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入性理論下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雙向嵌入

文/林志誠（黑龍江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

一、問題的提出

自黨的十八大以來，針對我國社會面臨的主要矛盾和突出問題，中國共產黨深思熟慮，認真研判，不斷完善和改革社會管理模式，實現了由社會管理到社會治理的重大轉變。黨的十九大明確提出堅持和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社會治理體系，在改善和發展民生、解決社會矛盾問題和維護社會和諧穩定等方面發揮著積極作用。其中黨的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最本質特征和最大優勢，必須堅定在各領域、各方面和各層次落實和加強黨的領導。社會協同和公眾參與則是社會治理體系中的重要內容，是我國社會管理方式轉變下首次提出的概念，強化了社會性組織力量和公眾力量在參與社會治理中的作用。新時代社會治理的顯著特性是在明確的主體關系的情況下以制度保障的形式通過黨委領導和多方合作有效實現社會治理創新。

在當前創新社會治理背景下，研究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具有時代意義。一方面，創新社會治理體系和制度要求多方治理主體在黨的領導下推動社會服務、社會治理和社會建設的良好發展，從政策層面上需要加強社會工作力量與群眾工作力量的密切聯系；另一方面為了應對基層社會所面臨的治理問題、挑戰和風險，從社會層面上需要社會工作力量與群眾工作力量的通力合作；再一方面，不同治理主體在社會治理中具有不同的工作方法、功能作用、價值屬性和發展目標，可以通過借助彼此力量實現自身在社會治理中的角色定位和價值目標，從利益層面上需要社會工作力量與群眾工作力量的相互支持。

基于以上背景可知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具有必要性和合理性，因而迫切需要對此展開理論研究，探索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發展模式，進而推動創新社會治理。但同時需要考慮到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權力關系、價值觀念、運作策略和功能目標等方面的差異，以此觀察兩者能否實現有效兼容和良性嵌入，否則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的研究成果具有理論的局限性、空想性和實踐解釋力不足的缺陷。筆者試圖揭示兩者本質的深層理論意義和嵌入運作的復雜機理，從理論層面上展開對實踐中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嵌入困境和現狀的原因分析。

本文借助嵌入性理論和文獻研究法進行研究。通過收集專家學者關于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關聯的論文成果，以期對該研究領域的理論基礎和實踐經驗有初步完整的了解；對不同文獻的研究內容進行綜合分析，關注數據內容與社會背景之間的關系，揭示數據背后深層意涵，分析出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之間相互嵌入的結構和機制；深入探析背后阻礙或促進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的深層社會結構性原因，歸納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之間雙向嵌入的結構與機制，以理解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在復雜多元的社會治理環境下的嵌入關系互動和嵌入行為表現。本文需要研究的問題是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嵌入結構是什么、雙方嵌入結構能否實現相互嵌入、實現雙方嵌入結構有效嵌入的共同特質元素是什么、阻礙雙方嵌入結構有效嵌入的獨有特質元素是什么、雙方哪些特質元素對雙方嵌入過程起到關鍵作用、雙方嵌入結構元素受到哪些環境因素的作用而影響到雙方結構的嵌入，以及雙方嵌入結構是如何互動和表現的，即嵌入機制如何運作。

二、概念界定

（一）群眾工作

群眾工作又名黨群工作或黨的群眾工作，是中國共產黨的基本工作。黨的一切工作圍繞群眾開展，在工作中密切依靠和聯系群眾，滿足群眾基本需要并強化群眾對中國共產黨的執政合法性的認同，從而領導群眾進行社會主義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和生態等方面建設。黨的群眾工作從廣義上說涵蓋所有黨的工作，中國共產黨工作的重心始終是人民群眾；狹義上講黨的群眾工作是教育、宣傳、組織、服務工作。黨的群眾工作在民主革命時期、建國前期、新時代具有不同的工作內容[1]。

