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旗
1909年,泯江,一條淺水木舟上,22歲的朱德神色端凝。這位曾在四川儀隴縣的縣、府兩級通過考試,相當于獲得了“秀才”資格,爾后又就讀于四川高等學堂,并當過高等小學堂體育教師的青年,要順泯江入長江,進入云南[1]。
朱德出生于四川儀隴縣一個佃農家庭。他的少年時代,中國正值甲午戰敗、庚子災難、辛丑賠款等外敵侵凌日亟的局面。國家的淪喪、民族的災難、家庭的貧窳、民生的凋敝,使朱德深深感到“教書不是一條生路”。出路是什么呢?就是“富國強兵”,朱德后來說“我的志愿是想做個軍人”。于是沖著云南陸軍講武堂,這所“恐怕是當時中國最進步、最新式”的學校[2],放棄了教師的職業,來到云南昆明。朱德早年的革命生涯和軍旅經歷與云南結上了不解之緣。
當時,云南陸軍講武堂只招收云南籍學生,朱德第一次報考講武堂時,因籍貫問題被拒錄,只得將籍貫改填為云南建水縣,才得入學。沒多久改云南籍貫一事暴露,按當時的校規規定會被開除學籍,事情驚動了校長(總辦)。校長李根源(同盟會會員)欣賞這位有文化、有毅力、有救國理想的學生,以沖破成規的氣概說:“籍貫錯了,改過來就可以了,不要為這樣一個問題,把一個不辭千里跋涉來報考講武堂的有志青年拒之門外”,朱德的學籍由此得到了保留。這是朱德與講武堂、與李根源、與云南的一段巧緣。
講武堂軍紀嚴明,卻又講究軍人良知。一次周末收假點名,朱德未按時到達,幾分鐘后才氣喘吁吁趕來。教官顧品珍大怒,吼道:你有什么理由遲到?朱德正欲解釋,而教官不容其說話,卻嚴加訓斥。朱德遲到的原因,據講武堂研究專家李曉明考據,是朱德歸校到講武堂附近的洪化橋時,見一老人昏厥于道旁。遂將老人抱扶于附近中藥鋪,并掏錢托藥店照應,因此耽誤了時間。由是“朱德不服,與顧品珍頂撞了起來。顧在盛怒之下,找到李根源,要求把這個不服從管教違反規矩的學生開除。李根源思考后對顧品珍說,我們不需要培養唯唯諾諾、循規蹈矩的學生,而是要培養朝氣蓬勃、不羈之才[3],顧品珍認為李根源校長的看法有理,逐漸消了怒氣,重新審視這個血性不羈的學生。朱德的學籍又一次得到保留。以后,朱德成為顧品珍頗為信任的部屬。這是朱德與李根源先生、與云南的另一段奇緣。展示了其人品的魅力與師生情誼。1965年,李根源先生逝世,朱德以近80歲的高齡為自己的老師主持追悼會,表現了深深的師生情誼與云南情結。
講武堂倡行“尚武”精神,培養學員吃苦耐勞的品格(平均每天上課六小時,出操兩小時,晚上有自習,夜間有緊急集合訓練)。嚴格的教學和高標準的紀律要求,使講武堂畢業生的質量與當時其他軍事學堂相比要高出一大截[4]。在校期間,朱德各科成績優異,術科尤為出眾,凡有重要的操典場合,總是由朱德和他的同學朱培德領操指揮,他們動作干凈利落,喊口令聲音洪亮,成為講武堂有名的“模范二朱”。由于講武堂從開辦之始,以李根源校長為首的一、二、三把手都是同盟會會員,學校教員中同盟會會員、革命人士和傾向革命者占比近86%,使學校充滿著救國愛國的氛圍,因而講武堂成為云南舊民主主義革命的策源地之一,被朱德譽為“革命的熔爐”。不久朱德加入同盟會。他說“我就是在孫中山民主革命思想的影響下加入的同盟會”。云南成為他投身民主革命的起點。到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前,駐昆明的清朝新軍37協(旅)中,營以上主要干部幾乎已由革命黨人充任,隊(連)、排軍官大體均由講武堂師生構成。整個形勢正如講武堂軍歌所唱:“風潮滾滾,撼覺那狂獅一猛醒……但憑著團結力,旋轉新乾坤……練鐵肩、擔重任,壯哉中國民”。保衛祖國,壯烈犧牲……鼓起勇氣向前進,成為激勵講武堂師生的血性精神。革命狂飆將至,山雨欲來風滿樓。
在武昌起義爆發的當月,1911年10月30日(舊歷9月9日),云南爆發了辛亥“重九起義”,朱德任少尉排長,所在的74標(團)作為強攻云貴兩省的最高統治機關——總督署的主力部隊,朱德首先率部沖入總督府,攻破清軍十多挺機關槍死守的制臺衙門。起義過程中,朱德在火線上被指定為隊官(連長)。重九起義,其戰斗的激烈程度和犧牲人數僅次于武昌首義。起義勝利后,為防止四川清軍順長江東下威脅武漢,朱德隨蔡鍔所部入川,以摧枯拉朽之勢,配合四川人民推翻了四川清朝督府的統治。朱德的軍事生涯在云南舊民主主義高潮的戰火中經受了硝煙的洗禮。1912年5月,朱德隨援川軍凱旋回滇。在祝捷大會上,蔡鍔將軍褒獎朱德“智勇雙全,戰功卓著”,親自授予他“光復”“援川”勛章各一枚[5]。
