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書寫與史實重建
——戚繼光平定龍頭寨事跡遭舊志闕載、改寫原因考析

劉 濤

龍頭寨位于今福建省漳平市赤水鎮田頭村東，遺址尚存。廖選、蘇阿普、楊一、陳明光、范繼祖、許成川、曾東田、馬湘源（即馬元湘）等人先后據此舉事。戚繼光自嘉靖四十三年（1564）起，到嘉靖四十四年（1565），先后指揮平定蘇阿普、楊一、曾東田、馬湘源、許成川等人。明廷由龍巖縣析置寧洋縣，并改龍頭寨為“殺狐嶺”，以此警示后人。然而，漳州府、寧洋縣舊志對此竟然分別采取無載、改寫文本敘事方式，僅突出戚家軍名將王如龍的事跡，致使起到關鍵作用的戚繼光反倒鮮為人知。

目前，學術界關于戚繼光與福建關系的研究已取得豐碩成果，對后學多有啟發。如陳支平《戚繼光在福建的史跡述略》一文，圍繞戚繼光在嘉靖四十一年到嘉靖四十五年（1562—1566年）的事跡進行考證，認為戚繼光的抗倭生涯基本上是在福建度過的，大體還原了戚繼光在福建的抗倭事跡。〔1〕然而，筆者認為，對于這段歷史，似仍有值得深入探討的空間。

為此，本文搜集《明實錄》、地方志、文集、年譜等史料，通過考證戚繼光平定龍頭寨事跡，揭示萬歷元年《漳州府志》無載戚繼光平定龍頭寨的事功和康熙元年《寧洋縣志》將“龍頭寨”改為“殺狐嶺”的原因，以期為新時期戚繼光研究提供新的路徑。

一、戚繼光多次指揮平定龍頭寨舉事考實

萬歷元年《漳州府志》收錄無名氏所撰《殺狐嶺記》一文載：

此嶺舊名龍頭寨，鳥道險峻，人跡希少。經二百年來，鞠為寇穴。頃山寇曾東田、馬元湘等，踵賊首廖選、蘇阿普、楊一、陳明光、范繼祖、許成川等之后，兇逞數年，民遭慘極。嘉靖四十四年，巡按御史陳萬言按節漳城，詢謀僉同，斷從剿議；提督福建軍務巡撫都御史汪道昆、提督南贛軍務巡撫都御史吳伯朋、鎮守總兵都督戚繼光，振威弘略，策力用張；按察司巡視海道副使周賢宣、監督軍務副使金浙、分巡漳南道僉事徐梓，運幄出奇，較若畫一。乃行本府知府唐九德區劃糧餉，攻具戒嚴，以都指揮王如龍將浙兵六千，部分守備劉某、漳平縣知縣曾迪受成轉運，列柵圍巢,暑雨弗避。爰自四月興兵，迄七月克之。賊無首從，皆殲滅，境土遂寧。疏請于朝，設縣治于東西洋為寧洋縣。御史陳檄副使周，改除龍頭寨舊名，題曰殺狐嶺。用紀其事，以示深山窮谷之民。睹此嶺者，其知所懼云。〔2〕

上述記載表明，戚繼光曾為平定龍頭寨出謀劃策，而王如龍系戚家軍將領，“浙兵”則指“戚家軍”。

然而，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在“兵亂”一節又云：

（嘉靖）四十四年四月，龍巖縣積年賊首曾東田、馬元湘等久住龍頭寨為亂。兩院、南贛會兵，巡海道周賢宣督同同知鄧士元、參將王如龍剿滅之。改其寨曰殺狐嶺。〔3〕

該志參考無名氏《殺狐嶺記》一文，卻未提及戚繼光的作用，稱王如龍為“參將”，也未提及將“龍頭寨”改名為“殺狐嶺”的陳萬言。

到底孰是孰非？《戚少保年譜耆編》載：戚繼光在嘉靖四十三年（1564）閏二月命部將堵截楊一〔4〕，三月命部將蕩平蘇阿普香寮大巢〔5〕。“馬湘源”又作“馬元湘”。戚繼光先后平定盤踞在龍頭寨的蘇阿普、楊一、許成川、曾東田、馬元湘等人，是因為他深知曾東田、馬湘源“復據龍頭寨以逞”的原因。〔6〕