（二）社會工作

現代意義的社會工作起源于西方社會，是一種以利他主義為指導，以科學知識為基礎，運用科學的方法實施的助人服務專業活動[2]。幫助人們解決所面臨的問題、改善所處的困境和發揮人的極大潛能提升其應對生活磨難的適應能力。強調天賦人權和人格平等，每個人都能追求幸福和自我發展。我國社會工作存在專業性社會工作和非專業傳統性社會工作的區分，分別為起源于西方的專業性社會工作和占長期主導地位的以傳統的民政部門、群團組織以及廣大城鄉社區工作者為主體的本土社會工作力量[3]。本文所指的社會工作是指專業意義上的社會工作，因而本文研究的是專業性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在參與社會治理過程中的雙向嵌入結構和機制。

（三）嵌入結構

王思斌曾在研究專業性社會工作嵌入非專業行政性社會工作的關系時構建出基于社會管理與社會服務、行政性與專業性兩個維度的專業社會工作與政府主導的社會服務的地位與關系結構。他對嵌入性概念作了結構與過程的雙重理解，對嵌入主體、嵌入機制、嵌入狀態、嵌入后果等基本嵌入性概念展開論述，總結出多種嵌入類型，最終從功能、關系、價值和方法等角度呈現社會工作嵌入發展的基本格局[4]。筆者借用學者王思斌的嵌入結構概念，從結構意義上去理解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價值、方法、目標和功能等要素組成的嵌入結構。本文憑借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嵌入結構要素對比分析，歸納出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之間的嵌入結構。

（四）嵌入機制

基于對嵌入結構的理解基礎上，筆者將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之間的嵌入結構發生相互嵌入作用的路徑或模式稱為嵌入機制。借用徐選國對“雙向嵌入機制”概念的理解，本文中的嵌入機制并非是一種單邊主義機制。嵌入對象和主體并非是對立的主客關系，而是相互包含、相互嵌入，之間存在多元性和同構性的關系。雙向嵌入思想建立在雙方或多方主體的優缺點上，作為一種合作性行動理念，不是單向嵌入觀下一方對另一方的簡單否定與改變，而是作為一種邏輯和理論上都較為可取的理性抉擇方案[5]。本文研究中的嵌入機制是指在政策、社會和專業發展等因素影響下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雙向嵌入結構在雙向嵌入過程中既實現了對嵌入雙方彼此的影響，也同時對自身的發展轉向發生作用，在合作和博弈中形成的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的機制和模式。本文通過對兩者結構要素的對比分析，探究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之間嵌入結構有效嵌合或發生排斥脫嵌現象的原因，并思考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自身結構變化在相互嵌入中發揮的作用，從而構建起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之間的嵌入機制。

三、研究概述

從當前查閱的相關研究來看，學者們主要關注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關系、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之間相互嵌入的必要性以及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之間相互嵌入的應用。

學者們在關于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關系研究上普遍認同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相似性在于解決群眾困難和注重群眾利益。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差異性則主要從工作價值、工作主體與對象、工作范圍、工作方法、工作目標、工作功能等方面展開討論。研究學者在比較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時較多強調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差異性，一部分社會工作學科背景的學者在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差異性比較中單方面強調社會工作的價值與作用。筆者認為，為了更深入研究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關系，需要加強對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本身結構、運作邏輯背后成因的理解，闡釋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在價值、方法、功能和目標方面有所差異的多層原因。

學者們在研究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的必要性上分析社會工作方法嵌入群眾工作中的實踐探索，較多從經驗層面以案例應用研究方式構建社會工作嵌入群眾工作的發展模式，發現了社會工作價值理念、工作方法和技巧能有效提升群眾工作服務質量，闡釋了社會工作的優勢利用能夠提升群眾工作的工作效率和工作滿意度，彌補群眾工作在實際開展工作中所遇到的問題，進而解決群眾工作在應對新時代社會轉型問題時的困境。然而較多強調社會工作的方法、技巧和價值嵌入到傳統群眾工作上的必要性，在一定程度上輕視了群眾工作本身的價值和作用對社會工作的影響，因此可以理解為社會工作單方向嵌入群眾工作的意義和應用研究。如此一來將難以呈現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兩者在嵌入過程中的主體性和背后的運作邏輯，只強調兩者合拍的一面，社會工作的優勢彌補群眾工作的劣勢，但忽視了兩者之間的動態博弈和張力關系。社會工作似乎被拆分為一種理念、工具和技術，而非完整的結構融入群眾工作的結構體系中，從而對群眾工作進行改良。因此在研究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的必要性時需要加強群眾工作對社會工作作用的意義研究。

