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沐陽
(四川大學 四川成都 610044)
王充生于東漢建立之初公元27年—約公元97年,字仲任,會稽上虞(今屬浙江)人。是漢代有名思想家、文學批評家。著作有《譏俗》《政務》《論衡》《養性》等書,今僅存《論衡》這一著作。由于生活的時代背景社會矛盾尖銳,讖緯迷行盛行,再加上西漢末期自董仲舒開始神學化的儒學思想繼續發展,多重政治社會因素的交織影響下,王充表現出極大的叛逆精神,在反叛神化儒學中彰顯出道家思想特質,奉行無神論,主張元氣自然論。王充自己也曾說,他的天道自然的思想“雖違儒家之說,合黃老之義也。”
人類對于“氣”的認知最開始出于對世界的感知,這其中包含自然對人類的客觀影響,以及人類心理與生理的主觀認知,“氣”是人類在實踐活動中與世界的相互交感下逐漸形成的概念。老子作為中國道家學派創始人,也是“氣”這一哲學范疇的始祖。“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陰”“陽”二氣和合產生混沌的“氣”,這種世界萬物的本體及生命的組成便生成了“道”。所以萬物的本體和生命就是“氣”,也就是“道”。萬物都包含有“陰”“陽”這兩種對立的方面,而在無形的“氣”中相互統一。因此,老子認為的“氣”,和“道”具有直接聯系,也就是說,“氣”是道的外在顯現,是作為道的具體物象而存在。
其次,《管子》四篇提出“精氣說”,必然是對老子“氣”的進一步發展。相比于老子所說的“氣”為無定的自然,而《管子》表明“氣”則是有定的自然。《內業》篇中有記載:“精也者,氣之精者也。……凡心之形,過知失生。”他對“氣”做了主體劃分,認為人之于萬物而言,歸根結底是“氣”與“精氣”本質上的區別。同時他通過“精氣”多與少的劃分來解釋人在社會中的認知、身份各方面的等級差異。管子在“氣”的思想發展階段,反映出這一時期人們對于世界萬物與自身之間有了本質上的認識,且試圖解釋社會中造成個體差異的原因。“其為氣也,至大至剛,……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管子認為浩然之氣體現著宏偉與剛強,需用正義去培養它而非邪惡去傷害它,這樣便可充滿天地之間無所不在。浩然之氣,決定于仁義道德即內在精神的影響,以及內心長期的積累與沉淀形成的氣質,相反,如自己的所作所為違背事物規律與內心的自我標準,那么浩然之氣便逐漸衰落。因此,孟子的“氣”重視個人道德倫理方面的修養與積淀,而養氣的方法便是遵循“仁義之道”。
王充提出的“元氣論“不再把”氣“當成道的顯現。王充提出“元氣”一說,和老子、管子不無相同的是天地萬物都是由“氣”構成,但王充所論“元氣”,將管子所論人體之精氣的“氣“更加具體,即人所稟受的元氣厚薄多少,決定了人性善惡賢愚的不同。因此,從人的研究角度來看,人的社會屬性逐步凸顯并完善,所以到王充的“元氣論”“氣”這一理論得到進一步升華,且同時出現了道德因素的衡量。王充“元氣論”理論觀點的創新,筆者認為主要在他的“元氣一元論”及“元氣自然論”中。
“元氣一元論”。王充的“氣”論可以說是對前人思想的突破式超越。他取締了“道”作為萬物之本這一概念,認為“氣”是萬物的本原,萬物皆產生于氣,又復歸于氣。“萬物自生,皆稟元氣。”天地之間萬物在誕生之時,元氣就自然而然的生成,無論是物還是人,都是由“元氣”凝結而成,正如王充在《論衡·自然》中所說:“天地合氣,萬物自生,猶夫婦合氣,子自生矣。”就像夫妻之氣交合,嬰兒就自然的產生一樣。“天地,含氣之自然也。”(《談天篇》)“天覆于上,地偃于下,下氣蒸上,上氣降下,萬物自生其中間矣。”所以,“元氣”抽象地泛指一切事物的本原,是天地陰陽之氣相合而生成萬物,且有陰氣、陽氣,有形、無形之分。
那么,萬物都由“元氣”組成,人與其他事物的區別又在哪里呢?王充將之做了進一步的劃分,“人之所以生者精氣也。”(《論死篇》)又說:“夫倮蟲三百六十,人為之長。人,物也,萬物之中有智慧者也;其受命于天,稟氣于元,與物無異。”因此,人和萬物雖然都稟生于”元氣“,但因元氣的薄厚精粗不同,人是受之于“精氣”,即“元氣”中最有智慧的那一部分。并且,王充認為人所含有的“精氣”薄厚不同,決定了此人善惡賢愚的不同。他說:“稟氣有泊厚,故性有善惡也。(《率性篇》)”
