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杰 張仲明
(西南大學心理學部,重慶400715)
自主行動(voluntary action)是個體按照自身意愿進行的活動 (Haggard,Clark,& Kalogeras,2002)。Moore(2016)認為個體在做出自主行動時,不會僅僅覺得動作只是簡單地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會認為自身是動作的發起者。這種認為自身是動作發起者的主觀感覺就是主導感(sense of agency),也稱主動控制感(Moore,2016)。主導感不同于主導判斷(judgment of agency),前者與感覺動作過程有關,是一種低層次的非概念性感覺,而后者與認知過程有關,是一種對主導體驗的更高層次的概念判斷(Synofzik,Vosgerau,&Newen,2008)。個體的主導感主要受到動作發生前的主觀意識(free will)、動作的發生方式及動作的結果特征三方面的影響。其中,主觀意識是產生主導感的前提,個體的主觀意識越強烈,產生的主導感也越強(Haggard,Clark,&Kalogeras,2002;Zhao,Hu,Qu,Cui,Piao,Xu,...&Fu,2016)。相比于被動動作,主動動作會產生更強烈的主導感,造成更大的時間壓縮效應(Zhao,Chen,Yan,&Fu,2013)。所謂的時間壓縮,是指個體在做一項自主行動時,伴隨主導感的生成而產生的一種主觀上覺得時間被壓縮了的現象(Moore,&Obhi,2012)。最后,主導感還會受到動作結果的特征影響,包括結果的效價、動作與結果的時間接近性以及動作與結果的因果關系等 (Yoshie&Haggard,2017;Buehner&Humphreys,2009)。
主導感作為人類心理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日常生活中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但個體體驗到的主導感并非完全可信,主導感的動態性和靈活性是導致主導體驗發生錯誤的兩個重要因素。動態性是指個體的大腦會積極地建構主導感,所以主導體驗的準確性并非固定不變,而是隨情境動態變化著的 (Synofzik,Thier,Leube,Schlotterbeck,&Lindner,2010)。一個典型的例子是賭徒會在想要大的數字時更用力地搖動骰盅,在想要小數字時則搖得更輕(Henslin,&James,M.,1967)。事實上,骰子的點數是無法通過搖動骰盅的力度來控制的,這說明主導感并非是客觀事實的可靠再現,而在特定情境下會受到自身主觀信念的影響。主導感極強的靈活性是導致主導體驗產生錯誤的第二個原因。所謂靈活性是指人們可以在各種各樣的情況下體驗到對行動結果的控制感(McRaney,2013)。主導感的靈活性使得人們很容易受到先前的錯誤主導體驗的影響,并將這種錯誤的主導體驗擴展到新的情境中去(Moore,2016)。
主導感的研究不僅對于普通人群有重要意義,特殊人群尤其是精神疾病患者的主導感同樣受到了研究者的廣泛關注。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開始探索強迫癥患者的主導感變化情況。這些研究的結果大多指向強迫癥患者的主導感受損,即該群體的主導感低于正常人群(Gentsch,Simone Schütz-Bosbach,& Kathmann,2012;Oren,Friedmann,&Dar,2016)。尋求內部狀態的代理模型(seeking proxies for internal states,SPIS)預測了強迫傾向個體會削弱對自身內部狀態的訪問,轉而尋求外部代理(Lazarov,Liberman,Hermesh,&Dar,2014)。該模型的提出為證實強迫癥患者的主導感受損提供了理論依據。
