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云南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中保護文化多樣性的價值取向

趙奕璠

（保山學院，云南 保山 678000）

云南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作為中國電影的一種特殊類型，長期以來都承擔著展現和傳承云南那各少數民族文化的重任。進入21 世紀后，保護少數民族文化，保護中華民族文化的多樣性受到了國家的高度重視，2009 年6 月，國家民委、文化部、廣電總局、新聞出版總署和國家文物局一起研究起草了《國務院關于繁榮發展少數民族文化事業的若干意見》，后經國務院審議通過。這些文件的出臺，表明了保護文化多樣性的重要性和迫切性。對于以表現少數民族生活文化的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來說，在這個背景下，保護文化的多樣性就成為了這些電影創作的價值取向。而保護文化多樣性的價值取向的體現的電影文本里主要表現為原生態的創作手段，和對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現代生存的探討兩個層面。

一、原生態的創作手段

長期以來，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的創作都有意無意地對少數民族傳統文化進行改造，電影里呈現的少數民族文化生活狀態往往存在失真的問題，這對于傳承和保護少數民族傳統文化是不利的。為了保護少數民族文化，在電影創作時應該盡量真實的表現少數民族的文化風俗。新世紀以來，在保護文化多樣性的價值取向下，一些電影的創作者深入到少數民族地區，了解當地的文化，以“原生態”的表現手法進行創作。這種“原生態”的表現手法具體呈現在下幾個方面

（一）使用少數民族語言作為電影的對白語言

語言不僅僅是一種工具，還是一個民族文化的核心，承載了那個民族的文化精髓。在電影里使用少數民族語言作為電影的對白語言，能表現出少數民族文化最本真的狀態，也讓電影觀眾能夠觸及文化的內核，對于保護和傳承文化具有極大的作用。對于少數民族語言的運用，是從新時期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創作開始的，在張暖忻的《青春祭》中，傣族村民們的對話就使用了傣語，但這部電影絕大部分的對白和旁白還是使用了普通話。新世紀以來的云南少數民族題材電影，在“原生態”的創作理念下，導演們開始大量的使用少數民族語言作為對白語言，如《婼瑪的十七歲》中，大量的對白都是用哈尼語進行的。《俄瑪之子》中哈尼族人之間的交流也都是用哈尼語完成的。在《碧羅雪山》中，全片都使用了傈僳語進行交流。

（二）使用當地的少數民族群眾作為演員進行表演

在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的表演中，無論多么專業的演員，沒有相關的文化背景，表演出來都有一種不協調感，會造成少數民族文化表現的失真。如在《花腰新娘》中選用影星張靜初擔任主角，但“塑造出來的銀幕形象不是少數民族，而是更加流行的具有都市化時尚氣息的野蠻女友。”[1]這種表演出來的狀態依然和真正的彝族女孩有著不小的差距。“原生態”的創作理念希望表現出少數民族最本真的文化狀態，使用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當地少數民族群眾進行表演，能最大程度的還原少數民族文化生活的原貌，起到保護少數民族文化的作用。這些沒有受過訓練的群眾，表演出來的都是最真實自然的狀態。如在《諾瑪的十七歲》中，女主角諾瑪及其他的哈尼族女孩就是當地未接受過任何表演訓練的普通哈尼族村民，[2]在電影中諾瑪表現出來的清純與自然是不加修飾、真實感人的。而在《碧羅雪山》中，使用的演員全都是當地的傈僳族村民，本片的導演劉杰在一次電影座談會中也說到過演員的選擇問題，他認為要完全表現出一個族群的心理狀態就必須使用當地少數民族村民來飾演。[3]

（三）對少數民族的生產生活、居住環境的真實化呈現

在保護文化多樣性的價值取向下，新世紀以來很多持有“原生態”創作觀念的導演在展現少數民族的勞動生產、節日慶典、宗教儀式等文化事項時，都采用的客觀記錄的方式。《婼瑪的十七歲》中表現哈尼族傳統節日“開秧門”和奶奶為婼瑪叫魂的場景，《碧落雪山》中舉行婚禮的場景等。這些場景的展示不再賦予其更多的象外之意，而是對少數民族特有文化場景的捕捉和真實的再現。如同樣是展現哈尼族在梯田中勞作，《山間鈴響馬幫來》中豐收后的對歌表達的是哈尼族群眾對黨的感激之情，而《婼瑪的十七歲》中“開秧門”的場景只是對少數民族文化習俗的客觀表現。

二、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生存路徑的探討

新世紀以來，很多人開始思考現代文明對少數民族地區帶來的影響。而這種思考在電影領域還體現為對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現代生存路徑的探討。在云南少數民族題材電影中，這種探討和表現大體上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較為柔和的展現少數民族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相遇與融合，另一類則揭示出了少數民族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內在沖突。但無論是從哪方面進行表述，這些電影都將少數民族文化置身于現代化動態發展的過程中，而不是靜態、奇觀的去展現少數民族文化，這點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一）少數民族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相遇與融合