學者們在研究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的應用時借助各種理論視角展開實地研究，從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的個案經驗中總結出嵌入模式，并對嵌入困境展開討論、分析并給予意見。首先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的應用領域比較廣泛，例如貧困問題、農村地區文化認同問題、留守問題、社區建設、社區治理、流動問題；其次可見研究應對的問題主要是群眾工作本身要應對解決的問題，社會工作的有效介入能夠提升群眾工作在應對以上問題的能力。

基于上述理解，筆者認為，當前有關于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研究較為完備，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關系研究成果和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的必要性研究成果體現了兩者結合的可行性和必要性，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相互嵌入的應用研究則從實踐層面展開了研究經驗總結和提煉理論模式。然而研究總體而言呈現出社會工作單方向嵌入群眾工作的趨勢，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雙向嵌入的結構和機制討論并不充分，難以真實呈現兩者嵌入的過程和解釋嵌入狀況即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嵌入結構和嵌入機制論述并不清晰。相比于其他理論視角筆者認為運用嵌入性理論在呈現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相互嵌入研究上更能體現嵌入主體的主體性和雙向互動性，從而彌補了前人研究的不足。

四、理論介紹

嵌入性概念由20世紀著名的經濟學家卡爾.波蘭尼(1944)提出，他在《大轉型：我們時代的政治與經濟起源》一書中闡述了經濟是如何與社會進行脫嵌、嵌含和雙向運動的，并指出嵌入性概念適用于描述兩個相互影響的張力和契合力并存的獨立主體對象的嵌入或脫嵌過程[6]。然而波蘭尼并沒有對嵌入性作出細致分析，因而沒有發展出理論體系。后者格蘭諾維特則對波蘭尼的嵌入性概念進行了完整論述進而形成理論，他以社會網為分析工具解釋經濟行為嵌入于社會網之中并與社會結構有著密切關系，實現了研究成果向社會學、經濟學的更高理論層次擴展,與社會化、科層結構、交易成本等理論相聯系,顯示了其嵌入性理論的學術價值[4]。隨后社會工作領域的學者們基于兩位學者的理論基礎上對嵌入性理論進行理論遷移和發展。

王思斌曾在研究專業社會工作嵌入非專業行政性社會工作的關系研究中從結構視野上對嵌入性概念進行細致化和操作化研究，構建出嵌入效應、嵌入主體、嵌入過程、嵌入對象、和嵌入空間等分析概念和進入主體的結構、嵌入主導體制的深度、發揮功能的機制三種嵌入類型，形成了基于社會管理與社會服務、行政性與專業性兩個維度的專業社會工作與政府主導的社會服務的地位與關系結構[4]。徐選國則指出，王思斌過于強調專業社會工作的立場，思考專業社會工作如何生存、發展并有效作為的問題，較少關切本土社會工作的能動性，認為這種嵌入并非單方向進入而是存在著二元張力的[7]。徐選國在《中國社會工作發展的社會性轉向》一文中借助波蘭尼嵌入思想內核深入分析專業社會工作和原有服務體制的雙向關系結構和起決定性作用的宏觀社會結構要素，以理解中國社會工作發展的根本機制和新型范式[8]。筆者認為可以將波蘭尼和格蘭諾維特的嵌入性理論作為理論參考，并主張借鑒王思斌和徐選國兩位學者對嵌入性理論的解釋和建構用以指導本文。本文借助嵌入性理論對嵌入主體即專業性社會工作和基層黨組織群眾工作的價值、方法、功能、目標加以理解，結合政策背景、社會原因和自身發展等因素以張力的表現形式體現嵌入主體和嵌入對象的相互嵌入結構，并通過對兩者相互嵌入結構分析細致揭示其嵌入機制。

