只包蓋式綠色帆布小方包,在鎮政府和毛衫廠之間的路段來回轉悠。每次他都派人找到她,安排她到毛衫廠的女工宿舍住下,并給她買一些新衣服。她閑不住,總是主動找活干,有時候在酒店的廚房里洗菜、洗碗,有時候在毛衫廠釘紐扣。無論干什么,那只綠色帆布包都隨身帶著。那包又臟又破,深綠色變成了土黃色,包蓋下面的“中國客運”幾個字已模糊不清。一開始大家還以為包里裝著什么好東西呢,她的室友幫她刷包的時候發現,里面只有一只塑料水杯、一卷衛生紙和一本書。那本書很臟很破,很多頁碼都有水漬和泥漬,書皮包著透明的塑料書套,書名好像是《冬天華爾茲》。不一定什么時候,她突然就走了。他曾派車沿著舊公路去找她,但沒找到。聽過路的短途大貨車司機說,曾在路邊看見一個眼神呆滯、衣衫不整的女人,披散著花白的頭發,光著腳,從蘋果園或紅薯地里出來,肩上斜挎著一只臟乎乎的帆布包,沿著舊公路往西南方向走。也有好心的司機停下車問她去哪里,說可以捎她一段。她咧著嘴笑笑,直搖頭。

“當年多好個女人,怎么變成這樣了呢?”羅永祥不住地唉聲嘆氣,眼圈都有些紅了。

我沒告訴羅永祥我和秋紅是什么關系,只說那時候我經常坐她的車,所以對她印象很深。

周末的兩天里,我在書房沙發里半躺半坐,半醒半睡,昏昏沉沉。每次干完一個大活,都得懶好幾天,渾身像散了架,兩腿像灌了鉛,腦子里像生了銹,一動都不愿動。在臺歷上補記周一到周五的日記,就花去了我一個上午的時間。手里捧著一本書,半天讀不完一頁,讀完也忘得一干二凈。

我腦子里滿滿的都是秋紅。

她和我是一個村的,是我的小學和初中同班同學。從桃城一中初中畢業后,我繼續在本校上高中,她當了長途汽車乘務員,隔一天跑一趟省城,今天去,明天回,周而復始。早晨六點多,我和同學在縣城馬路上跑步的時候,總能看見她騎著那輛“鳳凰”自行車,馱著一個綠色的帆布旅行包,正從交通局家屬院去汽車站。黑油油的長發利索地盤在腦后,上身穿一件紫色的喬其紗長褂,下身穿一件乳白色的滌綸長褲,腳穿一雙白色的休閑牛皮鞋,渾圓的屁股在車座上一扭一扭的,在這個巴掌大的小縣城,她漂亮得簡直像個天仙。有一些男同學跟在她自行車后面,沖她吹口哨,她就扭頭笑一笑。她看見我張著大嘴急喘的樣子,就用左手的手背捂住嘴,沖我笑個不停。當我們跑到縣城西關的公路上的時候,那輛長途汽車會從我們身邊駛過。秋紅坐在副駕駛座上,拉開車窗玻璃,探出半個身子,笑著向我們揮手,嘴里大聲喊:“加油!加油!”

我在省城上大學期間,放假回家和開學返校都坐那輛車。大學畢業后,我在省城工作,我女朋友回桃城工作,我經常回去,坐那輛車就更多了。這幾年秋紅臉上漸漸脫去了稚氣和青澀,越來越漂亮,越來越有成熟女人的風韻了。

省城在桃城的東北方向,與省城相距四百二十多公里,需行駛八個多小時,途經七個縣城。那輛車每到一個縣城都進站,甚至在集市和村口,也隨時“招手停”。如果上來一個臟兮兮的老頭,秋紅也會親熱地叫他“大爺”,在車廂里給他找座位;如果上來一個面相兇惡、令人畏懼的“刺兒頭”,秋紅也會迎著他的眼睛,笑盈盈地問他去哪里,請他買票。車上那么多旅客,誰在哪里下車,秋紅都記得清清楚楚。如果有人想占便宜,比如本來去省城,卻買到去蘆城的車票,那么車一過蘆城,秋紅就會斜挎著那只綠色帆布小方包,笑盈盈地走到那個人身邊,請他補票。她在車廂里一走動,整個車廂里都彌漫著好聞的花露水和雪花膏的香氣。

