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格羅茲尼戰役看現代城市地下作戰

徐其凱

“格羅茲尼”在俄語中是“可怕而又殘酷”的意思。1918年建立的格羅茲尼城最初是作為戰斗要塞，城中堡壘密如蛛網，地道縱橫交錯，是實施地下作戰的絕佳場地，而在這里爆發的兩次巷戰，堪稱越戰之后最為血腥的戰役。1994年第一次車臣戰爭之后，它因“讓俄羅斯軍隊戰栗”而聞名于世，俄軍傷亡慘重，經談判達成停戰協議，被迫撤出車臣；5年后，俄軍再度進入車臣，雙方在格羅茲尼再一次進行艱苦的城鎮戰，俄軍于2000年2月奪下格羅茲尼，第二次車臣戰爭告一段落。俄軍雖取得決定性勝利，卻近乎慘烈，正如美國人所說：他們打不起代價如此昂貴的戰爭——以一寸土地兌換一條人命。

一、地上到地下：降維作戰的泥沼

若將城市地面戰場比作士兵的墳場，那么城市地下戰場就是士兵生命的絞肉機。進入地下空間，就如同被對手拉入了降維作戰的泥沼當中，進攻一方將不可避免地面臨巨大挑戰。

格羅茲尼屬于矩形與輻射狀相結合的城鎮類型，郊區房屋零星，市區周邊則房屋較多，以米奴特卡廣場為中心，該廣場面積約4 平方公里，為6 條主要道路的交匯之處，附近多為9 層以上的高層樓房，地面建筑高大稠密，地下通道錯綜復雜。對于俄軍而言，不易發揮其遠距離支援火力優勢；坦克、步戰車等裝甲車輛也因街巷狹窄，機動力及靈活度明顯降低，極易遭敵伏擊。車臣武裝利用這些建筑物構筑堅固的防御陣地，幾乎使每一樓房、每一街口都有射擊陣地，以人員小股分散、適時變換陣地的方式，迫使俄軍在各個街區進行巷戰，造成俄軍重大傷亡。據統計，在第一次車臣戰爭中，首次攻入市中心的俄軍131 旅，在3 天內就損失800 人、20輛戰車以及102 輛裝甲車。由此可見，城鎮作戰仍然是能讓雙方立足點平衡的環境，戰斗部隊如未充分準備，將會在這種環境中付出慘痛代價。

在兩次車臣戰爭中，車臣武裝能于格羅茲尼抵抗俄軍的關鍵之一即為地下設施系統。這座“城市底下的城市”包括四通八達的地下通道以及蘇俄時期修建的民防設施，其抗炸掩體被車臣武裝用來充當指揮所、休息區、醫院與補給點；第一次車臣戰爭使用過的地下設施，第二次戰爭期間已被車臣武裝重新加以修筑、補強，將地下室或地下第二層進行改造，使其成為地下掩體；利用千斤頂控制地下掩體的升降，并把相鄰建筑物的底層與地下室的墻壁鑿開，以建立兩者的隱蔽通路。車臣武裝在戰前主要依托市區建筑、街道、地下設施等構筑許多既獨立又可相互聯系的防御要點和火力配置，全市共有4000 多個射擊陣地和秘密據點；利用市內的地下通道設置了完備的交通壕體系，其防御兵力可沿交通壕迅速機動，使整個市區宛如一體，堅不可摧。在俄軍的猛烈轟炸之下，已經幾乎夷為平地的格羅茲尼城中，車臣武裝仍能保存戰力。

俄軍北高加索聯合部隊司令官特洛希耶夫中將指出，在1999年攻擊之前，俄軍司令部不僅對格羅茲尼的道路系統做過研究，甚至連下水道也不曾放過，城中部分地下管道直徑2～3 米，足以供人員及裝備通行。在俄軍主力進入該城之前，這些地方已被俄軍工兵布雷或加以摧毀，但不論俄軍爆破所造成的損害有多大，沒有被炸毀的地下通道系統仍然足以一直支援車臣武裝作戰，甚至在俄軍猛烈的轟炸與炮擊時亦然。盡管俄軍宣稱將該城完全封閉，車臣的部隊還是能夠從幾個重要的地點進出，例如老孫雜地區，他們用這些通路護送傷員，運送增援部隊、武器與彈藥。

