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才英 李京濤 劉永剛 魏海梁 閆曙光 李 倩 常占杰
1.陜西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 (陜西 咸陽, 712046) 2.陜西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
原發性膽汁性膽管炎(PBC),又名原發性膽汁性肝硬化,是由于膽汁長期淤積于肝內而導致肝內小膽管進行性梗阻,最終可進展成為肝硬化或肝衰竭的一種自身免疫性肝病。好發于中年女性,以40~60歲多見,男女發病比例約1∶9[1],臨床表現多為阻塞性黃疸征象,常見乏力、皮膚瘙癢、門靜脈高壓等表現。熊去氧膽酸膠囊作為治療PBC的臨床一線用藥,對部分患者療效欠佳,并且對瘙癢、乏力、脅痛等癥候改善不明顯[2]。中醫藥是治療PBC的有效綜合方案之一。陜西省名中醫常占杰教授從事中醫肝病工作近四十載,學驗俱豐,其在長期的PBC的診療工作中,逐漸形成了從虛、瘀論治的觀點和用藥特點。筆者有幸跟師侍診,特將其治療PBC的經驗淺析如下。
根據PBC臨床表現,應歸屬中醫“黃疸”“脅痛”“積聚”“鼓脹”“虛勞”等范疇,當代肝病各名家對該病的病機認識差異較大,普遍的認識為肝腎虧虛、稟賦不足[3]。常教授認為正虛血瘀是本病的病機關鍵,脾氣虧虛、肝腎陰虛導致機體氣血運行失常、瘀血阻滯經絡致使臟腑功能失調從而出現一系列病理改變。
1.1 脾虛氣郁是始動因素 脾為“后天之本”“氣血化生之源”,李東垣認為“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脾氣健運,則脾運化功能正常,氣血生化有源,臟腑經絡得以濡養,正氣強盛,邪氣不得入侵,即所謂“四季脾旺不受邪”。一方面由于年老體弱、飲食內傷或用藥不當等因素損傷中焦,脾氣虧虛,運化失常,水谷不化,精微不生,臟腑肌肉組織失于榮養;脾氣虧虛,肝木失養,肝氣疏泄失常,可見上腹部飽脹感。故而表現為乏力納差,面色萎黃,爪甲、舌色淡等。另一方面若中焦脾虛導致水濕內停,濕郁化熱,薰灼肝膽,上注眼目,泛溢肌膚,下注膀胱,則可見身目黃染、皮膚瘙癢、小便色黃。臨床上50%~60%的PBC患者即以皮膚瘙癢為首發癥狀[4]。若中土虛弱,則木不升而郁;陰血少,則肝不滋而枯;脾氣虧虛,氣血生化乏源,無法充養肝血。肝血不足,肝體失養,肝之疏泄功能失司,氣機不暢,肝氣郁滯。故此,常教授認為PBC早期的病理改變主要責之脾氣虧虛,氣血化生乏源,土不榮木,肝氣郁滯。
1.2 陰虛夾濕是病情纏綿的主要因素 本病多發生在圍絕經期的婦女,《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年四十而陰氣自半也,起居衰矣”。《靈樞·天年》載:“五十歲,肝氣始衰”。女性患者經歷了妊娠、哺乳等階段,又有家庭生活事務,勞心勞力,耗傷氣血,又逢圍絕經期,陰血虧虛,陰精耗損,沖任失調,機體臟腑陰陽失衡,最終可導致肝腎陰虛[5]。亦有早期PBC患者失治誤治,過用清熱燥濕藥物傷及人體津液,致使營陰、腎陰虧虛。患者久病脾胃虛損,健運失職,津液代謝障礙,則水濕內生。因濕性黏滯,易阻氣機,氣不行則濕不化,故而常教授認為陰虛夾濕是本病病情纏綿的主要因素。然濕困中州,每易礙脾,中焦氣化不利,則津液不得布散,陰虛不得滋養,濕困日久且漸重者,陰虛也愈明顯, 濕停者多陰虧, 陰虛者多濕停也。故臨床可見五心煩熱、眩暈耳鳴、失眠多夢、胸悶脘痞、大便溏泄、舌苔膩濁等。
