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喊叫，就讓他走》中夢的解析

劉祖卿

（天津大學 天津 300192）

介紹

“夢的解析”。弗洛伊德在20世紀創造性地開創了學術界一個新的領域，奠定了之后精神分析學的發展基礎。他致力研究神經系統，在之前的理論基礎之上發展了關于歇斯底里癥和神經系統的研究，并與1896年發明了“精神分析學”這一學術名詞[1]。他的著述《夢的解析》是他對心理學最重要的貢獻之一，被譽為改變人類歷史的書，也是其精神分析理論體系形成的基本標志之一[2]。

弗洛伊德提出夢是人潛意識欲望的表達和實現，是一種有意義的心理活動，是一種具有充分價值的精神現象，而且確實是一種欲望的滿足[2]。在《夢的解析》中，弗洛伊德提出三個結論：夢是無意識欲望和兒時欲望的偽裝的滿足；俄狄浦斯情結是人類普通的心理情緒；兒童是有性愛意識和動機的[3]。弗洛伊德關于夢的理論系統可以總結為以下幾條：夢是可以解析的；夢的動機是欲望的滿足，其中他又提出兩個概念，即“顯意”和“隱意”，夢的解析就是從外顯的夢到內隱的夢的工作過程。

《如果他喊叫，就讓他走》。切斯特·海姆斯是美國20世紀著名的非裔小說家，《如果他喊叫，就讓他走》是作者的第一部半自傳體小說，講述了一個名為羅伯特·（鮑勃）·瓊斯（Robert“Bob” Jones）的非裔美國工人在二戰期間的洛杉磯一家海軍造船廠工作期間發生的事情，主要抨擊了美國社會中的種族歧視和階級壓迫等非正義現象。主人公鮑勃無時無刻不在承受來自種族主義的巨大壓力，“白人至上主義”的恐懼滲透入他的夢想中，使他想出人頭地的愿望遭到了嚴重損害，他努力克制自己暴力、殺戮和強奸的沖動，以此來對抗自己對白人特權社會的怨恨。

小說中多次出現對鮑勃夢境的描寫，不同的夢與他當天所遭受的精神沖擊和物理沖擊有很大關系，因此對其夢的解析可以更深入地了解此作品的主題。

夢的分類與解析

夢的來源

夢的來源，也可以作為夢本身的分類，分別是：1）外部（客觀的）感覺刺激；2）內部（主觀的）感覺刺激；3）內部（機體的）軀體刺激；4）純精神來源的刺激[3]。由于小說就以三個連續的夢開始，讀者并不能獲悉主人公在進入睡夢之前經歷了什么事情或產生了什么睡前幻覺，而通過后文的發展解釋，讀者可以了解到鮑勃的三個夢是由于內部（主觀的）感覺刺激和純精神來源的刺激而產生的。

小說以鮑勃的夢開頭，第一個夢中主人公賒賬買了一只其他人都不喜歡的小狗，實際上也隱含著主人公受制于當時社會嚴重的種族歧視，工作中生活中都不能自由自在追求自己的夢想，只能任人擺布，也與小說的結尾互相照應。故事的結尾鮑勃因受到誣告而面臨三十年的牢獄之災，雖然之后罪名澄清，還是被強制發配到軍隊參加二戰，與自己的意愿背道而馳，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賒賬買寵物也從側面反映出主人公潛意識里對物質的追求和自己財力不夠的擔憂。接著鮑勃翻了個身，進入另一個夢，工廠中的白人被殺害后警察直接叫來黑人審問。第二個夢是鮑勃潛意識里對暴力和殺戮渴求的映射。由后文可知，鮑勃在一個工人們間的賭局里與另一位白人男性爆發了激烈的沖突，兩人不僅在賭局上發生分歧，甚至產生肢體沖突。鮑勃之后就一直懷有用槍擊殺仇家的意愿，甚至一度找上仇家工作的商店門口，之后也一直把手槍放在私家車的儲物箱里，這也從側面反映出主人公潛意識里一直存在用暴力反抗種族歧視的想法，之后發生的沖突是一直以來存在與主人公潛意識里的暴力因子得到催化。接著鮑勃翻身仰躺著做了第三個夢，自己正在向兩個白人求職，他們卻尖銳地嘲笑“我”沒有工作用的工具，“我”感到自己很渺小，很丟臉，很絕望。突然之間鮑勃在絕望中醒來，且這種失落、絕望、害怕的感受在主人公清醒過來之后也持續了很長時間。鮑勃是上過兩年制大學的非裔美國人，他在家鄉俄亥俄受到很嚴重的種族歧視后，決定來到洛杉磯尋求新的機會，這與鮑勃的第三個夢緊密聯系，說明潛意識里主人公仍在為自己或整個非裔群體的工作機會擔憂。當時社會中所有的工作機會都是優先白人，然后是非裔女人，再然后才是非裔男人。另一個原因即鮑勃清楚地知道作為阿特拉斯造船廠中的一個小領導，負責統籌工廠里所有的黑人員工，但他被提升為主管只是當時白人社會為了爭取二戰中黑人群體的合所做的表面工作，實際上他的工作處處受制沒有實權，不管是同級的白人主管還是公司的高層領導對他都百般刁難。連著三個夢體現鮑勃遭受的各種不平等待遇，也預示著之后的情節發展，更表現出鮑勃潛意識里想要破壞和殺戮的欲望。