那幾年我經常在車上遇見的熟悉面孔有四五張。有個拉廣告的,是個瘦巴巴的中年人,近視鏡片像啤酒瓶底子一樣厚,習慣伸著脖子,看上去像在挨餓,正渴望吃一頓飽飯、喝一頓大酒;有個推銷員,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碩大的棕色皮革背包里裝滿了太陽鏡、電子手表、防風打火機,在車上向乘客們兜售,嗓門很高,唾沫星子亂濺。別人煩他,他也不在乎;《科學與生活》雜志社編輯部主任劉剛大約三十歲,留著偏分頭,戴一副黑色寬邊塑料框變色近視鏡,神情深沉,身材挺拔,喜歡穿米黃色的風衣和花格子襯衣,是整個車上最瀟灑的男人。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有時候長時間望著窗外發呆。他每次都在康城上下車。

羅坪鎮的永祥飯店是途中停車吃飯、上廁所的定點飯店。飯店旁邊的大院子足有半個足球場大,能停二三十輛大客車。司機和乘務員都去包間里免費享用四菜一湯等美食;乘客們在大廳里胡亂地吃,只有幾樣簡單的炒菜和花卷、油條等面食。我都是吃自己帶的面包和火腿。老板羅永祥腰圍最少三尺五,矮墩墩的,肚子上的肉像涼粉一樣直顫,眼睛小得像用竹簽子在白面饅頭上扎了兩下。有人問他的體重,他毫不避諱地說是二百三十斤。他一見秋紅就笑瞇瞇的,臉上都找不到眼睛了。

乘客們吃完飯上車的時候,秋紅站在車門口清點人數。我上去的時候,她會悄悄打開那個斜挎在肩上的綠色帆布小方包,變戲法似的從里面掏出一個茶雞蛋、一個蘋果或一塊用塑料袋裝著的把子肉,動作迅速地塞進我褲子口袋里。她并不看我,我也一聲不吭。在那輛能坐四十多人的長途汽車上,誰也不會想到我和她還有那么親近的關系。

2

我一直想找機會和秋紅聊聊天,但她似乎沒有和我交流的愿望。關于我女朋友,她從沒問過一句。我每次回老家,都打聽她的情況。她比我大兩歲,已經是個老姑娘了,卻一直沒有男朋友。據說幾年來親戚們給她介紹的男朋友不下二十個,但她都看不上。其中包括她父親的一個鎮政府的老同事給她介紹的一個副縣長的兒子,小伙子長得很帥,對方還承諾給她“農轉非”,并安排正式工作。她當乘務員只是個臨時工,工作很辛苦,收入也不高,卻連副縣長的兒子都看不上,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聽說她父親因為這事狠狠地打過她一頓。后來再也沒有給她介紹男朋友的了。她一直住在縣交通局家屬院的姑姑家。當初姑父給她找這份工作的時候,以為她頂多干兩三年就嫁人了,沒想到一住就是十幾年。姑姑一家對她早已沒有了好臉色,她每次回去,都像小偷一樣躲在自己房間里。

直到1996年,也就是她二十八歲那年國慶節,她終于結束了十二年的長途汽車乘務員生涯,嫁人了,嫁給了我們鎮上賣驢肉的宋鐵柱。“宋記驢肉”是我們鎮上的老字號,據說清朝的縣官都吃過。在我老家,“燒餅夾驢肉”是民間最奢侈的美食。我們村幾乎所有人都買過“宋記驢肉”,其中秋紅的父親買得最多。我上初中期間去買過幾次,那時候就認識宋鐵柱。他好像沒上過初中,早早地就幫他父親宰驢,賣驢肉。他個頭不高,臉很黑,厚嘴唇向外翻著,悶哧悶哧的不愛說話。他家的驢肉店在鎮西頭的公路南側,再往西不到二百米就是樹林子和莊稼地了。他家是二層小樓帶一個院子,樓上住人,樓下賣驢肉。