本文系統地歸納了關于主導感生成機制的三種主要理論以及用于測量主導感的兩種方式,介紹了尋求內部狀態的代理模型的主要內容和相關的研究成果,并在此基礎上回顧了強迫癥患者主導感的最新研究結果,為強迫癥的臨床干預提供了新的視角。
關于主導感的生成機制,目前主要存在三種理論,其中最具影響力的兩種是比較器模型(c omparator model)和表層心因理論(t heory of apparent mental causation)。這兩種理論分別從運動控制系統(motor control system)和思維與動作的關系兩個不同的角度提出了主導感的生成機制。后來的研究者又在綜合前兩個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主導感的線索整合理論(c lue integration theory)。
Frith等人(2000)首先提出了主導感的比較器模型。該模型從運動控制系統的角度出發,認為支持個體自主行動控制的計算過程生成了主導感(Frith,Blakemore,&Wolpert,2000)。比較器模型把運動看作一個過程:即人們的動作始于個體的意圖或目標,這使得動作系統的期望狀態能夠被表示出來(Frith,2005)。運動控制系統利用這一信息來發出使系統達到期望狀態的動作控制。動作控制則進一步引起實際動作,并估計系統可能達到的實際狀態。而期望狀態將通過比較器與估計的實際狀態進行比較,如果匹配,個體就會產生主導感。若不匹配,動作系統就會更新動作控制,直到與期望狀態相匹配(Moore,2016)。大量的相關研究為主導感的比較器模型提供了支持。例如,Moore和Haggard的一項研究表明,感覺運動的預測有助于時間壓縮效應的產生(Moore&Haggard,2008)。另外,個體期望與實際感覺反饋的不匹配也會影響到動作的識別判斷(Franck,Farrer,Georgieff,Marie -Cardine,Daléry,d’Amato et al.,2001)。
在Frith的研究基礎上,Synofzik等人(2008)又提出了主導感的內在比較器模型。該模型也認為個體的自主行動過程可以分為兩種狀態,分別是期望狀態和估計的實際狀態。但不同于原始的比較器模型,該模型新增了一個動作過程之外的預測狀態,這種狀態在動作控制的傳出副本基礎上經由預測器產生(Synofzik,Vosgerau,&Newen,2008)。于是整個動作系統就可以劃分為三個比較過程:期望狀態與估計實際狀態的比較,這一過程對于動作的控制十分重要,如果狀態無法匹配,錯誤信息將反饋給動作控制系統以調整個體的動作控制;期望狀態與預測狀態的比較,這一比較的功能與前者相似,但預測的感知反饋比實際反饋更快;預測狀態與估計實際狀態的比較,實際上是預測的感知反饋信息與感知運動系統獲取的實際感知進行對比,一旦匹配就會生成主導感(張淼,吳迪,李明,凌懿白,張明,趙科,2018)。相關研究表明:預測感覺反饋和實際感覺反饋的不匹配會影響動作的識別判斷(Franck,Farrer,Georgieff,Marie-Cardine,Daléry,&d’Amato,2001),而預測的感覺反饋信息和實際的感覺反饋信息在得到匹配時會產生主導感,并造成時間壓縮效應(intentional binding effect;Haggard et al,2002)。
主導感的比較器模型系統地闡明了主導感的生成過程和個體自主行動的控制過程。但由于比較器模型過于強調動作系統在該過程中的作用,而忽略了外部信息對主導感生成的重要意義。
不同于比較器模型強調動作系統對主導感的作用,表層心因理論刻意地淡化了動作系統的作用,并從一個更加表層的角度來解釋主導感。該理論認為:個體無法有意識地進入到深層的運動控制系統,所以人們的主導感在很多時候都具有誤導性(Wegner,2003)。根據表層心因理論,決定個體主導感的關鍵因素是思維與動作的關系。如果個體的動作意圖發生在動作產生之前,并與實際動作一致,且是動作唯一的合理原因,那么個體就會覺得是自己執行了該動作,同時產生主導感(Wegner,2003)。表層心因理論同樣得到了后續研究的支持。Wegner等人(2004)發現對即將采取的行動的啟動性思想會造成一種對該行動的虛假主導感。對一個行為的高層情境性信息進行操作能夠改變個體的主導感,并可以通過時間壓縮范式來進行測量 (Desantis,Cédric Roussel,&Waszak,2011)。