二、游擊與狙擊：以弱勝強的法寶

城鎮復雜的戰場環境，尤其是不規則的溝渠以及星羅棋布的洞穴，特別適合游擊作戰與狙擊行動。在面對武器裝備優勢一方時，既要以正規作戰與對手較量，更需以游擊作戰與之抗衡。

地下管道為游擊作戰提供了機動優勢。格羅茲尼城中各大、小型的區域性污水系統均將廢水引流到1.5～2 公里外的集水區或污水處理廠，這段距離足以讓車臣武裝在防御陣地的內外自由移動；地下設施中收容熱氣、瓦斯、供水管線的共同管道系統可延伸至城市更遠的地區，其出入口多位于十字路口、主干道巷口處；交通壕則延伸至靠近房屋且可以供人進出的共同管道；在穿越道路下方的管道與集水區則布滿油料以備縱火，通往其藏身處的通道皆布滿地雷，并以狙擊火力提供防護。車臣武裝廣泛運用四通八達的地下管道移動，可以不斷變換陣地而不被俄軍發現。

地下建筑為狙擊行動提供了點位優勢。在2～4 層磚造或預鑄樓房的據點安排上，在樓頂或高層窗臺預先選擇多個射擊點位；在樓底地下室墻上的管線入口處挖鑿人孔，使之與樓房前院的地下掩體聯結，建筑內大部分的火力掩體均備有機動路線，人員可經由地下室的人孔以及房間地板的孔洞迅速進出；城市中鋪設于地下的水、瓦斯與熱氣供應系統，廢水、污水與雨水處理系統，以及住宅區的通風系統等地下設施，車臣武裝將其各個維修管道改裝成掩體以及人員掩蔽部，一個可容納3～4 名步兵。車臣武裝利用對地形環境熟悉、武器裝備輕便、利于隱藏機動等優勢，巧妙選擇狙擊位置，持續殺傷俄軍有生力量。

車臣武裝在城鎮防御作戰中廣泛開展游擊戰、狙擊戰，通常采取“打了就跑”的戰術，利用樓層、街道、地下設施，構成立體而又隱蔽的殺傷體系，借助城中建筑物林立、不適合俄軍重裝部隊進攻的特點，游擊破襲行動屢屢得手，狙擊手在某一射擊位置完成射擊后立刻轉移陣地，有效發揮了狙殺破壞效果。第二次車臣戰爭初期，俄軍60% 至70% 的人員傷亡是由車臣武裝的狙擊行動所造成的。

三、歸納及總結：發揮地利與破解地利的較量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格羅茲尼戰役顯示，善于利用城市地下設施的一方，在對敵打擊能力、自身防護能力以及兵器兵力的機動和集結能力等方面將占據優勢。可以說，誰占據了地下空間，誰就擁有了戰場主動權。

經過總結，我們可以發現，在第一次格羅茲尼戰役中，在利用城鎮地形實施防御和組織破襲小組實施機動打擊方面，車臣武裝確實勝過俄軍。當他們打退俄軍摩步分隊進攻后，便利用地下通道轉移至鄰近建筑物；當俄軍摩步分隊開始在被占領建筑物中集結時，他們便經地下通道從不同方向實施反撲，同時安排狙擊手封鎖通向臨近建筑的出口。非法武裝還經常利用地下設施伏擊和游獵俄軍人員及車輛。在第二次格羅茲尼戰役中，車臣武裝的地下作戰手段進一步完善，表面已被肅清的地區還不時會有車臣武裝出沒，他們的地下通道隱藏在建筑物廢墟中，出口多建在防空洞和永備工事下面。反觀俄軍，在車臣的城鎮作戰中，由于缺乏地下偵察、定位的專用器材，俄軍指揮官因此不愿冒險，故僅對居民地的地下室有簡單利用。