后來我回老家的時候,去鎮上買過幾次驢肉。秋紅像大飯店的廚師那樣戴著白帽子,穿著白大褂,看上去很清爽。她見了我十分親熱,一口一個“二叔”,又是倒茶,又是搬椅子。我買了驢肉要走,她卻留我坐一會兒,問我從桃城到省城路上的那些事。路上能有什么事,還和以前一樣。我發現秋紅結婚后一下子老了很多,眼角的魚尾紋很深,皮膚也黑了松了。她的女兒很漂亮,瓷娃娃似的,在店里跑來跑去。店里比前些年干凈、明亮多了。村里人去鎮上趕集,下雨的時候去店里避雨,渴的時候去店里喝水,需要在集上轉悠的時候就把自行車寄存在店門口;如果買驢肉,一律七折優惠。對于秋紅嫁給宋鐵柱,倒沒有人說過什么刻薄的話。

宋鐵柱這個人很老實。聽說有一次過年的時候,他到老丈人家走親戚,誰勸他喝酒他都喝,不一會兒就醉了,坐在板凳上耷拉著腦袋,臉紫得像豬肝。跌跌撞撞地上廁所,回屋的時候掉進了貯存紅薯的地窨子里。他怕人看見,不好意思爬上來,竟然在里面蹲到天黑。后來,這個大老實人竟然迷上了賭博,把多年來辛辛苦苦攢下的幾十萬元輸得一干二凈。聽說秋紅因為這事多次和他打架,但他賭癮太大,怎么都改不了。

秋紅的女兒也很不爭氣。秋紅早早地買了電腦,還聯了網,是鎮上最早的一批網民,閑下來的時候,她就坐在電腦前看書、聽歌、瀏覽新聞。沒想到女兒玩電腦染上了網癮,竟然多次偷偷地見網友。初三上學期,她被鄰縣一個大她五六歲的網友弄大了肚子。秋紅逼她墮胎,她不聽,擅自輟了學,跑到那個網友家的個體酒廠里打工,再也不回來了。

十年前的中秋節前,秋紅瘋了。在我老家,中秋節是僅次于春節的隆重節日,嫁出去的姑娘要回娘家送月餅和燒雞,這一禮俗叫“送節禮”。按照慣例,秋紅不送燒雞和月餅,而是送四五斤驢肉和二三十個松軟的吊爐燒餅。往年她都在中秋節前早早地回娘家,可那年過了中秋節也沒回去。村里有人去鎮上趕集,才知道她瘋了。她父親騎自行車去鎮上,看見她手里捏著一塊白底藍格手絹,正在店門口走來走去,嘴里用普通話念念有詞,誰也聽不清說的什么。頭發忽然間白了一大半,長長地披散著,樣子有點嚇人。一大群人圍著她看熱鬧。宋鐵柱皺著眉頭坐在柜臺前,把兩支煙接在一起,大口大口地抽。秋紅的父親近前打量了秋紅一會兒,試探著問:“今天怎么不做生意了?”秋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說:“你管得著嗎?你是誰家的小孩?”