信息來源被認為是影響主導感產生的最重要因素之一,但以上的兩種理論對信息的來源有不同的看法。比較器模型認為感覺運動過程是主要的信息來源,而表層心因理論則把重心放在動作系統的外部信息上,例如環境和社會線索(Wegner,Sparrow,2004)。傳統的觀點認為這兩種理論是相互排斥的,但Moore等人(2008)的研究表明,內部的感覺運動預測與外部的動作結果對主導感的產生同等重要(Moore,Haggard,2008)。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致力于將兩種理論整合起來,從而形成了關于主導感的線索整合理論。
主導感的線索整合理論的提出解決了長期以來關于主導感是基于感覺運動信息還是動作系統外部信息的爭論(Wegner&Sparrow,2004;Fletcher,&Frith,2009;Moore&Fletcher,2012)。該理論認為以上兩種觀點都是正確的,事實上,主導感的產生基于各種各樣的信息源。同時,不同信息源對主導感的不同影響可能與其可靠性有關,且可靠的信息來源在主導感的產生中占主導地位 (Moore&Fletcher,2012)。該理論另外一個重要的觀點是:當感覺運動預測的可靠性降低時,外部行為結果對主導感的影響會增加。這一觀點在精神分裂癥病人的臨床研究中得到了證實。比如Synofzik等人(2010)通過主導歸因范式發現,精神分裂癥患者的主導判斷更依賴于對動作的視覺反饋,而不是內在的感覺運動線索(Synofzik et al,,2010)。這種對外部視覺反饋的依賴符合線索整合理論,因為此前的研究表明,精神分裂癥病人的感覺運動預測是不可靠的(Voss,Moore,Hauser,Gallinat,Heinz,&Haggard,2010)。除此以外,相關研究還發現:個體動作的主導感似乎源自預測線索和事后線索的動態交互,這些線索既可以是感覺運動的形式,也可以是認知的形式(Synofzik Matthis,Vosgerau Gottfried,&Voss Martin,2013)。眾多的線索并非是互斥的,而是根據各自的可靠性來組合使用,并在特定的情境下建立最有力的主導感表征,線索與線索之間的權重可以根據環境因素和情感因素來進行調節(Moore&Fletcher,2012)。
該理論從一個綜合的角度來考量主導感的生成機制,既考慮到了內部的動作控制系統,又包含了外部的信息反饋。同時建構了一個不斷變化的動態主導感模型,各種線索根據其可靠性在主導感的產生過程中發揮著不同的權重,提升了理論的完備性。基于以上的三種理論可以認為,主導感本身存在不同的子維度,來自內部和外部的不同信息或許反映了主導感的不同亞類。
從現象學的角度來看,主導感的測量十分困難,因為個體在行動時,通常對自身的主觀體驗只存有最低限度的意識(Haggard,2005)。這與其他形式的意識體驗完全不同,尤其是視覺,因為在視覺中,人們的體驗通常是強烈而穩定的。因此,研究者必須通過富有創造性的范式來測量這種難以捉摸的體驗。根據以往的相關研究,主導感的測量方法大致可以分為兩類,即外顯測量和內隱測量。
這種測量方法讓被試直接報告自身的主導體驗,或者通過詢問被試相關的問題(如“這個動作是否就是你做的?”“你對你的動作控制的程度如何?”)來實現(張淼 等,2018)。Tapal等人(2017)編制了從正反兩個維度來測量個體主導感的SoAS(the s ense of a gency s cale)量表。研究者進行了探索性和驗證性因子分析,得出了兩個相關因子,并分別稱之為積極主導感(s ense of p ositive a gency,SOPA)和消極主導感(s ense of n egative a gency,SONA)。研究發現SoAS量表的信效度良好,并且可以將個體對其主導感的一般信念從他們在行動結果中感知到的成功 中 分 離 出 來 (Tapal,Oren,Dar,& Eitam,2017)。
