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說給一座山聽 [組詩]

蔡永

山中遇雨

松雞梳著毛羽，睨視著我

不是意外于一場雨

而是意外于一個早行的人

風濕淋淋地穿過黑夜，撲上山襟

四月的綠淹沒三月的綠

我干干凈凈，保持落湯雞的風度

踏著松針的骨和花瓣的肉

向東二十里，遁入城市

波濤留情，倒退一步

為我放開一條生路

獻 詩

現在伐薪不像那時候多了

現在的斧子當作陳列品

當作重金屬

重金屬充斥我的生活

我仍然需要你

我一天天變得龐大

像一座空山長成一座城池

我一點點拋棄微末

像一個人忽視自己的耳朵

我仍然需要你

從第一根弦撥到第七根弦

從第一個徽撫到第十三個徽

你擁有石像、牌坊和減字譜

你沒有衰老、貧困和呼吸

我仍然需要你

在你無法想象的今天

用我無以言表的詩句

叫你的名字，獻給你

慢慢飛

當箭已離弦，彈已出膛

當林梢吹過輕風，鴿子張開翅膀

終于可以慢下來，讓一座山

不再急于開枝散葉、開花結果

慢得讓滿樹落葉，或者一片羽毛

忽略我們的飛翔

如果可以，我當你的靶子

屏住呼吸，閉上眼，瞄準

你的加速度，帶著欣喜的呼嘯

你的拋物線，無限接近我的心房

請你收下這座山

我們面對面，同時命中對方

像我一樣靠近你

我還記得你來過這里

上了岸 上了山

你的琴弦振動了我的心弦

我們一滴滴地收回流水

你許下的約定 總未如愿

一張琴等不到我

一棵樹也等不到我

浪花在催促你的船槳

明月在追趕你的腳步

我卻盼望一個意外的結局

琴在地上 安于宿命

琴聲在林中 歸于寂靜

黑暗從四周翻涌而來

我悄然而逝

你知道 我在靠近你

急就章

連一座火山也會戒急用忍

骨子里藏著多少熾烈的巖漿

也和你一樣不動聲色

夏季慢慢地走

秋季慢慢地來

從前的花朵又結成果子

我的果子真急呀

忍不住豐滿忍不住腐敗

忍不住擠上你的山峰

哪怕冰霜風雪，也要迫不及待

像我一發而不可收拾

上九真

一場雪拼盡全力，一座山紋絲不動

草木隱去名號，鳥獸保持緘默

斧頭要找一棵樹，琴要找一頭牛

得道成仙的狐貍要找一個凡夫俗子

兩千年，茫茫白

一節枯枝會降下哪一位神靈

樹顛的，閃展騰挪

樹根的，倏忽即逝

山名九真，原名五藏，亦名仙潛

地名九真關，城堞歷歷，冰雪皚皚

煉丹爐找不到前世

連心鎖找不到自己

舉頭一思量，低頭再思量

脖頸微涼，有風過耳

山中憶美人

我想虛構一座山

沒有小花和小鳥

沒有烈酒和細腰

所有的枯榮和愛恨停在山腳

一座山只是一座山

什么都不會發生

曾經的表白退回到眼里的輕笑

曾經的吻退回到臉上的紅潮

我們初相識

只有一點點動心

一個人說給一座山聽

一個人說

給另一個人聽

另一顆心里山鳴谷應

另一個身體安穩如山

一個人知道另一個人

等著即將來臨的春夜

在新雷震震里大喊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