秋紅差不多每個月都瘋一兩次。沒瘋的時候能說能笑,能進行日常的交流,完全像個正常人。不一定什么時候,正說著話,就開始胡言亂語。瘋的時間長短沒有規律,最短的時候小半天,其間在店門口甩著那塊手絹走來走去,嘴里用普通話念念有詞;最長的時候一個星期左右,其間會往外跑。有時候跑到縣汽車站附近轉悠,有時候跑到鄰近村子的小工廠和小作坊,給人家做飯。每年總有兩三次,她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蓬頭垢面,渾身的衣服臟得看不出顏色來,光著腳,兩腳血淋淋的。肯定是去了遠地方,但問她去哪里了,她不說。宋鐵柱曾把她送到市里的精神病院治過兩個月,但沒有明顯的效果。

十年了,“秋紅又跑了”,這句話我們村里的人都聽過、說過上百次了。

上星期我回老家,秋紅又跑了。大概只有我知道她跑到了羅坪。

3

在昏昏沉沉中,我記起羅永祥提到的一個情節和時間:這十年來,秋紅每年都去羅坪兩三次,其中7月28日這天一定在羅坪。羅永祥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那天是毛衫廠的廠慶日,員工下午放假,晚上一起聚餐,很多員工在大街上都看見過秋紅。羅永祥每次都派人找到她,領她去職工浴池洗澡,給她換上新衣服,請她參加聚餐。她很能吃,一頓飯能吃兩個扒豬肘子、五個四喜丸子,喝六碗西紅柿雞蛋湯。那些女員工看著她眼前的豬骨頭和空碗,都禁不住流眼淚。

我判斷,秋紅之所以每年的7月28日都去羅坪,是因為在某一年的這一天,在羅坪發生了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事情。

7月28日,我琢磨著這個日子,隱約看見它在幽暗的記憶倉庫里發著亮光。人到了一定歲數,在過往的上萬個日子里,總有一些日子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難以忘記,就像長到了肉里一樣。我的記性還不錯,在辭職開公司之前,我做過二十年的電視記者和編導,二十年前采訪過的很多人說過的很多話,以及當時的語氣和表情等等,都能記得。我敢肯定,某一年的7月28日,我的生活中也發生了比較重要的事情。

如果秋紅的7月28日和我的7月28日是同一年,那么似乎可以推斷:那一年的這一天,我和秋紅在羅坪共同經歷了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

我決定找到那一天。我從上大學起,就養成了在臺歷上寫日記的習慣。這個習慣一直堅持到現在,即使出差去了外地,回來后也要補上。如果臺歷上有幾頁空白,我會覺得像借了別人的錢沒還一樣別扭。三十多本印有幽默笑話或生活百科常識的臺歷芯,被我用紅色尼龍繩捆扎了起來,鎖在書房的鐵皮櫥子里了。秋紅當長途汽車乘務員十二年,其中1988年至1996年那九年里,我經常坐她那輛車。我只需找出那九本臺歷,分別翻到7月28日看一看。

不到五分鐘就確認了,那天是1996年的7月28日。臺歷上那一頁用圓珠筆寫著以下文字:“從桃城回。因雙合大橋被暴雨沖毀,夜宿羅坪永祥飯店。與《科學與生活》雜志社劉剛及兩個農民工同屋。兩個農民工在房間赤膊喝酒,劃拳。在院子里獨坐至11:30。月亮很好。”

我斜躺在沙發里,閉上眼睛,努力回憶那天的詳細經歷。漸漸地,整個過程和一些細節越來越清晰。那天陰天,很悶熱。那輛車不知出了什么故障,開得有些慢。快到羅坪的時候,路邊立著一個碩大的告示牌,大意是說:雙合大橋的橋面被暴雨沖毀,公路部門正全力組織搶修,明天上午八點半準時通行。去省城必須經過雙合大橋,只能在羅坪住下了。司機和秋紅向乘客們通報了情況。車廂里騷動了一陣,一胖一瘦兩個三十多歲的農民工罵了雙合大橋幾句。

永祥飯店的停車場里停了五六輛開往省城的長途汽車,簡易的四層客房樓住滿了滯留的乘客。司機和乘務員住一樓帶衛生間的“豪華間”,乘客們住二至四樓的四人間。我和劉剛及那兩個農民工住在二樓一個簡陋的房間里,里面有四張窄小的單人鐵床、一張油漆脫落的黑色長方形木桌、一臺“熊貓”牌21英寸黑白電視機、一把暖瓶、四只茶杯,房頂正中掛著一臺吊扇。那兩個農民工動作麻利地占下了里面靠窗的兩張床。