1.3 瘀血是病情演進的重要因素 常教授認為PBC的發病,一方面與情志因素密切相關。《血證論》云:“肝屬木,木氣沖和條達,不致郁遏,則血脈得暢”。故若平素憂思易怒,肝氣失于條達,氣機失調,血行不暢,停于脈內,則瘀血內生;另一方面則因脾氣虛損無力推動血液在脈內運行,血運不暢,瘀滯脈中。肝之疏泄失職,肝氣郁滯,“木郁土雍”,脾氣受戕,健運失職,水液代謝障礙、水濕內停,或成痰濁、成濕熱,然濕熱與瘀血相互蘊結,留于脅下,日久形成肝脾腫大之癥積,晚期氣滯、瘀血、水濕互結于腹內,終成鼓脹,表現為腹脹大而四肢枯瘦、皮色蒼黃、腹壁青筋顯露等。若瘀血久滯肝臟使得陰血耗損進一步加重,肝體虧損、肝用不足形成虛瘀膠著的病理狀態。以上病機均與肝臟微循環障礙導致的門靜脈高壓產生有關[6]。故常教授認為瘀血既是本病發展過程中的病理產物、又是導致本病演進的重要因素。
常教授認為PBC為本虛標實之病,中焦脾虛、肝腎陰虛為本病發生發展的根本原因,瘀血阻滯為本病的主要致病因素。故常教授強調在治療中應著重以健脾疏肝、養陰化濕、活血化瘀為主要治療法則。
2.1 健脾疏肝法 脾氣充足則脾主運化功能正常,則氣血生化有源,臟腑肌肉組織得以榮養。肝喜條達而惡抑郁,肝之疏泄功能正常,可疏通氣機以行津血,疏泄中宮而助升降。因此,治療以健脾疏肝為先。臨床上多以黃芪四君子合逍遙散加減,常用藥:黨參、白術、茯苓、甘草、柴胡、香附、當歸、川芎、白芍。黨參、白術、茯苓補脾氣、培脾土、助運化,使脾氣足而氣血生化有源;當歸、白芍補肝血、柔肝陰;柴胡、香附、川芎疏調肝氣,暢達氣機。常教授尤善用升麻、葛根升舉脾胃清陽之氣,佐以少量桂枝鼓舞脾陽升騰,恢復脾胃升清降濁之用。若氣虛明顯者,重用黃芪30~50 g、靈芝30 g,意在扶助元氣,顧護后天之本,使生氣有源,體現了貴元氣、補中焦的思想,且現代藥理研究表明黃芪具有抗疲勞、增強免疫的功能,可促進機體代謝,含有的黃芪皂甙甲可促進肝臟細胞再生和肝臟蛋白質更新[7]。若脅肋部疼痛者,加元胡、青皮、白芍疏肝柔肝止痛;若大便溏薄、慢性腹瀉者,加炒山藥、白扁豆、薏苡仁等健脾滲濕,標本同治,寓含參苓白術散之意;若見黃疸者,加茵陳蒿、劉寄奴以活血利濕退黃。
2.2 養陰化濕法 飲食物入胃,若能正常運行,輸布于全身,謂之為陰津,若輸布障礙,停聚于體內則為濕,故陰與濕乃同源異流[8]。常教授認為在PBC進展過程中,若有肝腎陰虛兼夾濕邪者,因濕邪久滯,易留中焦,阻礙脾胃氣機導致水精不布,進一步加重陰虛,故在治療上尤其注重處理陰虛與濕邪之間的關系,提出養陰化濕之法。養陰常用牛膝、山藥、麥冬等甘寒滋補之品,避開龜板、鹿角膠、鱉甲等血肉厚重之品,以免助濕邪留滯;化濕常用薏苡仁、豬苓、蘆根等甘淡滲濕之藥,不用黃芩、黃連、黃柏等辛燥大熱之藥, 以免傷及陰液。在臨證用藥時,本著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的原則,在標本兼顧的前提下,詳審陰虛和濕邪的側重,或重滋陰,或重利濕,但應以滋陰藥物為主,其用量一般較重,如牛膝、山藥各30 g、麥冬20 g,配伍少量的甘淡滲濕之品,使得滋陰而不助濕,利濕而不傷陰。若見鼓脹、懸飲患者,當以利水去邪為急,常用豬苓、蘆根、薏苡仁各30 g,強調滋陰補腎類藥物用量不宜過重,以免滯膩礙邪。常教授在多年的臨證中,強調大多數陰虛夾濕患者復雜多變,常有癥狀和舌象不相符的表現,故在辨證論治時,以審查舌象和脈象為側重點。若見五心煩熱、眩暈耳鳴、失眠多夢、潮熱盜汗,同時伴見大便溏泄,胃脘痞滿,舌苔厚膩者,治以利濕、化濕為主,滋陰養陰為輔;若舌苔退去后,舌面干紅無苔或有裂紋者,當以滋陰補腎為主,兼以少量行氣之品,使其滋而不膩。
2.3 活血化瘀法 患者久病脾氣虧虛,虛則無力推動血液在脈內運行,血運不暢瘀滯脈中;或因陰虛而血脈干涸,脈道不充,陰血不足而致血脈郁滯,或因水濕之邪阻滯,脈絡淹瘀,濕瘀阻滯。故在健脾益氣、滋陰養血基礎上、加用活血化瘀法。常用當歸、川芎、赤芍、紅花、白芍、牛膝、劉寄奴、郁金、姜黃、丹參等。常教授注重益氣化瘀,常配伍大劑量黃芪、白術,兩藥合用,采用補氣養血之法來行血通絡,氣行則血行,從而達到益氣化瘀的目的。忌用破血逐瘀的三棱、莪術等,以免耗伐氣血,傷及中焦脾胃之氣。若見少氣懶言、神疲乏力、頭暈等氣虛甚者,合用八珍湯以健脾益氣養血,使得祛邪而不傷正,標本兼顧。若見乳房、胸脅部脹痛并作,痛處拒按等氣滯甚者,加柴胡、香附、枳殼、元胡以疏肝行氣止痛,既可使肝氣條達暢行以促血行,又可防止瘀血傷肝,阻礙氣機,正如《血證論》中載:“氣散則血隨而散”。若見腰膝酸軟,頭暈目澀,失眠多夢,脅肋隱痛等肝腎陰虛甚者,加枸杞、生地、玄參、白芍以滋肝腎之陰,養先天之本。