外顯測量的方式相對簡單直觀但也更容易受到需求效應的影響,因為被試的認知偏差可能導致主導感的夸大。尤其當行為的結果是正向的、積極的,而不是中性或消極的時候,這種偏差會更加強烈(Haggard&Patrick,2017)。所以,更多的研究者傾向于采用內隱的方式來測量主導感。
時間壓縮范式是目前使用最為廣泛的主導感內隱測量方法。關于時間壓縮效應的生成機制,存在兩種觀點,分別基于兩種不同類型的主導感(吳迪,顧晶金,李明,張淼,張明,趙科,傅小蘭,2019)。Synofzik等人(2008)認為主導感可分為基于動作的主導感和基于因果關系的主導感(Synofzik,Vosgerau,&Newen,2008)。一部分研究認為自主行動和實際的動作感覺反饋相匹配而產生了基于行動的主動控制感,這種觀點基于比較器模型,認為是動作的主動控制感造成了時間壓縮(Caspar,Christensen,Cleeremans,&Haggard,2016)。另一部分觀點則認為:動作結果發生的順序及時間上的接近性使得個體能夠覺察到動作和動作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而這種因果關系才是時間壓縮產生的原因(Buehner&Humphreys,2009)。事實上,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兩種類型的主導感對于時間壓縮的產生同等重要,但基于動作的主導感和因果關系的主導感在時間壓縮效應中的具體關系尚未明確(吳迪 等,2019)。
早在2002年,Haggard等就已經通過Libet時鐘法來研究時間壓縮效應,并提出了基于自主行動和主觀時間來測量主導感的方法(Haggard,Clark,&Kalogeras,2002)。研究發現,被試在主動按鍵條件下報告的按鍵時的指針位置比控制條件下更靠后,但報告的聽覺刺激發生時的指針位置卻比控制條件更靠前。這表明,個體在完成一項自主行動時所感知到的時間間隔在主觀上被壓縮了,且個體的主導感越強,這種壓縮效應就越明顯(Jo,Wittmann,Hinterberger,&Schmidt,2014)。在改變聲音刺激出現的時間間隔和可預測性后發現,時間的接近性和可預測性是產生時間壓縮的決定性因素(Moore,Haggard,2008)。Engbert等人研究了時間壓縮的作用成分,他們使用L ibet時鐘方法評估了改變行動結果的某些特性對感知行動時間的影響。實驗發現,預測的結果就足以產生時間壓縮,且這種預測效果只 適 用 于 自 主 行 動 (Engbert,Wohlschl?ger,Thomas,&Haggard,2007)。隨著時間壓縮范式的普及,越來越多的研究者更傾向于讓被試直接報告主動按鍵到聽覺刺激之間的時間間隔,這種方法被稱為間隔估計范式。而為了更嚴格地控制實驗的計時起點,又有研究者在被試主動按鍵后增加了一個視覺刺激(例如屏幕上的圓點)的消失,從而讓被試報告視覺刺激消失到聽覺刺激發生的時間間隔(Zhao,Chen,Yan,&Fu,2013)。
主導感的內隱測量是一種有效的主導感測量方式,通過時間壓縮的程度可以很好地反映個體的主導感程度。但這種測量方式并非沒有缺陷,比如時間壓縮的測量可能存在誤差,以及個體在評估視覺刺激和聽覺刺激時需要切換感覺通道,這可能會影響到個體對事件發生時間的感知(張淼等,2018)。
對特殊群體尤其是精神類病患在主導感問題上的探索有利于明確主導感的產生機制(吳迪 等,2019)。強迫癥的尋求內部狀態的代理模型提出強迫癥患者對自身內部狀態的訪問削弱,而主導感作為預測內部狀態的重要線索很可能受到損害(Lazarov,Dar,Liberman,& Oded,2012;Lazarov,Dar,Oded,&Liberman,2010)。隨著對強迫癥患者主導感研究的深入,大量的相關研究發現,強迫癥患者的主導感相較于健康被試更低,即該群體的主導感存在受損的情況。