我在飯店大廳簡單吃了點東西,去公共盥洗室用散發著變質豬油氣味的劣質香皂洗了個澡。回到房間時,那兩個農民工正隔著那張長方形木桌,面對面坐在各自的床頭上,就著用塑料袋盛著的幾樣小菜,罵罵咧咧地喝酒。他們說,在這里耽擱一夜,少掙半天的錢,還得再搭上十塊錢住店,真是太倒霉了。劉剛坐在門口的床沿上,皺著眉頭大口大口地抽煙。他的頭發濕得一綹一綹的,后背也濕了一大片,我隱約聞到了他身上的汗酸味。他沖我笑了笑,說真熱啊。我也說了句真熱啊。這是我們第一次搭訕。他遞給我一支煙,問了我的工作單位,有些欣喜地說我們是半個同行,然后和我交換了名片。我就是從這時才知道他的名字和職業的。我想起桃城老鄉趙丕勝也在那家雜志社工作,還和他聊了聊趙丕勝。

我想和劉剛一起出去走走,但他似乎沒有這個意思,我就自己出去了,在院子角落的大楊樹下的石凳上坐下來。天已經晴了,缺了一溜細邊的月亮很亮,在云層中時隱時現。我脫下短袖T恤搭在肩膀上,陣陣涼風吹來,渾身舒服透了。我回房間的時候摁亮傳呼機看了看時間,剛過十一點半。劉剛不在。那兩個農民工還在喝酒,嗓門還是很高。樓上兩三個房間隱約傳來“啪啪”甩撲克牌的聲音和嘈雜的叫嚷聲。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我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聽見門“吱呀”響了一聲,同時聞到一股醉人的洗發露和沐浴露的香氣。劉剛不知去哪兒了,這時才回來。

第二天早晨,滯留的乘客們都早早地起床、吃早飯。從羅坪到雙合大橋大約需要半個小時,司機說八點準時發車。大家都聚在院子角落的十幾棵大楊樹下乘涼。秋紅今天穿了一件嫩綠色的連衣裙,胳膊、腿顯得更白嫩,臉色白里透紅。所有人都夸她今天特別漂亮。羅永祥也挺著大肚子走過來,目光在秋紅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有人問他怎么有空了,他說剛忙完,來看秋紅,看一眼賺一眼,不看白不看。秋紅手里拿著一只碩大的、紅透了的西紅柿,拋起來,接住,拋起來,接住,眼睛笑得彎彎的。

這么熱的天,劉剛不在樹陰下乘涼,卻一個人在三十多米以外的一個石凳上坐著,仰著臉望天。我也仰臉望了望天,天空就像用水洗過一樣,什么都沒有。我看著劉剛,忍不住咧嘴笑了笑。這時,我聽見秋紅叫了一聲“二叔”。二叔,是叫我嗎?從小到大,她還從沒這么叫過。在我愣神的一剎那,她手里的那只西紅柿已向我的臉部飛來。我急忙伸手去接,把西紅柿抓在手里的同時,里面的汁液也噴了我一臉。她笑彎了腰,急忙從斜挎在肩上的那個綠色帆布包里拿出一塊手絹,過來幫我擦臉。我覺得她今天有點不對勁,忍不住大聲呵斥了她一句:“秋紅你干什么,吃錯藥了嗎,你?!”

幾個乘客疑惑地打量著我。秋紅親熱地抓著我的胳膊,腦袋向我肩膀上靠了靠,對他們說:“他是我二叔。別看他年輕,蔥小白(輩)大。”

我掙脫了她的手。她又調皮地問我:“二叔,聽說二嬸很漂亮,什么時候吃你們的喜糖呀?”