1913年升任少校營長的朱德率部歷經了兩年在滇南剿滅為匪為盜的清軍殘部的戰斗。當時滇南的建水、蒙自、個舊等十幾個縣的范圍內,悍匪猖獗,朱德以游擊戰的方式對付機動流竄的土匪:“天天打,天天到處是槍聲”,兵力或聚或分,機動靈活,平復了匪患,因戰功升任上校團長。在敵我較量的戰斗中,總結出了游擊戰“敵進我退,敵住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打得贏就打,不贏就走”的特別有價值的戰術。后來,在紅軍時期,經毛澤東整理,成為集體智慧的毛澤東軍事思想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
1915年底,為反對袁世凱否定民國,復辟帝制,云南組成護國軍,主力出兵四川,以扼住長江上游。朱德為蔡鍔麾下支隊長。朱德支隊在納溪前線棉花坡一帶連續作戰三天三夜后,領受了主攻任務,在一周多的時間里,打退10倍于自己的北洋軍的多次反撲,鞏固了防線。此后在重奪納溪諸戰中,朱德所部功勞赫赫,朱德得到“滇軍名將”“勇猛善戰”的贊譽。吳玉章稱之為“護國戰役的先鋒”[6]。云南人“為天下先”“以一隅而抗天下”“拯國民于垂亡”的過程中,朱德顯示了自己的軍事才干,蘊積了作為將才的指揮素質。
護國之役后,云南地方實力派唐繼堯等擁兵自重,墮落為軍閥。孫中山先生沉痛的點明:南與北(軍閥)如一丘之貉。滇軍顧品珍將軍將唐繼堯驅逐出昆明后,朱德任少將旅長、省會警察廳廳長。一年后唐繼堯卷土重來,通緝追殺朱德。對軍閥混戰早已失望的朱德,“借唐繼堯的毒手”,離開了云南,遠赴德國追尋真理。經中國共產黨旅法支部組織負責人周恩來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在柏林的支部,成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從此走上“革命到底”的偉大而光榮的道路。云南是朱德走向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序曲奏響處。
朱德離開了云南這個“第二故鄉”,但在其革命生涯中與云南常有絲絲縷縷的聯系。
一九二七年南昌起義后,主力部隊在湯坑失敗,朱德率領起義的余部八百余人仍“孤軍奮戰,一無援助,二無給養,饑寒交迫,疾病發生而又缺醫少藥,部隊思想動蕩?!盵7]此時,駐湘南的(國民黨)十六軍軍長范石生是朱德在講武堂時的同班同學,朱德說:“南昌起義前,駐在湘南的范石生第十六軍同我們黨保持著統一戰線,該軍內仍然有我們黨的組織,范石生也有同我們聯合一起進廣東之意”[8]。于是,朱德所部源于這個統戰關系、同窗關系,寄寓于范石生處,得到服裝、棉被、裝備和薪餉,使部隊得到修整,大大有助于南昌起義火種的存留。蔣介石得知情報后,要范石生逮捕朱德,并繳其所部槍械。范石生卻掩護朱德所部撤走,并送五萬元大洋。隨即,朱德成功發動了湘南暴動,之后率領近萬人的武裝力量與毛澤東勝利會師井岡山,開辟了中國第一塊農村革命根據地。此舉的成功,是朱德“贛南三整”對部隊建設的結果。但其間,朱德在云南陸軍講武堂的同窗情緣與統一戰線工作的成效,無疑也是一段有關云南的軍旅傳奇。何長工曾說“沒有范石生的幫助就沒有朱德、毛澤東井岡山會師,沒有井岡山會師就沒有中國革命的勝利。”[9]
抗戰勝利后,朱德立即提出:“東三省我們一定要去”“要積極向東北發展”這是極其重要的“向北發展”的戰略定位。同時,針對駐守東北的有(滇軍)六十軍。朱德利用自己在滇軍中的威望,積極指導策反工作,促成了1946年5月184師(滇軍)在師長潘朔端率領下的遼寧海城整師起義。朱德致電祝賀,稱為“張滇軍之榮譽,揭和平之義旗,全國人民無不為之振奮”。兩年后,1948年10月又促成曾澤生的長春起義。朱德的云南情結也體現在黨的統一戰線工作中。
習近平總書記評價朱德“是我國民族英雄璀璨群星中的一顆巨星”。這顆巨星在中國革命史、中共黨史尤其是軍事史上,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其軍旅經歷的起點是云南陸軍講武堂。朱德是人民軍隊的“永遠的總司令”——紅軍總司令、八路軍總司令、中國人民解放軍三軍總司令。他是在革命的洗禮中從士兵成長為元帥,其起步的地方是云南。云南陸軍講武堂被評定為國家級文物,一個顯然的原因,正是緣于朱總司令與云南的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