五、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分層嵌入結構和嵌入機制

（一）價值理念層面上的嵌入結構和嵌入機制

1.價值理念層面上的嵌入結構

在價值理念上，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核心價值是一致的，均具有社會性。雙方都強調對人的終極關懷，以期為人們謀取最大福利。社會工作側重于社會中的弱勢人群，而群眾工作側重于社會中的人民。弱勢人群屬于人民中受到重點關注的其中一類，因而在面向服務人群時社會工作較之群眾工作更顯關懷、精細和專注，群眾工作則需要兼顧廣大人民群眾利益，考慮和平衡各方利益，倡導公平發展。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在量的層面上屬于包含或重疊關系，而在質的層面上兩者都是為人服務、發展社會的工作，兩者一致的核心價值使其擁有不言而喻的默契度和熟悉度，有利于雙方相互合作和協商溝通，為有效嵌入提供基礎條件和核心動力。

在具體價值上，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存在差異，社會工作表現為專業性而群眾工作主要表現為政治性。兩者具體價值的區分是由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工作過程邏輯決定的，也可以理解為具體價值的區別是由兩者社會性的不一致決定的。社會工作關懷弱勢群體，與其相伴同行，在服務中不斷深入了解該群體的特點、特性，致力于為弱勢群體賦權和解放，消除社會對弱勢群體不平等的剝削現狀，逐漸走上以人為本、精細化和專業技術化的發展道路。社會工作既幫助又順從服務對象，既表現出專業性又表現出社會性，專業性寓于社會性之中；又因專業威權和資源依賴的原因，專業性逐漸脫離社會性，表現出技術化、以社工為本和行政化。而群眾工作需要滿足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兼顧公平與效益，倡導社會和諧發展。群眾工作實現對人民承諾的前提是廣泛爭取人民群眾的信任與支持，凝聚人心，統一領導和動員人民群眾展開浩大的人民群眾運動。群眾工作既領導又依賴于服務對象，既表現出政治性又表現出社會性。撥開其政治性價值的外衣，其核心內在依然是社會性價值。然而政治性依然與社會性存在差異，當政治性價值占據絕對優勢時，群眾工作逐漸強制化、官僚化和形式化。

2.價值理念層面上的嵌入機制

隨著社會轉型和體制改革，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各自的價值理念逐漸發生了轉變并表現出一定的張力關系，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價值理念互構地產生了復雜的相互影響。社會工作表現為以社工為本的和以案主為本的價值理念，即專業性與社會性價值理念的區分，并堅持往社會化方向發展。在關系上，專業性價值與社會性價值并非完全對立，而是存在張力關系，實際上社會性價值是一種專業性價值，但又與上述專業性價值理念不一樣，前者突顯人文價值，后者更顯技術理性。社會工作價值的區分主要受到兩方面價值的影響，一方面為社會工作受自身專業性價值的影響而呈現技術化，因發展專業的需要過分強調專業性，通過專業威權快速幫助服務對象解決問題和避免與其他專業在助人領域的競爭進而獲得社會認可地位，輕視了服務對象自身的社會困境并弱化了服務對象的能力培養和潛能激發；另一方面社會工作受群眾工作政治性價值的影響而呈現行政化，中國語境下政黨的政治性話語占據主流優勢，社會工作需要聽從安排與指揮，主動融入統籌好的社會發展大局，協助群眾工作展開服務和達成目標。社會工作面臨依附于群眾工作和爭取自身發展的困境，既要完成群眾工作的任務和指標，也要專心致志做自己的事情獲得認可。