地下作戰需要抓住的幾個關鍵點：一是實施檢驗量測，確保人員安全。地下設施中的有害氣體、氧氣含量、水流量等對于進入執行任務的人員會造成生命影響，如有不慎即造成人員傷亡或產生爆炸，因此運用未知的地下設施之前，應運用能偵測地下管道的特殊裝備，事先實施檢測和評估后再進入。二是通信定位整合，利于指揮掌握。在地面下的空間中，部隊的指揮通信受到地層與建筑物阻隔遮蔽，不利于指揮掌握，因此在城鎮地底下進行戰斗任務時更須具備特殊通信裝備，確保能與地面上以及地下通道內的單位保持聯系。完善的電子地圖搭配衛星導航定位系統，能使部隊在城鎮地區或地下通道內正確調動，并能及時提供友軍位置等精確資料，避免誤擊。三是熟悉地下地形，方可有效利用。地下設施中，如城市地鐵系統，其地下網絡經緯交織，有許多的出入口、緊急逃生口，猶如地下迷宮。在這環境中若對地形路線不熟悉，就難以有效利用，反而會受到限制，因此應當對責任地區的地下設施進行偵察，熟悉地形環境，戰時才可以有效利用。四是研發適合武器，確保作戰效能。地下管道具有狹長與封閉的建筑特點，其氧氣含量不足，只要有火源燃燒，會產生閃燃效應，造成整個地下管道瞬間陷入火海，因此現行所使用的武器大多不適合使用，在地下管道中所使用的武器應根據不同環境研發相匹配的武器與防護裝備，如消音器、單兵呼吸系統等，確保發揮作戰效能。五是配備夜視器材，輔助效能發揮。在地下空間中，作戰與夜間作戰相似，夜視照明裝備在黑暗中顯得尤為重要，這些夜視裝備與照明裝備必須要能與武器相結合，提高人員及武器的效能發揮。

四、影響和展望：不容忽視的戰場

第二次格羅茲尼戰役雖然以車臣的失敗而告終，但車臣武裝依托城市地下空間實施游擊戰、狙擊戰與俄軍周旋，配合其靈活的戰術，讓俄軍徒有兵力、火力、裝備的優勢，卻無法有效發揮，付出慘重的代價，可見地下作戰仍然是以弱勝強的有效工具。

21 世紀的今天，地下作戰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在動蕩的中東地區愈演愈烈。在非對稱作戰中，軍事強國現代化的武器裝備攻擊，也不能輕易對付“地下作戰”這種古老的戰術手段。特別是2016年11月至2017年7月的摩蘇爾之戰，美伊軍隊面對摩蘇爾城區龐大的地下坑道體系，花費4 個月進行戰爭準備，投入13:1 的兵力，耗時9 個月才徹底收復這座城市，讓各國軍隊不得不重新評估地下作戰。截至2017年，世界范圍內的地下軍用設施已超1 萬處，許多現代化城市擁有完備的民用地下交通與管道系統。隨著世界城市化進程的不斷加快，地下空間的戰略價值愈加突出，世界各軍事強國正將地下空間作戰視為一種新型戰爭。美國陸軍頒布的《地下作戰手冊》明確指出，城市地下作戰訓練主要是針對擁有龐大地下軍用設施的國家；俄羅斯在敘利亞戰場，對地下作戰進行了一系列理論研究、科研突破和戰爭實踐。正如美國陸軍訓練與條令司令部司令史蒂芬·唐桑德所言：“面對如此龐大而又復雜的地下世界，是任何一支準備在大城市作戰的軍隊都不能忽視的。”

棘手的不是應對地面作戰，而是如何控制和占領地下設施。在未來的城市作戰中，奪占和控制地下交通系統、管道系統等地下設施將至關重要。我國戰國時期的《墨子·備穴》是世界上記載地下作戰最為古老的典籍；在抗日戰爭期間，我軍也積累了豐富的地下作戰經驗。我們要吸取先輩經驗，結合無人化作戰平臺等新質作戰裝備，積極創新戰術戰法。同時，要系統研發適應地下作戰需要的武器裝備，以取得態勢感知、指揮通信、精確打擊等非對稱優勢。“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們應高度重視未來城市地下作戰這一現實課題，并圍繞地下作戰，就攻防戰術和技術裝備兩個方面及早展開研究，以實現“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必勝”。

【注釋】

[1]史飛：《“九地之下”的對抗將何去何從？》，《孫子研究》2018年第6 期，第114～117 頁。

[2]石純民，董建敏：《地下空間：未來戰爭的關鍵戰場》，《中國國防報》2018年10月18日第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