“白日夢”幻想

弗洛伊德認為，夢是人愿望的滿足，這里的“愿望”，是在現實生活中得不到實現因而便在幻想的夢境中尋找滿足，通過這種形式的幻覺，做夢者體驗到實現的快樂，盡管這種實現是虛幻的，但是在夢者的感覺上卻是真實的。而這種虛幻的感覺，弗洛伊德認為有兩種，一種是晚間的夢，一種是白日的幻想，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說的“白日夢”[6]。在這部小說中不僅出現了多次鮑勃的夢境，也有他的白日幻想。一個例子就是鮑勃和更高階層、更白皮膚的非裔女友愛麗絲一起的幻想，他們幻想鮑勃能夠放棄對白人社會的抗爭，順應自己種族“天生的”缺點，踏實工作，和愛麗絲結婚，生兩個孩子，擁有一套住房和穩定的工作，最終擁有幸福的人生。此處兩人的“白日夢”恰恰反映出美國黑人群體追求的美國夢，也對應非裔群體潛意識里對物質的追求。另一處明顯的白日夢幻想是鮑勃對同工廠的白人女工馬奇的幻想。馬奇與鮑勃因為對彼此種族的偏見發生過爭執，也正是因此鮑勃被降職，面臨著失業的危險。在得知馬奇家的地址后，他不受控地幻想白人女性用自己純白的身體引誘黑人男性，使他們被處以私刑。鮑勃甚至覺得自己應該強奸她，這就是她所希望的。這里的白日幻想映射出主人公試圖通過強奸或摧毀白人女性來達到自己對抗白人至上主義的目的。同時也體現出弗洛伊德關于夢的理論中對性動機的結論，白日夢的出現是因為對欲望的壓抑，而主人公對馬奇的性欲望就體現出性是夢境產生的源頭之一。

“改裝的”夢

弗洛伊德通過對不愉快的夢的分析，得出以下對“夢都是欲望的滿足”的解釋：夢是一個（受壓制的或被壓抑的）欲望的（偽裝的）滿足[4]。不愉快的夢也是經過了“變相的改裝”之后欲望的表達。弗洛伊德也提出“每個人的夢是由兩種精神力量（或可描述為傾向或系統）支配的。其中一種力量構成欲望用夢來表現出來，另一種力量則對夢中的欲望實行稽查作用，迫使欲望不得不通過偽裝的形式表現出來。”[3]所以要想解釋夢背后的隱含意義，須透過夢的表面現象，探尋到夢的本質。為此弗洛伊德提出了兩個概念——“顯意”和“隱意”。“顯意”即夢中外顯的情形，是夢中所敘述的事件，而“隱意”是表面面具之后隱藏的深層欲望，是夢的本質，也即欲望的滿足。夢的解析過程就是從外顯的夢到內隱的夢的工作過程，而“每個特殊的夢經過分析后，必定可以重新證明夢確實具有代表欲望滿足的一種神秘意義。”[3]

小說的最后一章同樣是以主人公的夢開端，上一章的結尾鮑勃因為被誣告強奸馬奇而試圖逃跑，在逃亡途中因女友愛麗絲的勸告，他決意即使因罪入獄也不能因為“莫須有”的強奸罪，槍殺仇家入獄才合理。在掉頭去之前與他發生激烈爭執的約翰尼家的途中，主人公被兩個警察攔下，發現他攜帶槍支并認出他是通緝犯，就這樣鮑勃當即被拘禁。在監獄的當晚，鮑勃做了另一個夢，在夢中自己殘忍地殺害了約翰尼，約翰尼的妻子目睹了案發現場，并大叫著逃出家向警察求救。隨后一個身穿海軍陸戰隊中士制服的白人男性，身上帶有明顯的酒氣，攔下了主人公，并詢問他為什么殺害白人，并向他挑釁說在他的家鄉佛羅里達，每個白人男性都要殺一兩個“黑鬼”， 他本人也強奸過每種膚色的女性。這個片段暗含了主人公的理性壓制了他想要暴虐殺戮的欲望，但在夢境中，他的欲望卻暴露無遺，他潛意識里還是希望通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懲治對非裔群體不平等對待的白人群體。當時的社會上仍然存在極端的白人至上主義，極端的白人會對黑人處以私刑，黑人的命運完全不由自己掌握，不僅隨時隨地會遭遇不公正對待，更有甚者會隨時被殺害。雖然在現實生活中，主人公總希望通過反殺白人男性和強奸白人女性來對抗這個社會，但每次都會被主人公的超我和理性所壓抑。在夢境中，主人公潛意識的力量超過了理性的力量，表現出他最深層的欲望。從“顯意”和“隱意”的角度來看，夢中出現的場景，包括殺掉仇家約翰尼和路遇的海軍軍官的話語都只是夢境的表面現象，實際上是主人公自己的欲望通過轉換幻覺的形式表達出來，背后隱含著主人公對社會現象的不滿，以及想要顛覆當時社會現狀的愿望。

《如果他喊叫，就讓他走》使用第一人稱詳細刻畫了主人公的幾次夢境，包括他的“白日夢”，這些都極具研究價值，可以通過弗洛伊德對夢的解析分析了解到作者這樣安排劇情背后的深刻用意。通過應用弗洛伊德對夢的理論系統，這部小說背后隱藏的主題更加清晰。作品批判了當時“白人至上主義”對非裔群體的迫害，本質上表達了種族反抗和階級抗爭，同時還蘊含著非裔群體對自己生存的思考。作品還表達了作者對暴力、性、男子氣概以及物質生活等問題的思考，詳細生動地刻畫了在美國種族融合之前這一段非常重要的時期美國社會和民眾生活以及社會心理的方方面面，也表現出作者對種族平等的追求和美好愿望。

注釋

[1]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藝批評理論》，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94頁。

[2]李治華：《弗洛伊德<夢的解析>中的“夢”》，載《藝海》2013年第11期，第207頁。

[3]高鴻萍：《直面人性的真實——評弗洛伊德<夢的解析>》，載《福建論壇》2008年第S2期，第42-43頁。

[4]西格蒙德·弗洛伊德：《釋夢》，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21頁，第1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