現階段我國的社會工作一直在尋求以人為本的專業價值地位避免被行政化的趨勢，同時警惕以社工為本專業價值使社會工作成為技術官僚。然而社會工作受社會地位、社會資源和社會權力的限制，在與群眾工作的相互嵌入中容易受到群眾工作強大的政治性價值影響而日趨行政化，自身為求專業發展受到社會工作專業性價值影響而日趨技術化，同時群眾工作強大的政治性力量也會誘使社會工作技術化。社會工作愈加強調社會工作的工具理性和專業化進程，愈被吸納到社會福利體系之中，逐漸失去社會工作的本質屬性，即對道德實踐和社會屬性的追問。在與案主緊張的關系上表現出遠離服務對象和以社工為本的專業權威樣子，對案主造成權力制約和控制，削弱案主的潛力挖掘和能力建設，也失去了帶領案主發揮社會學想象力的能力。不難發現，社會工作的社會性價值與社會工作專業性價值和群眾工作政治性價值存在張力。如果社會工作要想實現社會化，除了自身社會性價值的指導，還需要獲得群眾工作社會性價值力量的支持，兩者社會性價值的合體是促進社會工作回歸本質的有效方式。

群眾工作則存在政治性和社會性的價值理念區分，并逐漸往社會化方向發展。在關系上，兩種價值并非完全對立而是具有張力的關系，群眾工作的政治性是從屬于社會性的，兩種價值同時存在，既相輔相成又相互對抗。群眾工作價值的區分主要由自身因素的影響構成。在價值理念轉變過程中，當前群眾工作的政治性價值占據主流優勢。盡管在歷史和現實中，群眾工作的政治性價值引領群眾工作取得了一系列進展和成效，但現階段面臨著諸多挑戰和問題。為了實現社會性價值和政治性價值的有效兼容以實現群眾工作的社會性和政治性目標，就需要群眾工作重新強調自身的社會性價值。倘若群眾工作仍然在政治性價值的主導下開展工作，難以將傳統單向的、黨群分級化的、指令服從式的行政化工作理念轉化成平等的、服務的、合作的社會化工作理念，則難以滿足新時代的社會治理需求。同時群眾工作的社會化發展可以借助社會工作社會性價值的指引。這既促進了群眾工作的社會性價值的發展，又弱化了群眾工作的政治性價值的影響。弱化群眾工作的政治性價值并不意味著去除政治性價值的影響，在中國語境下必然需要保持群眾工作的政治性價值并發揮重大優勢，群眾工作的政治性價值和社會性價值應在社會工作的嵌入下保持動態平衡和有效嵌合，共同實現群眾工作的政治性和社會性目標，并有效避免強權主義、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的發生。

（二）工作方法層面上的嵌入結構和嵌入機制

1.工作方法層面上的嵌入結構

在工作方法上，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工作方法均體現出親民性和社會性。“走進群眾”“貼近群眾”“與服務案主同行”等理念均表明了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都是一切圍繞著人開展的工作。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合法性和合理性都需要通過人民對其工作的認可和滿意。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均運用科學理論面向服務對象展開工作，指導服務對象自身意識和行動上的轉變以解決當前個人和社會問題，滿足個人和社會需要。