嘉靖四十四年（1565），戚繼光親自對龍頭寨曾東田、馬湘源布控。《戚少保年譜耆編》又云：

嘉靖四十四年乙丑，家嚴三十八歲。……比時，龍頭寨山賊乘間出劫。此寨在元，李烏嘴所據；昭代正統間為鄧茂七所據。邇年楊一被擒，而蘇阿普復作；阿普繼擒，而曾東田、馬湘源復作，皆由萬而千，由千而百，梟雄精悍，結巢龍頭，堅筑敵樓土墻，設立重門木柵，上據峰巒，下臨溪澗，渡以獨木，守以數人，時出時入，未可易制。家嚴深知絕險難攻，止宜分布，先絕糧道，徐圖進取。乃遣部將都司王如龍，統兵三千駐龍頭，以同知鄧公監督，注與攻圍圖畫方略。以義總朱文達壁守斷橋；樓國華壁守小牛；駱彥珊壁守大牛；朱文學壁守西溪右山；石子龍壁守西溪左山；義總陳良琮同中軍壁屯西溪口之平洋，為老營；守備丁介夫、義總張成顓、錢助禮等壁守營頭。周圍壁壘相連，絡繹三十余里。是役也，運籌神密，賊更何所測哉。〔7〕

這一記載，除了李烏嘴曾盤踞龍頭寨的歷史外，基本上是可信的。據《八閩通志》記載，李烏嘴并非元人，而是明宣德、正統年間（1426—1449年）人，其所據亦非龍頭寨，而是百家畬洞。〔8〕由于李烏嘴參與領導百家畬洞起事震驚朝野，影響所及，常被后世誤記。如萬歷元年《漳州府志》主纂謝彬《巡海道周公創立縣城生祠記》一文有“如李烏嘴亂則設永 安”〔9〕，誤將李烏嘴與延平府永安縣設置由來掛鉤。李烏嘴又被誤記為盤踞龍頭寨的首領。由以上記載可知，王如龍參與平定龍頭寨，屬戚繼光所遣。“同知鄧公”指漳州府海防同知鄧士元，“廣東徐聞人，監生”“才識明爽，干辦勤勞”“四十三年由本府推官升任海防。本府添設海防同知自此始”。〔10〕

戚家軍陣亡人數以及斬殺龍頭寨賊人數，見載《戚少保年譜耆編》：

（五月）初三日戊戌，都司王如龍進攻龍頭寨山賊。朱文學先登岸，斬首七級……時浙兵陣亡駱景貴等一十四人。〔11〕

王如龍派人招撫龍頭寨賊：

（五月）十七日壬子，龍頭山賊見四面星羅網布，逋亡無路，勢迫思招。都司王如龍乃遣家丁王文、郭子良，入巢招諭，并勘虛實，俱被留。〔12〕

《戚少保年譜耆編》又稱：

六月，山寇馬湘源、曾東田皆伏誅。……是月二日丁卯，令哨官郭春意、舍人勾焯、省祭蕭檀，同監北山義民廖一仔入巢招撫，謀擒二酋。賊見圍堅，迫不得已，將賊首曾東田縛獻。……初四日己巳，賊又將湘源縛獻。賊尋悔，支解倭入撫家丁王文。賊總許成川疑畏不出，與渠魁廖古堂等決謀奔突。家嚴發陳蠹部兵一枝協剿。又行牌云：“馬、曾二酋已擒，取彼兇殘，用彰國伐。本官與鄧同知之功懋矣。……本鎮備悉其破巢之日，財物聽兵收取，不許各官追奪。”〔13〕

據此可知，戚繼光曾派人前往龍頭寨招撫，龍頭寨賊首曾東田、馬湘源因此先后遭到縛獻，王如龍家丁慘遭殺害。戚繼光發兵協助平定，又頒發行牌。

戚繼光在“秋七月，龍頭山寇蕩平，遂如師漳州”，并采取了以賊攻賊的策略。“十六日庚戌，賊總賴子、許成川、林子章等八人各帶妻、子”“愿引兵破巢，遂許之”，于是在“本夜”攻破龍頭寨。〔14〕“是役通共擒斬二百五十有七丑，浙兵陣亡四十余人。”〔15〕戚繼光下令拆除工事，“乃毀巢屋，墜土堡，鋤木柵而班師”〔16〕。