尋求內部狀態的代理模型提出,強迫癥個體依賴于外部代理來補償對自身內部狀態(包括感覺、知覺、信念以及偏好)的訪問削弱 (Lazarov et al.,2014)。所謂的代理(proxies)是指被個體感知為更易識別或更明確的內部狀態的替代,比如:規則、程序、行為或者環境刺激(Liberman&Dar,2009)。
利用生物反饋裝置進行的肌肉放松實驗發現,強迫傾向與個體對內部狀態缺乏主觀確信有關,這種缺乏增加了個體對外部代理的依賴(Lazarov et al.,2010)。進一步研究發現:強迫癥患者對自身肌肉緊張水平的評估準確度相較于控制組和焦慮患者更低(Lazarov et al.,2015)。當有機會查看生物反饋信息時,強迫癥患者更愿意尋求外部代理,也更容易 受 到 虛 假 反 饋 信 息 的 影 響 (Lazarov et al.,2014)。這種內部狀態的訪問削弱,還可能表現在強迫癥個體的最大化決策風格(即尋求通過對所有現有備選方案的詳盡搜索以得出最佳選擇)上。研究表明,強迫傾向與最大化決策傾向正相關,也就是說,高強迫傾向個體會持續地尋找更好的外部代理,即使個體已經達到滿意的狀態(Ela,Reuven,&Nira,2018)。根據SPIS模型,強迫傾向個體難以獲得對某件事情的滿足感且難以選擇出完美的替代。因此,他們會持續尋找更好的代理,并以他人的評價和評級以及任何其他客觀標準的形式來尋求外部決策幫助(Ela et al.,2018)。Dar等研究了強迫傾向與被試梅耶薩洛維卡魯索情商測試(Mayer-Salovey-Caruso Emotional Intelligence Test)成績之間的關系。結果發現:強迫傾向與MSCEIT中依賴于情感體驗訪問部分的成績負相關。這說明對情緒狀態的訪問障礙可能是由懷疑(高強迫傾向個體的典型特征)引起的,而這也可能是強迫癥患者對內部狀態訪問削弱的更普遍的表現(Dar,Lazarov,&Liberman,2016)。
主導感被認為是身體內部狀態變化的一個重要預測因素,這些變化會產生內部感知信號,例如在執行或準備一個具有個人挑戰性的動作時心率的增加,這些預測信號被認為會產生一種基本的存在感和主導意識(Seth,Suzuki,&Critchley,2012)。強迫癥個體通常對自身的內部狀態感到不確定,包括感覺、知覺、信念以及偏好。由于特定環境中的主導感特別依賴于對個體內部信號的準確感知,所以SPIS模型預測強迫癥個體的主導感會減弱(Oren et al.,2017)。研究發現,強迫傾向個體忽略語句中施動者的傾向不會因為行為的效價以及施動者是人類還是無生命體而改變,這可能意味著強迫癥個體傾向于將世界上的事件視為正在發生而不是正在被引起的,產生這種現象的原因可能與可預測性和主導感的降低有關(Oren et al.,2016)。除此以外,強迫癥個體主導感降低的動機有可能是為了減少自身的責任感和內疚感(Salkovskis,1999)。
強迫癥患者對自身內部狀態的訪問削弱,提示了其主導感的受損,那么實際情況究竟如何呢?Gentsch等人記錄了主動生成和被動觀察兩種視覺刺激條件下強迫癥患者的腦電數據。研究發現:相較于被動觀察,主動生成條件下的強迫癥患者表現出明顯的N1成分抑制削弱。這表明強迫癥患者無法預測和抑制自身行為的感覺后果,即使在完成了動作后仍然會有持續的未完成感(Gentsch,Simone Schütz-Bosbach,Endrass,&Kathmann,2012),而這很可能會導致個體主導感的降低。Oren等人通過間接測量的方式研究了強迫癥患者的口語使用情況,發現高強迫傾向個體在口語中更多地省略掉施動者,即動作的發出者,這一結果間接顯示出強迫傾向個體主導感的降低(Oren,Friedmann,&Dar,2016)。相對于低強迫傾向個體,高強迫傾向個體產生的時間壓縮效應更弱,提示其主導感的削弱(Oren,Eitam,&Dar,2017)。