趙某某,女,51歲,于2017年10月11日就診。主訴:反復出現乏力、瘙癢癥狀2年余,加重半月。患者于2016年6月經外院確診為PBC,服用熊去氧膽酸膠囊250 mg/次,2次/d,自訴近一年來肝功能及其他相關指標未見明顯異常,后自行停藥。患者曾因皮膚反復瘙癢,間斷乏力先后在多家醫院皮膚科、消化內科門診治療,諸癥仍有反復發作。半月前因過度勞累后出現乏力,納差,脘腹脹滿,伴有皮膚瘙癢,小便可,大便溏。舌質淡,苔白膩,脈弦細。輔助檢查:乙型肝炎病毒抗原抗體檢測、丙型肝炎病毒抗體均為陰性,肝功能:ALT 44U/L,AST 63 U/L,γ-GT 81 U/L,ALP 328 U/L,Alb 32.4 g/L,TBil 23.1 μmol/L,DBil 10.2 μmol/L,IBil 12.9 μmol/L。自身抗體系列:抗核抗體ANA(+)1∶160,抗線粒體抗體(AMA)(+ )1∶ 640,抗Gp210抗體(+++),抗線粒體抗體M2亞型(AMA-M2)>202.7 Ru/ml。血、尿常規正常,腹部B超:肝光點增粗,膽囊壁毛糙。查體:全身皮膚無明顯黃染,皮膚上有抓痕、片狀色暗,鞏膜輕度黃染,心肺未見異常。患者平素身體尚可,偶有情志不舒,無煙酒不良嗜好,否認肝炎家族病史及其他家族病史。西醫診斷:原發性膽汁性膽管炎。中醫診斷:虛勞,證屬脾虛氣郁證,脾為氣血生化之源,脾虛健運功能失職,化源不足、水濕不運,四肢失于溫養,故見乏力、納差、脘腹脹滿;水濕流注腸中,故見大便溏;肝木失養,肝氣郁滯,膽汁外溢故見皮膚瘙癢、鞏膜輕度黃染,而舌質淡,苔白膩,脈弦細,均為脾虛氣郁之征。治療仍以熊去氧膽酸膠囊為主,按照15 mg/kg的標準,調整劑量為750 mg/片,用法為2次/d,早2片晚1片。中醫治以健脾疏肝、養血活血為法,方選黃芪四君子湯合逍遙散加減,藥用黃芪、炒薏苡仁30 g,炒山藥20 g,黨參、云苓、柴胡、當歸、防風各15 g,炒白術12 g,炒麥芽、白芍、枳殼各10 g,甘草6 g。14劑。云苓、炒薏苡仁健脾胃、袪濕邪;炒麥芽、炒山藥補中益氣,升發脾陽兼疏肝;當歸活血養血;枳殼理氣寬中;柴胡增強行氣疏肝之功;防風祛風止癢。10月27日二診:服藥2周后乏力明顯減輕,全身皮膚瘙癢較前改善,但仍感食欲不佳、脘腹脹滿,且偶感口干、頭暈,見舌質淡,苔白膩,脈緩,此為濕邪阻遏氣機,導致清陽不升,津液不得上承于口而導致,原方基礎上減去柴胡、枳殼,加玄參15 g,扁豆、蒼術各10 g,升麻12 g。6劑。11月5日三診:患者自述諸癥好轉,復查肝功能:ALT 34 U/L,AST 33 U/L,GGT 13 U/L,ALP 213 U/L,Alb 35.3 g/L,DBil 9.4 μmol/L,IBil 6.3 μmol/L。隨后患者間斷性門診隨診,病情尚穩定。
按語:患者為中年女性,49歲,此時機體免疫力下降,又因瘙癢、乏力曾就診于多處,長期服用藥物損傷脾胃,導致脾胃虛弱,且平素情志不暢,從而進一步導致了本病的發生與發展。本次就診因勞累過度,耗傷脾氣而發病,治以健脾疏肝為法,給予黃芪四君子合逍遙散加減,方中黃芪用量最大,體現了“虛則補之”的思想,服用14劑后乏力、皮膚瘙癢等癥減輕,但仍有脾虛不運的表現,且偶有口干、頭暈,故在原方中去柴胡、枳殼兩味苦辛之藥,恐過用傷及陰液,加玄參、扁豆、蒼術以滋陰運脾化濕,加升麻以助脾陽升騰,清陽上升。服用6劑后,患者諸癥明顯好轉,肝功能明顯改善,病情好轉,體現了中醫藥治療的優勢,目前患者仍在繼續治療中。觀吾師遣方用藥,以健脾疏肝為主,兼顧養血活血,強調調理中焦脾胃的重要性,祛邪與扶正同用,標本兼顧,疾病由此得以緩解,此乃“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