二、萬歷元年《漳州府志》無載戚繼光平定龍頭寨事功及其原因分析

萬歷元年《漳州府志》無載戚繼光平定龍頭寨事件功績，究其原因有三：

其一，王如龍遭到彈劾，牽連戚繼光。《明穆宗實錄》載：

（隆慶六年正月癸未）先是福建參將王如龍……先后為御史所劾，事下兵部，屢以如龍屬巡按……逮問。〔17〕

另據《戚少保年譜耆編》載：

隆慶六年壬申，家嚴四十五歲。春正月，《題奏取用被劾戰裨辯誣疏》：臣近睹邸報，該福建巡按杜御史，因取用為事官金科、王如龍募兵赴薊，論臣敢于行私，委曲庇護。〔18〕

王如龍遭到彈劾，戚繼光為之辯誣。戚繼光如實上奏：“王如龍……起自編氓……驍勇絕倫，國士無雙，嘉靖四十等年，復福建已陷七城，解仙游幾破之危邑，殲吳平之劇寇，搗龍頭之堅巢，皆其首功。且一月三捷，并不矜夸，散財養士，夙同甘苦。四省百戰，莫不為首。”〔19〕

其二，漳州府知府羅青霄卻根據王如龍遭到彈劾而由此牽連戚繼光，撰文《客兵、土兵議》向戚家軍發難：

隆慶六年，本府知府羅青霄議呈十八事內：一、議客兵戍閩。照得嘉靖四十前后等年，閩中地方承平日久，武備廢弛，山海寇賊一時蜂起。衛所、水寨官兵消耗，府縣民兵疏鈍，不嫻戰守；乃召募浙兵，剿平賊黨。今地方稍寧……今觀水陸官兵，皆系無籍烏合之徒，總鎮發去召募員役，將各兵安家銀兩俱侵入己。其領充兵者利其月、行二糧，并各犒賞，應募到營，分布防御,惟存肥己之心，何有衛民之計？無事則虛張聲勢，以要糧餉；有事則逗留觀望，以避險難。且把總哨官包攬虛名，以冒兵餉；侵克科索，以啟釁端。如近日王應龍之包兵五百名、陳遠之兵奸污人妻女，搶掠人財物，見被告訐流害為甚。且此輩往來閩地頗久，其中多游手亡命之徒，地方虛實知之甚稔。竊恐頻年征調，或生玩愒之心，駕馭非人，易成跋扈之勢。閩中后日之隱憂不可不為之慮者。若及今練習土著之兵，而以漸減散召募之兵，不特可以弭患于將來，而餉額亦可稍省十之一二矣。然今不用閩兵，抑有說焉。蓋以前者倭寇之來，由閩人為之向導，而漳、泉濱海，有番舶之利；又恐與外洋交通，故遂諱之而不言，此則懲羹而吹薤，因噎而廢食也。且浙有倭患亦由浙人有引之者，浙兵練而倭患平，亦練土著之功也。況浙昔平寇，亦嘗募用閩兵，豈閩兵為浙人盡力而反為害于父母之邦乎。今當防汛事畢，正當撤兵放班之時，所當酌處以為善后之計。〔20〕

此處之“浙兵”，亦指戚家軍。文中所說“客兵”存在的軍紀問題，據江西巡撫胡松在嘉靖四十年十二月題上捷疏述及戚家軍“號令嚴明”“秋毫無犯，居民安堵”等語〔21〕，可知并非事實。又，漳州在隆慶三年（1569）海寇平定后，“邊境始 安”〔22〕。羅青霄“（隆慶）四年六月”出任漳州府知府〔23〕，其對戚繼光平定山賊、海寇、倭寇的事功并非不知情。以此而論，羅氏說戚家軍存在軍紀問題，顯系污蔑，而萬歷元年《漳州府志》隱晦戚繼光的事功，是故意為之。

其三，戚繼光深知漳州存在的問題。曾東田復據龍頭寨，原因在于“撫安未及旬余，而有司要功食信，暗行緝拿”，“汀、漳兩處”“爭功不解”。〔24〕羅青霄建議“參、游、守備、把總、協總、哨官、捕盜等項，亦須即用漳、鎮各衛所參將、指揮、千百戶等官，熟知本境形勢險易，人心向背，賊情虛實者，而督練之”〔25〕。此指漳州衛，“鎮”指福建鎮海衛。“漳、泉，沿海千里，盡為賊窟”〔26〕，實則此二衛在抗倭中不堪重用。