好幾年了,現在她終于問我女朋友的情況了。我陰陽怪氣地告訴她,“二嬸”準備考省城一所大學的研究生,畢業留在省城工作,她一畢業我們就結婚。秋紅嘟起嘴,說,還是上大學好,還是有文化好。我想起她父親為她的婚事都快急死了,就小聲勸她早點嫁人。她鼻子里笑了兩聲,說想嫁就嫁了,嫁誰都一樣。我覺得這話沒頭沒腦的,很想和她好好聊聊,但又怕她難為情。她要看我女朋友的照片,我說沒帶,她說你騙人,就撕扯我的背包。我打開包,把夾在一本書里的兩張照片拿出來。她偏著身子湊近我看照片,我聞到她身上有一股醉人的洗發露和沐浴露的香氣。

車開起來以后,秋紅一下子安靜下來了,望著窗外,腦袋一動都不動。那兩個農民工從昨晚六點開始喝酒,一直喝到凌晨三點多,現在又就著一袋油炸花生米和幾根火腿腸,喝第三瓶剩下的那大半瓶。喝完后,他們的腦袋往靠背上一歪,張著嘴呼呼大睡起來。車過蘆城后大約十幾公里,那個瘦子醒了,盯著窗外的路標看了看,推了推旁邊的胖子,忽然大叫一聲,停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司機急忙在路邊停下車,并打開了車門。兩個農民工扛著碩大的花里胡哨的編織袋子,往車門口走。司機和秋紅向后扭著頭,疑惑地看著他們。瘦子大聲嚷,為什么不叫我們下車?司機問他們在哪里下車。瘦子說,蘆城,我們在蘆城蓋大樓。司機問,剛才在蘆城進站,你們為什么不下車?胖子眼珠子血紅血紅的,走路搖搖晃晃的,顯然有些醉了,他指著秋紅說,我們睡著了,她沒叫我們。秋紅的臉漲得通紅,連聲說對不起。瘦子齜牙咧嘴地說,對不起就完了?你把我們扔在半路上,算怎么回事?胖子說,這個賣票的太不稱職了,哪里有下車的都不知道嗎?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心想如果他們敢對秋紅動粗,我會對他們不客氣。劉剛向他們走過去,拍了拍他們的肩膀,有些討好地說,乘務員沒叫你們下車,是她不對;不過,你們明知道很快就下車了,也真不該喝那么多酒。瘦子說,這事就是她不對,我們可以睡著,但她應該叫我們。劉剛笑著問,你們想怎么著?胖子眼珠子一翻一翻的,咧嘴笑著說,這好辦,再把我們送回蘆城去。

乘客們騷動起來。司機從座位上走過來,賠著笑臉說,從這里到蘆城的過路車十幾分鐘就有一趟,車票頂多兩塊錢。這樣吧,每人賠你們十塊錢,你們下車。胖子瞅著方向盤說,那不行,我們買票買到蘆城,就得在蘆城下車。劉剛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這樣不大好吧,今天是星期一,大家都很忙。瘦子打量著劉剛,鄙夷地說,關你什么事,雞抱鴨子閑操心!劉剛的聲調也一下子高起來,說,關我什么事?你們耽誤我趕路了!這時,胖子趁司機和秋紅沒留意,放下編織袋子,躥到了駕駛座上。乘客們發出一陣驚叫。劉剛一個箭步跨過去,抓著胖子的衣領,像提溜小雞一樣把他拽起來,從車門扔了下去,又把他的編織袋子扔下去,然后把瘦子也推下車,對司機說,關門。

秋紅從綠色帆布包里掏出兩張十元的鈔票,隔著車窗扔給胖子和瘦子。她扭過頭,似乎要對劉剛說一聲謝謝。劉剛已坐到座位上,一手托腮,扭頭望著窗外。

司機疑惑地問秋紅:“你今天怎么走神了?”