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在工作方法上存在一定差異。社會工作方法表現出專業傾向，而群眾工作表現出政治傾向。具體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1）社會工作借助專業理論展開工作，群眾工作借助思政理論展開工作。社會工作借助一系列專業方法、理論和技巧提升服務對象潛能，解決服務對象的問題和滿足其需要；群眾工作的方法為借助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等思政理論的指導展開工作，面向廣大群眾展開領導工作和思政教育，積極引導群眾參與社會主義事業建設。（2）社會工作是解決個人利益的專業工作方法，而群眾工作是解決社會利益的政治工作方法。社會工作認為，通過個人利益的疊加能夠總體上滿足社會利益的增加，從微觀角度注重個人的物質和情感需要，關心個人在社會中的聯系，注重專業倫理，強調關系平等，為服務對象提供個性化、具體化和精細化的服務，更顯工作方法上的專業關懷和人文主義。群眾工作認為個人利益寓于社會利益之中，只有通過實現社會利益才能最終實現個人利益的有效滿足，注重整體社會環境對個人生活質量的影響，動員廣大群眾關心公共議題，倡導民眾為集體付出努力、參與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3）在工作關系處理上，社會工作與服務對象保持平等關系，群眾工作與服務對象保持上下級關系。社會工作在價值上強調助人自助，因而在工作上與服務對象保持平等關系，突出服務對象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尊重服務對象的意愿和行動，聆聽其表達，鼓勵服務對象通過自我認知和行動改善自身所處困境。群眾工作與人民群眾保持領導與被領導的上下級的權力關系，群眾工作者掌握一定的行政權力，能夠以集體主義名義鼓動人民群眾提高思想覺悟和執行行動目標。盡管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在工作方法上存在著三方面的差異，但社會工作方法與群眾工作方法并不總是以上述的形式呈現的。社會工作會因專業威權而表現出與服務對象的不平等關系，為了專業利益而舍棄服務對象的利益，也會因群眾工作的干預而逐漸形成行政化工作形式。群眾工作也能夠與群眾保持魚水關系，誠心誠意滿足人民群眾的個人利益，提供社會服務。可見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自身工作方法較為多元，社會工作主要表現為行政性、技術性方法和社會性方法，群眾工作主要表現為政治性方法和社會性方法。不同方法之間存在一定的張力關系，在各種因素影響下發生變化。

2.工作方法層面上的嵌入機制

針對當前群眾工作行政化、單一性和封閉性的工作方法難以回應人民群眾的實際所需，與人民群眾形成緊張關系的社會狀況，同時為了加強社會治理和建設，充分發揮基層黨組織的領導作用的兼具政治性和社會性的目的，群眾工作在工作方法和內容上需要更加貼近群眾、服務群眾和滿足群眾，把服務群眾作為一切工作開展的重心和落腳點，也可借助社會工作三大工作方法、實務理論和工作技巧助力社區居民協商溝通、公共參與和利益博弈，以活動的形式加強合作互動、培養社區情感和發展居民組織。這既促進了資源的合理分配和公共議題的解決，又增進了人際聯系和社區資本，營造了良好的社區環境。這體現出群眾工作社會性力量與社會工作社會性力量的契合。然而基層黨組織的組織形式、行政化傾向和政治工作導向的因素會阻礙社會工作協助群眾工作方法演化的實踐過程，體現了群眾工作政治性力量與社會工作社會性力量在工作方法上的張力。同時群眾工作的行政化和封閉的組織體系及結構也會對社會工作的工作方法實現反向干預。在方法上社會工作有可能陷入行政化和技術化的境地，以至于陷入專業迷失的困境。韋伯在討論現代制度轉型時的一個核心命題是如何實現權威類型由克里斯馬型向法制理性型的轉變，并指出轉型期必然會出現政治倫理中的信念倫理和責任倫理的對立問題。郭麗強和郭偉和在研究中指出基層社會落實黨建意圖時容易出現韋伯所言的悖論：“領導越是發揮責任倫理，事必躬親，越容易出現基層執行人員的科層僵化和缺乏使命感，致使基層社區公共服務缺乏真正的群眾參與[9]。”以上所體現的是在工作方法層面上群眾工作有借鑒社會工作而走向社會性、專業化和服務性的可能性和必要性。然而在兩者地位不對等的情況下，傳統的單一性、封閉性和行政化的群眾工作模式容易對社會工作的嵌入產生了一定的張力作用，甚至造成社會工作反向社會化結果，推動社會工作采取行政化和技術化的工作模式，形成脫嵌現象。