漳州衛指揮侯熙〔27〕，在嘉靖四十年（1561）調任福建中路參將，駐守福建興化府（今福建莆田），部屬有一半通倭。康熙《興化府莆田縣志》記載：

（嘉靖）四十年，自夏徂冬，賊三寇。是年，侯熙以參將至。熙，漳州人，部卒半以里兒，隸為賊行間。〔28〕

文中之“賊”即倭寇，“漳州人”即漳州衛所軍戶。

侯熙通倭有具體事例。康熙《興化府莆田縣志》又云：

（嘉靖四十一年）六月，賊復來寇。……侯熙兵陰遮道翼賊，舟人傷退，又募花亭虎匠數百人入杭頭，以毒矢中賊，賊大潰，移白杜。虎匠潛先往待之，侯兵密報賊，賊伏林莽中。虎匠被傷百余人，遂歸山不應召。至九月十三日，參將戚繼光統兵入援。……是冬十月，戚班師還浙，侯參將勘免，以畢高代。〔29〕

此處之“賊”亦即“倭賊”。侯熙竟然出兵協助倭寇，并向“倭賊”提供情報，但直到嘉靖四十一年（1562）戚繼光平定倭寇后，侯熙才被免職。

嘉靖四十年（1561），福建鎮海衛遭到襲擊，終于被倭寇攻陷：

（嘉靖）四十年八月二十日辛酉夜，饒賊襲陷鎮海衛城。殺掠官軍、男婦無計。〔30〕

“饒賊”以饒平張璉為首，襲陷福建鎮海衛城。

據謝彬《重修漳州府志序》載：“……衛志，則侯君熙亦與有力焉。”〔31〕這里的“侯君熙”，即侯熙。侯熙因對其被免職耿耿于懷，所以對戚繼光懷恨在心，積極支持羅青霄修志，以便改寫歷史，發泄私憤。

分析以上記載，可看出萬歷元年《漳州府志》無載戚繼光平定龍頭寨事功的具體原因。

三、康熙元年《寧洋縣志》改“龍頭寨”為“殺狐嶺”原因分析

萬歷元年《漳州府志》無載戚繼光平定龍頭寨事跡為后世地方志所沿用，所以萬歷癸丑《漳州府志》一仍其 舊。〔32〕康熙《漳州府志》雖變換敘述方式，但內容基本如出一轍：

（嘉靖四十四年）四月，撫按會南贛兵檄巡海道周賢宣督同知鄧士元、參將王如龍剿龍頭寨賊首曾東田、馬元湘等滅之，改其寨曰殺狐嶺。〔33〕

龍頭寨在嘉靖四十四年（1565）時屬漳州府龍巖縣，到隆慶元年（1567）改隸寧洋縣，清雍正十二年（1734）又隨寧洋縣劃歸龍巖直隸州。直至道光十五年（1835）修、光緒十六年（1890）重鐫的《龍巖州志》仍沿用此說：

（嘉靖）四十四年，賊首曾東田屯據龍頭寨。四月，撫按會南贛兵檄巡海道周賢宣督同知鄧士元、參將王如龍剿曾東田、馬元相等滅之。〔34〕

此“馬元相”應作“馬元湘”，該志仍稱王如龍為“參將”。

寧洋縣現存最早的康熙元年（1662）《寧洋縣志》對“殺狐嶺”敘事加以改寫：

殺狐嶺，即龍頭寨也。古傳為寇穴。明初寇踞此，殺一指揮，今墓在山前。嘉靖末，寇曾東田復踞此，都指揮王如龍列柵困守，賊饑餓至相食。一日忽有大狐從嶺上飛下，官兵殺而烹之。后三日遂拔賊寨，平之。御史陳萬言改名“殺狐嶺”。〔35〕

該志未述及“浙兵”，也未提及戚繼光。此“嶺上”指殺狐嶺之上，即“賊寨”，也就是龍頭寨。“明初寇踞此”，顯然是根據無名氏《殺狐嶺記》所云“經二百年來，鞠為寇穴”而言。自嘉靖四十四年（1565）往前逆推“二百年”，為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即元末明初，該志認為接近明初，故有此稱，實則不確。所謂“大狐”從嶺上飛下，即自龍頭寨而來。官兵殺狐烹食，三日后攻克龍頭寨。

康熙元年《寧洋縣志》此說為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所沿用：“殺狐嶺，在縣西北，鳥道險峻，人跡稀少，嘗為寇巢，名龍頭寨。嘉靖四十四年，官兵會討山寇曾東田等于此，數月不克。忽有大狐自嶺上坑飛下，官軍殺之。三日而賊滅，因以殺狐為名。”〔36〕顧祖禹將“嶺上”寫成“嶺上坑”，顯然有誤。