4

星期天晚上有個桃城老鄉聚會。我因為太累,本想找理由推掉,但還是去了。我想見到趙丕勝,和他聊聊劉剛。我忽然對劉剛發生了興趣。參加聚會的桃城老鄉有三十多個,我特意和趙丕勝挨著坐。

在繁瑣的敬酒程序的間隙,我和趙丕勝一直低著頭小聲嘀咕。他告訴我,劉剛最早是曹州地區藝術館的創作員,很有才華,不到三十歲就出版過一本個人詩集《冬天華爾茲》。這個人表面上溫和沉靜,其實內心狂野,有些恃才傲物,在單位上不太好混。《科學與生活》創刊后,他撇家舍業,調到省城當編輯。這個雜志發行量不高,廣告收入和工資也較低。北京好幾家報社邀請他加盟,待遇高出好幾倍,但不知他為什么沒去。編輯部有四五個編輯,但每次出刊,他這個編輯部主任都親自跑印刷廠看校樣。那時雜志由康城縣印刷廠承印,他每月都往康城跑一趟。他的婚姻不太幸福,外面好像有情人。后來他老婆知道了,他才和情人分了手。之后他從雜志社辭了職,去北京發展。十年前的中秋節前的一天,他開車從北京去石家莊,路上被一輛剎車失靈的運煤車撞了,死得很慘,很多人在網上發文章悼念他。

趙丕勝說,他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過詩,那個年代喜歡詩的人太多了,但現在都不好意思談詩了。

我腦子里有些亂。我的思維在秋紅身上停住了,忽然想起她上初中的時候也很喜歡詩。她父親是鎮水利站站長,家里經濟條件較好。她愛買課外書,而且都是詩集,有泰戈爾、普希金、海涅等世界著名詩人的,也有北島、舒婷等中國當代著名詩人的。她上數學、物理課的時候偷偷看詩集,被老師沒收過。她還加入了幾個高年級同學發起的“蘭蕙”詩社,課下經常和他們在操場的草坪上一起讀詩。她是詩社里唯一的女生,每次參加活動都刻意打扮一番。我覺得這會影響她的學業,她很聰明,如果專心學習,將來考大學應該沒問題。

從縣城到我老家的村子大約十七華里。秋紅有一輛八成新的“鳳凰”自行車,但周末我從沒想過蹭她的車回家。我愛好長跑,步行十七華里是小菜一碟。三年里只有五六次,她主動讓我騎她的自行車馱著她回家、返校。記得那幾次她臉色蒼白,嘴唇沒有一點血色,還不斷催我騎快點。她在自行車后座上摟著我的腰,隔著短袖襯衣使勁掐我的肚皮;她另一只手里捧著一本詩集,不時用普通話念幾句,記得有“家用的陶罐”“看不見的樹液”等等。每次回家和返校,路上她都讓我停下一次,她背著書包鉆進路邊的玉米地里,好一會兒才出來。

一個女生小便的時候不避諱男生,還掐男生的肚皮,那時我認為這是戀愛中的青年男女之間才有的一種特別的親近。我心里有些興奮,但更多的是別扭,因為按輩分她該叫我“二叔”。最后一次騎自行車馱她回學校的路上,我囁嚅著勸她把精力放在學業上,不要再參加詩社的活動了。她沉默了一會兒,松開了掐著我肚皮的手,氣鼓鼓地說:“你算我什么人,你管我干什么!”我蹬自行車的腿一下子沒有了力氣。從那以后,我們見了面都有些別扭。

她照舊喜歡詩。學校和班里組織各種文藝晚會,肯定有她的詩朗誦節目。現在我還記得,初三那年全校元旦晚會上,她朗誦過一首詩,先用英文,后用中文。用英文朗誦的時候,臺下的同學大概聽不太懂,都嘻嘻哈哈的;用中文朗誦的時候,上千人的大禮堂里忽然安靜了下來,不少女同學聽著聽著就哭了。記得那首詩里有這樣的句子:“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愛到癡迷,卻不能說我愛你;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不能說我愛你,而是想你痛徹心脾,卻只能深埋心底;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不能說我想你,而是彼此相愛,卻不能夠在一起;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魚與飛鳥的距離,一個在天,一個卻深潛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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