（三）目標和功能層面上的嵌入結構和嵌入機制

1.目標和功能層面上的嵌入結構

在目標和功能上，社會工作的目標和功能兼具社會性和專業性。社會工作是一項致力于提升人們生命質量的工作模式，潛心利他性事業，堅持為弱勢群眾發聲、賦權和解放，推動社會公正和平等，實現社會性專業目標。與此同時，社會工作需要站在專業立場謀求自身發展，獲得社會大眾的認可，從而滿足專業性發展目標。專業性目標的實現可在實現社會性目標時同時達成，也可以借助其他力量的幫助。在關系上，當社會工作專業利益與服務對象利益的實現發生沖突時，社會工作專業性目標與社會性目標存在一定的張力。群眾工作的目標和功能兼具社會性和政治性。群眾工作是一項密切聯系黨與群眾的工作模式，共同服務于黨和群眾的需要。群眾工作首先要滿足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其次是政黨的需要。在不同時期黨始終以人民立場堅持走群眾路線，以實地考察調研的方式來制定科學有效的政策方針，推動社會主義建設、改革和發展，再以政治立場的身份獲得政治身份和政治權力。因此政治立場是從屬于人民立場的。群眾工作又必須強調政治功能的價值，黨要維持自身在國家和社會層面的有效運作和堅強領導，就必須實現加強黨的建設和維護黨的權威的政治目標。

2.目標和功能層面上的嵌入機制

計劃經濟時期，基層黨組織采取國家行政區域劃分相對應的地域性黨組織體系和按照國家條線管理體系設立的各級黨組織兩種組成方式，黨組織高度依附于體制內組織，呈現制度化、層級化的封閉性特征，在此社會結構和經濟模式下衍生的組織模式和工作方法注重對群眾的思想教育和政治要求。面對當前的社會轉型期，基層黨組織對社會空間擴展后的社會公共領域控制能力變弱，傳統的工作模式不再適應，急需一種新的干預方式應對當前狀況。然而過分地強調政黨的政治性目標，大規模政治運動和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無力應對當前的迫切問題，反而會引起群眾的不良情緒。因而傳統工作的行動策略需要經過自我認知和自我改變，從強調政治性目標的思維轉變成對社會性目標的關注，切實回應社區治理中的挑戰。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一致的社會性目標能夠為社會工作助力群眾工作關注社會性目標提供堅實基礎。

值得注意的是，群眾工作既要強化社會性目標，也不能輕視政治性目標的作用，群眾工作既要實現社會性目標也要滿足政治性目標，兩者共同構成了群眾工作的目標和功能。而群眾工作的政治性目標往往與社會工作的社會性目標形成張力。有學者在研究公共服務購買中的政府與社會組織互動關系研究中發現，政府依賴社會組織轉移職能，實現社會治理能力和權力雙提升，而社會組織則依賴行政力量獲得生存和發展的空間，提升了能力但權力仍受到限制[10]。這反映了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在目標和功能的實現上是既合作又博弈的關系。

而社會工作對目標、功能的追問需要回歸到本質屬性的思考上。社會工作的本質屬性是社會屬性，理應強調社會工作社會性目標。強調社會性目標有助于樹立社會工作良性專業權威，提升社會工作的社會地位。同時社會工作在發展過程中應抵抗群眾工作政治性目標的壓力，避免淪為理性工具和技術官僚，警惕社會工作行政化和技術化的發展趨勢。強調社會工作社會性目標和抵抗群眾工作政治性目標并不意味著社會工作要脫離黨的領導作用。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在目標和功能上并不存在二元對立的緊張關系，而是在實踐過程中存在張力。正是這種張力的存在使得兩者的關系不至于走得太過親密又不至于過于疏離，使行動主體在社會治理過程中保持著一種競爭和合作的關系。

六、整體嵌入結構與嵌入機制討論

（一）整體嵌入結構

在新時代創新社會治理背景下，由價值、方法、功能和目標嵌入元素組成的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嵌入結構的相似性表現為社會性，差異性表現為社會工作的專業性和群眾工作的政治性。

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之間的嵌入結構在本質上具有高度吻合性，兩者的終極價值、方法、目標和功能都體現出社會性。兩者的行動起點和行動終點都是一致的，從人民群眾入手，致力于推動人類文明發展、創造美好生活和構建公正、平等、和諧社會。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在實際運作過程中體現出不一樣的行動邏輯，在價值、方法、目標和功能上存在差異。社會工作表現為社會性和專業性發展，群眾工作表現為社會性和政治性發展。這背后所反映的可能是一套方法論的對比。