上映于2003 年的《諾瑪的十七歲》是表現這種思考的最佳樣本。這部電影講述了云南紅河哈尼族聚居的小鎮中，一個叫婼瑪的17 歲哈尼族少女的故事。電影從婼瑪的視角展現了哈尼小鎮里少數民族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相遇與融合。電影里的哈尼小鎮并不封閉，這里有絡繹不絕的外國游客，有來鎮里謀生的城市青年，也有從城里回來的哈尼族姑娘，這些人的到來，使得現代文化不斷融入到哈尼人的生活當中。在電影開頭的一個片段里，穿著現代服裝的洛霞從城里回來了，洛霞的到來，將現代文化事物帶進了哈尼少女們的世界當中。在背石頭的片段里，已經很不適應這種傳統勞動方式的洛霞感嘆道，要是可以用電梯來搬運就好了，所有人都不明白洛霞所說的電梯為何物。到了晚上，婼瑪幫洛霞洗澡時，洛霞將她在城里坐電梯的照片拿給了婼瑪看，從此，到城里坐電梯成為了婼瑪唯一的夢想。而另一個給婼瑪帶來現代文化事物的人是到鎮里謀生的城市青年阿明，阿明在鎮里開了一家照相館，由于經營不善，欠了房東的房租，無奈之下的阿明想到幫外國游客和哈尼族姑娘拍合影來賺錢的辦法。阿明給了婼瑪一個隨身聽，并說服她和外國游客拍合影。拿到隨身聽的婼瑪如獲至寶，在田間地頭隨時都可以看見婼瑪擺弄著象征現代文化的隨身聽。在阿明的教導下，婼瑪和外國游客合影也不再害羞，甚至還學會了一兩句簡單的英語。

在電影的這些片段里可以看出，現代文化對哈尼族年輕的一代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婼瑪對洛霞艷羨的目光，做夢都想坐的電梯，拿到手就離不開的隨身聽。而相對的，代表著傳統文化堅守者的老一輩哈尼人，則對現代文化事物毫無興趣，甚至是抱著警惕的態度。當婼瑪興奮地將隨身聽里的音樂分享給一個哈尼族大爹時，后者的表情是木訥的，當婼瑪高興地將拍照賺錢的事告訴奶奶，奶奶則警告諾瑪哈尼人不能做騙人的事。在故事的最后，沒能和阿明一起去城里的婼瑪傷心欲絕，生了重病，奶奶認為婼瑪的魂被城里人勾走了，在田埂上為婼瑪舉行了哈尼族的叫魂儀式。

其實這些片段都隱隱約約的傳遞出了一種焦慮，老一輩的哈尼族對傳統文化固執的堅守和對現代文化的冷漠態度，是否會導致哈尼文化融入現代社會的困難，而年輕一代對現代文化的癡迷是否又會導致哈尼傳統文化的散失，畢竟在電影中，從城里回來的洛霞已經不太適應哈尼族的傳統勞動了。然而導演對這些問題抱有樂觀的態度，以婼瑪為代表的哈尼族年輕人是能夠將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進行融合的。雖然癡迷現代文化事物，但婼瑪的淳樸善良代表了哈尼人最本真的文化品格，當哈尼族房東要趕走阿明時，一向害羞的婼瑪則挺身而出質問房東：“你是不是哈尼人？”房東說：“是又怎樣”。婼瑪則說：“哈尼人的心是亮的不是黑的”。當婼瑪向阿明表露自己的心意時，用的方式依然是哈尼族開秧門扔泥巴的方式。電影的最后，婼瑪的照片被刊登在了《世界攝影》的封面，梯田和婼瑪純真的笑容與照片相結合，也就代表了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融合。

（二）反映少數民族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內在沖突

對于思考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現代生存，除了像《婼瑪的十七歲》那樣較為柔和地展現了現代文化與傳統文化的相遇與融合外。另一些電影則揭示了現代文化與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的內在沖突，表達了電影創作者對少數民族文化現代生存的憂慮，如劉杰導演的《碧羅雪山》。

《碧羅雪山》真實地反映了一個族群在面對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沖突下的狀況。在影片中，傈僳族村民的生活充斥著傳統與現代的矛盾。“一方面是傈僳族的傳統信仰與規約，另一方面則是現代的環保法規與道德，這兩種權威都聚焦于碧羅雪山上的熊身上。”[4]在影片中，由于傈僳族村民居住環境的特殊性，時常有熊出沒，作為一種大型野生動物，它時刻威脅著傈僳村民的生命與財產安全。而在傈僳族的傳統文化里，熊被視為傈僳人的祖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且在現代文明的視野下，熊是受環保法律保護的野生動物，是不可獵殺的。傈僳族村民們對此束手無策。政府給出的解決辦法是搬到山下更安全的地方居住，但村里的老一輩村民都不愿意離開他們世代居住的地方。除此之外此，還有其他的矛盾也在電影里被呈現，吉尼的哥哥木扒為了改善貧窮的生活去盜取紅豆杉樹皮販賣，而紅豆杉則是國家重點保護植物，最終木扒被抓。這里也呈現出了傈僳族人的生活狀態和生態保護觀念間的矛盾。而男女主角的愛情線索里也突出了傳統和現代的沖突，迪阿魯愛上了同村的女孩吉妮，而由于傈僳族的傳統，迪阿魯的妻子卻另有人選，在自由戀愛和民族傳統的矛盾下，迪阿魯和爺爺爆發了激烈的矛盾。電影的最后，在政府的安排下村民還是搬離了原來的村落，免受了熊的傷害。在這部電影里，導演通過展現傳統文與現代文化的矛盾沖突來表達了自己的思考——少數民族文化想要在現代社會中生存下去，就必須舍棄和改造一部分與現代文化沖突的部分。一味的固守一些傳統文化不是保護，反而是傷害。

這些電影無論從哪個視角去思考和探尋少數民族及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的現代生存，都是本著一種保護文化多樣性的價值取向去完成創作的。在全球化視角下，這些電影看到了少數民族文化的生存機遇，也看到了少數民族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相互抵牾。少數民族傳統文化如何更好地適應現代社會環境，仍然是值得進一步探討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