元氣自然論。從王充對董仲舒的讖緯神學予以強烈批判的角度來看其“元氣自然論”。董仲舒將“天”說成超自然的世界主宰,并賦予“天”以神秘的力量,并極力地歪曲元氣、五行、陰陽,并將它們淪為“天”的表現工具,力圖以神學來解釋自然和人事。他將自然現象擬人化并給予道德的屬性,認為人的一切活動和自然界的所有現象均受命于天,且都是“天”有意識和有目的的安排。而王充在其著作《論衡》中從宇宙觀的角度否定人格神“天”的存在,認為萬物都是由物質性的“氣”構成,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人也是自然的產物。“天地,含氣之自然也;……天之行也,施氣自然也,施氣則物自生,非故施氣以生物。”(《論衡·談天》)王充認為元氣充斥于自然之中,且天與地都含有元氣,天施氣也是無意識的行為。這樣就以堅決的態度批判董仲舒的神學目的論并對讖緯神學予以否定。綜上所述,王充“氣”論其精髓已逐漸滲透美學范疇中,其思想觀點對于魏晉時期美學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元氣”理論在由哲學向美學領域轉化的進程中形成了豐富的理論基礎,也在中國古典美學中占有重要地位,這為漢以后歷朝歷代的美學發展奠定了基礎,對魏晉南北朝、唐宋、元明清時代的文學藝術均產生悠遠而深刻的影響。“元氣”在中國古典美學中既包括創作者的才氣,又包括文學藝術所蘊含的生氣,即一種深刻的生命精髓和意味。在中國古典美學體系中,“氣韻生動”這一命題在繪畫史上影響極為重大。最早見于南朝畫家謝赫的《古畫品錄》的序中提到繪畫“六法”“氣韻生動”居于榜首。葉郎先生在《中國美學史大綱》中說道:“我們可以說,不把握‘氣韻生動’,就不可能把握中國古典美學體系。”
在“氣韻生動”這一命題中,最重要的就是“氣”。在魏晉以前,歷代古人學者都談論過“氣”:“天地生于自然,萬物生于天地……天地者有內,故萬物生焉。(《達莊論》)又如嵇康說:“夫元氣陶礫,眾生稟焉。(《明膽論》)氣逐漸發展發展為美學中一重要命題,并貫穿始終。例如,曹丕以王充“元氣論”為基礎,在文學中發展“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這里的氣,是指藝術家的生命力和創造力。又比如鐘嶸《詩品序》說:“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而“氣韻生動”的“韻”字,本身指音韻、聲韻。在魏晉南北朝時“韻”由簡單地指音韻、韻律轉為表現人物形象的性情,成為了超越了外在形相的內在審美形象。這樣,通過畫家對繪畫筆法的實踐和對理論的研究,“韻”字的含義得到了擴展,即是表達一種精神、一種生命的張力。后來謝赫將其運用在繪畫中,用來強調人物畫的對象具有風姿神貌。“氣”又是“韻”的本體和生命,沒有“氣”,便沒有“韻”。因此,藝術作品的生動與否,取決于有沒有“氣韻”“有氣韻,則有生動矣。”
從老子的“道氣觀”到王充的“元氣論”,是生理方面向心理領域的轉變,是混沌之氣與精華元氣的區分,是面對自然從被動到主動的進步。王充的“元氣”從萬物之本原這一理論出發,使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美學家很自然地將“氣”作為各種美學范疇的依據,并逐漸將氣滲透到文學藝術領域之中,為之后文藝創作中“氣”的理論運用奠定了基礎。筆者認為,“氣”論思想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根基與精髓,是生而為中國人對于中國古典美學的發展以及中國傳統美學風貌具有極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