康熙元年《寧洋縣志》此說也為后世方志所沿用。首先是南明永歷二十九年（1675）《寧洋縣志》〔37〕，隨后又有光緒元年《寧洋縣志》〔38〕。

龍巖州首部州志《乾隆龍巖州志》記載：“殺狐嶺，即龍頭寨，詳古跡。”〔39〕又云：

殺狐嶺，即龍頭寨，嘉靖四十四年，賊黨曾東田等復踞此。巡海道周賢宣督同知鄧士元、參將王如龍進剿，列柵困守，賊饑餓至相食。一日，忽有大狐從嶺上飛下，官兵殺而烹之。后三日，遂拔其寨，平之。御史陳萬言改名“殺狐嶺”。后分屬寧洋。國初復為寇踞，殺一指揮，今墓在山前。〔40〕

文中除了沿用康熙元年《寧洋縣志》所載“明軍殺飛狐烹食拔寨”敘事外，又有兩處改寫：其一，王如龍官職被寫作“參將”，與康熙元年《寧洋縣志》所云“都指揮”不同。其二，將康熙元年《寧洋縣志》所云“明初”認為是“國初”，此“國初”將被理解成“清初”，而非“明初”，顯然解讀有誤。后來的《光緒龍巖州志》沿用此說。〔41〕

實際上，“殺狐嶺”得名源于《戚少保年譜耆編》所載戚繼光平定龍頭寨時“變盜藪為桑麻，化頑民為禮俗”〔42〕，而“龍頭寨”改名“殺狐嶺”則與龍頭寨“賊無首從，皆殲滅”有關——將龍頭寨之“賊”比作“狐”，賊被殲滅，因此稱之為“殺狐”；并且，改名后可以“示深山窮谷之民。睹此嶺者，其知所懼”，達到警示當地“頑民”的作用。

康熙元年《寧洋縣志》為何要抹殺戚繼光事功？究其原因，實則與該志主修蕭亮有關：

馬家山隘，路通永安。前有鄭鵬寇踞，知縣蕭亮殲渠，散脅平之。

烏橫嶺隘，路通漳平，前為出沒寇藪。順治十四年，知縣蕭亮度地設堡于十一湖。詳撫林勝、鄭忠、朱朝。按插其地以控制之。〔43〕

蕭亮在順治十四年（1657）設置土堡后，招撫林勝、鄭忠、朱朝。既然“殺狐嶺”的“狐”指龍頭寨賊，自然對“殺狐嶺”的“狐”字較為敏感。蕭亮在順治十六年（1659）重修《寧洋縣志》，康熙元年（1662）付梓，據此改寫“殺狐嶺”敘事。

四、結語

綜上所述，可歸納出以下三點認識：

第一，戚繼光在平定龍頭寨中發揮了關鍵的作用。戚繼光平定龍頭寨為抗倭營造了良好的環境，促進了明朝官民團結，解決了抗倭戰爭的后顧之憂。戚繼光及其部將王如龍遭到中傷，導致萬歷元年《漳州府志》無載戚繼光平定龍頭寨事跡，由此影響康熙元年《寧洋縣志》的撰寫。因此，要圍繞當初的地方志編纂成員，考證其史料來源，分析其原因，揭示其產生的歷史影響。

第二，戚繼光平定龍頭寨產生了重要的歷史影響。從《戚少保年譜耆編》所載戚家軍攻破龍頭寨“釋救俘系男婦三百有奇”來看〔44〕，龍頭寨曾東田、馬湘源等人俘虜男女，確系盜賊。戚繼光平定山賊、海寇與抗倭事功，相輔相成，同樣重要。

第三，新時期戚繼光研究應在文獻分析的基礎上，應重在文本分析，重新考證、撰寫歷史；同時，還應置身更廣闊的時空，還原文本的撰寫過程，分析其所以如此撰寫的原因及影響。

【注釋】

〔1〕陳支平：《戚繼光在福建的史跡述略》，載蓬萊市戚繼光研究會編《戚繼光研究》第2 輯，黃海數字出版社2013年版。

〔2〕［明］羅青霄修，陳叔侗點校，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卷三一《寧洋縣·文翰志》下冊，廈門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269～1270 頁。

〔3〕［明］羅青霄修，陳叔侗點校，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卷一二《漳州府·雜志》上冊，第374 頁。