社會工作反映個人主義方法論，其具有以下原則：（1）從微觀視角入手，強調個人主義，重視個人正當利益；（2）認為自身利益和他人利益可以通過調解協商完成利益均衡；（3）處理個人和集體的關系時更為重視個人利益，通過個人利益的實現和累加可以形成集體利益，集體利益寓于個人利益之中，社會工作的社會性在個人中得以體現。

群眾工作反映集體主義方法論。具有以下原則：（1）從宏觀視角入手，強調整體主義，重視社會公共利益；（2）認為集體利益的有效滿足才能共同發展個人利益和他人利益，從而避免利益紛爭；（3）處理個人和集體的關系只有實現社會整體利益才能滿足個人利益，社會利益體現出個人利益。群眾工作的社會性在集體中得以體現。社會工作以服務對象為中心，提供個性化、精細化和專業化的服務輸送，通過個體利益的平衡最終實現集體利益的優化。社會工作在發展道路上共同發展社會性和專業性，以張力的形式呈現。群眾工作以人民群眾為中心，運用權力發動群眾力量參與社會主義事業建設，通過集體利益的創造和利用滿足個人利益的實現。群眾工作在發展道路上共同發展出社會性和政治性，以張力的形式呈現。

（二）整體嵌入機制

社會工作存在社會性和專業性張力，發展出技術性向社會性轉變的趨勢；群眾工作存在社會性和政治性張力，發展出行政性向社會性轉變的趨勢。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在相互嵌入過程中呈現出四種力量的合作與博弈，由此形成社會工作社會化、社會工作技術化、群眾工作政治化和群眾工作社會化的特點。當前復雜的社會環境里多方主體力量較為均衡，其中群眾工作政治性力量占有較大優勢。經研究分析發現，政策因素、社會因素和專業因素是推動多方力量博弈的主要因素，而多方力量間的博弈過程將會推動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嵌入過程的狀況發生變化。通過對群眾工作和社會工作嵌入力量的分析歸納整理出如下關系。（1）群眾工作的社會性力量與社會工作的社會性力量形成合作關系。（2）群眾工作的政治性力量與社會工作的社會性力量形成緊張關系。（3）群眾工作的社會性力量與社會工作的技術性力量存在阻礙關系。（4）群眾工作的政治性力量與社會工作的技術性力量形成推動關系。（5）群眾工作的政治性力量與群眾工作的社會性力量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系。（6）社會工作的技術性力量與社會工作的社會性力量是一種相互博弈的關系。

七、結論與反思

結合當前社會背景，群眾工作政治性力量、群眾工作社會性力量、社會工作社會性力量三者發揮主要的作用，意味著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既存有合作的空間，也必然具有一定的張力。如何有效平衡三者的關系是實現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有效嵌入的核心關鍵。群眾工作社會化過程需要社會性社會工作力量的支持。社會性社會工作力量能夠發展群眾工作的社會屬性，有效緩解群眾工作社會性和政治性力量之間的張力，平衡好群眾工作社會性力量和政治性力量，共同實現社會性目標和政治性目標，同時能夠有效避免群眾工作政治性力量對社會工作的干預。社會工作社會化過程同樣需要群眾工作社會性力量的支持。群眾工作社會性力量有利于社會工作堅守社會屬性，發揮專業優勢，保持主體地位，秉持以人為本的價值理念，貼近群眾、幫助群眾和服務群眾，同時抑制群眾工作的政治性力量對社會工作的干預而避免社會工作的技術化和行政化。從當前研究結果來看，社會工作與群眾工作的雙向嵌入結構既有實現了相互促進、相互合作的一致性，也必然存在一定的張力，兩股力量在合作和博弈中實現平衡，共同謀取自身發展并促進社會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