一項利用頸椎活動范圍裝置(cervical range-of-motion device)研究主導感內部預測衰減問題的研究發現,個體的高強迫傾向與對感知副本(efference copy)以及運動信息再傳入(re-afferent motor information)的依賴減少有關(Ezrati,Sherman,&Dar,2018)。感知副本是一種由動作系統產生、感覺神經輸出訊號的內部副本,它可以與由自主運動產生的感覺輸入進行整合,從而將真正的運動和被要求做出的運動進行比較,并屏蔽那些由自己誘發的感覺輸入,以穩定知覺(Gyr&John,1972)。借由內部模型和感知副本,大腦可以預測一個動作產生的效果,感知副本是因自己而非他人的動作所觸發,這也是自己撓自己感覺不會如別人撓自己那么強烈的原因 (Synofzik et al.,2013;Tsakiris,Prabhu,&Haggard,2006)。感知副本和再傳入運動信息都被視作主導感的主要構成要素,所以這種內部經驗的缺失可能是導致強迫癥患者主導感受損的關鍵。
盡管強迫癥患者的主導感受損得到了大量研究結果的支持,但仍有一部分研究得出了不同的結論。比如,強迫癥個體膨脹的責任感(inflated responsibility)以及思想行動融合 (thought-action fusion,TAF)的特點都是高主導感的表現(張眾良,張仲明,李紅,2010)。一項實證研究表明,強迫癥臨床及亞臨床患者的幻覺控制(illusion of control)呈現出增強的趨勢,這也提示個體主導感的增加(Reuvenmagril,Dar,&Liberman,2008)。Gentsch等人的研究同樣也發現,當被試被要求直接評價他們的行為和視覺刺激之間的關系時,強迫癥個體的自評主導感高于健康對照組,并且其自評得分與強迫癥癥狀的嚴重程度呈正相關 (Gentsch et al.,2012)。根據SPIS模型的觀點,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可能是強迫癥個體希望通過尋求代理(比如強迫性思想和強迫性行為)來增加自身的主導感,以提升對危險情境的控制力(Lazarov et al.,2014)。也就是說,強迫癥患者低主導感的特點可能會在主觀層面上被自身的儀式化行為掩蓋(Pacherie,2008),這也是為什么強迫傾向個體的自評主導感比實際情況偏高的原因(Gentsch et al.,2012;Reuven-Magril et al.,2008)。由于研究數量有限,尋求內部狀態的代理是否能夠實際提升強迫癥患者的主導感還需要更多的實證研究進行探索。未來研究還可以嘗試對主導感進行維度的劃分,強迫癥患者可能在主導感的部分子維度上表現出下降而在其他維度上則表現出增加的趨勢。
SPIS模型預測了強迫癥患者對內部狀態的訪問削弱,提示了個體主導感的降低,這為強迫癥的臨床治療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目前,強迫癥的一線治療手段還是5-羥色胺再攝取抑制劑(selective serotonin reuptake inhibitor,SSRI)聯合認知行為療法(cognitive-behavior therapy,CBT)進行干預(Baldwin,Anderson,Nutt,Allgulander,Bandelow,Den Boer…Lidbetter,2014)。治療師可以考慮通過認知或行為訓練提升患者的主導感,從而有效地增強其對內部狀態的訪問,緩解強迫癥狀。目前,強迫癥的臨床癥狀強度主要通過強迫性思維和強迫性行為的主觀量表分數來測定,未來研究可以嘗試將主導感納入強迫癥癥狀的衡量指標,還可以通過將主導感細分為不同的子維度并研究這些維度和不同強迫類型之間的關系。快感缺失(anhedonia)可以預測青少年在成年后患抑郁的風險,未來亦可通過追蹤研究來探索低主導感是否能夠預測青少年在未來患強迫癥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