〔4〕［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138～139 頁。

〔5〕［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第139 頁。

〔6〕［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第144 頁。

〔7〕［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第150～151 頁。

〔8〕詳見劉濤《北宋名儒劉棠方志書寫變遷考》，《天中學刊》2021年第1 期，第137 頁。

〔9〕［明］羅青霄修，陳叔侗點校，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卷三一《寧洋縣·文翰志》下冊，第1270 頁。

〔10〕［明］羅青霄修，陳叔侗點校，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卷三《漳州府·秩官志上》上冊，第118～119 頁。

〔11〕［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第152 頁。

〔12〕［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第153 頁。

〔13〕［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第154 頁。

〔14〕［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第156 頁。

〔15〕［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第155～156 頁。

〔16〕［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第156 頁。

〔17〕《明穆宗實錄》卷六五，《明實錄》第10 冊，臺灣“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1962年，第1572 頁。

〔18〕［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一〇，第323 頁。

〔19〕［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一〇，第324 頁。

〔20〕［明］羅青霄修，陳叔侗點校，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卷七《漳州府·兵防志》上冊，第244 頁。

〔21〕［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二，第77 頁。

〔22〕［明］羅青霄修，陳叔侗點校，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卷一二《漳州府·雜志》上冊，第374 頁。

〔23〕［明］羅青霄修，陳叔侗點校，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卷三《漳州府·秩官志上》上冊，第120 頁。

〔24〕［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第144 頁。

〔25〕［明］羅青霄修，陳叔侗點校，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卷七《漳州府·兵防志》上冊，第246 頁。

〔26〕［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三，第81 頁。

〔27〕［明］羅青霄修，陳叔侗點校，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卷三二《漳州衛·秩官志》下冊，第1283 頁。

〔28〕［清］金皋謝修：《康熙興化府莆田縣志》卷三四《祥異》，中國國家圖書館藏，索取號：地310.63/32，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刻本，第8 頁a。

〔29〕［清］金皋謝修：《康熙興化府莆田縣志》卷三四《祥異》，第8 頁a-b。

〔30〕［明］羅青霄修，陳叔侗點校，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卷三三《鎮海衛·雜志》下冊，第1351～1352 頁。

〔31〕［明］羅青霄修，陳叔侗點校，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萬歷元年《漳州府志》卷首《序》上冊，第2 頁。

〔32〕［明］閔夢得修，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福建省漳州市委員會整理：萬歷癸丑《漳州府志》卷三二《災祥志》，廈門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144 頁。

〔33〕［清］魏荔彤修：《康熙漳州府志》卷三三《災祥》，中國國家圖書館藏，索取號：地310.87/132，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本，第28 頁b。

〔34〕［清］彭衍堂，［清］袁曦業修：道光《龍巖州志》卷二〇《雜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索取號：地310.157/136.1，清光緒十六年據道光十五年（1835）刻版重修，第9 頁b。

〔35〕［清］蕭亮修：康熙元年《寧洋縣志》卷一《輿地志》，香港天馬圖書有限公司2001年版，第44 頁。

〔36〕［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九九《福建五》，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二林齋藏板圖書集成局鉛印本，第55 頁a。

〔37〕［清］金基修：南明永歷二十九年《寧洋縣志》卷首《啟》，南明永歷二十九年（1675）刻本，第1 頁a；（清）金基修：南明永歷二十九年《寧洋縣志》卷一《山川》，第10 頁a。

〔38〕［清］董鐘驥修，［清］陳天樞等纂：光緒 《寧洋縣志》，《中國方志叢書》第103 號，臺灣成文出版社1967年版，第41 頁。

〔39〕龍巖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乾隆龍巖州志》，福建省地圖出版社1987年版，第49 頁。

〔40〕龍巖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整理：《乾隆龍巖州志》卷八《古跡志》，第217 頁。

〔41〕［清］彭衍堂、［清］袁曦業修：《道光龍巖州志》卷一《封域志》，第23 頁a；［清］彭衍堂、［清］袁曦業修：《道光龍巖州志》卷一四《古跡志》，第7 頁b～8 頁a。

〔42〕［明］戚祚國匯纂，李克、郝教蘇點校：《戚少保年譜耆編》卷五，第156 頁。

〔43〕［清］蕭亮修：康熙元年《寧洋縣志》卷五《武備志》，第118 頁。

〔44〕［清］蕭亮修：康熙元年《寧洋縣志》卷五《武備志》，第118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