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書》中人稱指示語的語用移情、離情與身份建構

文/陳淑敏（吉林大學）

一、引言

《綠皮書》這部電影因為溫暖細膩的情節受到大眾的喜愛。在語言學領域內，已有學者從幽默話語等方面對它展開了分析，但是很少有研究從語用移情和離情的角度分析影片中人稱指示語對于人物語用身份的建構。人稱指示語的選擇是人物在語境中做出的，它與視點站位尤其是移情或離情型站位有很大關系，對建構人物的身份形象起著重要作用。本文旨在解決以下三個研究問題：①電影《綠皮書》中哪些人稱指示語起到了語用移情/離情的作用？②這些移情/離情的語用功能分別建構了言者怎樣的語用身份？③所建構的語用身份對于推動電影情節發展和烘托藝術效果起到了什么具體作用？

二、指示語與語用視點

“指示語（deixis）”這個詞起源于希臘語，是指用來指代事物或人物的短語，像我們日常說的“你們”“這里”，都屬于指示語。人稱指示語是對編碼于言語事件中的參與者或相關角色的符號指稱，它通過公開或隱含的指稱詞語把話語中涉及的說話人、聽話人或第三者聯系起來，表明人稱語義所指和參與者角色之間的關系。

客觀來講，人們在使用人稱指示語時，通常圍繞自己進行語言的編碼，因此人稱指示語具有“自我中心性”。然而，在實際的交際活動中，人們出于各種動機會把指示中心轉移，從而達到自己的交際目的。語用視點是一種“語用站位”，指說話人站在什么角度說話（冉永平，2007）。有時候，為了拉近跟對方的心理距離，我們會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說話。語用視點的選擇涉及語境因素,尤其是說話人對聽話人、某事/某物或命題內容等所附帶的態度、情感、立場等,以及說話人對某事/某物所持的認識趨向。

三、語用移情、離情與身份建構

（一）語用移情、離情

移情的概念起源于德國美學。我國語言學家何自然最先把移情研究引入語用學領域,并提出語用移情這一概念。移情在語用學上指言語交際雙方情感相通,能設想和理解對方用意（何自然，1991）。移情屬于一種語用策略,滲透到語言的各個層面,因而對語言的影響具有普遍性。指示語的語用移情功能體現在站在對方的角度進行語言的編碼，設法拉近雙方情感距離，以達到言者的交際目的。

與語用移情相反的是,指示語的語用離情功能在于體現說話人和所指對象之間在情感或心理方面的離異,從而制造雙方之間的社交距離（冉永平，2007）。當類似人稱指示語在一定語境中出現后,就能顯現交際主體之間的情感差異,尤其是說話人對所指對象的排他性,從而疏遠交際主體之間的人際關系。

（二）身份建構

身份原本是一個社會學概念（Stryker,1987）。隨著傳播學、社會語言學、語用學等的發展，人們對身份的認知發生了很大變化（陳新仁，2013）。陳新仁認為，語用身份帶有建構主義色彩，是對傳統本質主義身份觀的一種“革新”。

語用身份是指社會身份在具體語言交際中的呈現，即說話人在話語實踐中所呈現的身份與當下所涉及的對方身份。語用身份也是社會身份，只不過是語境化的某種具體的社會身份，是與特定話語相伴隨的某一或多個社會身份。

四、對《綠皮書》對話中人稱指示語的語用功能分析

筆者認為，移情和離情語用策略的使用，是由于人物視點站位不同引起的。我們可以在《綠皮書》這部影片中發現大量由于視點站位不同而建構的不同的語用身份。本節將主要從人稱指示語的層面分析語用移情和離情策略的使用，以小見大，由淺入深，試圖探究由于人物視點站位不同而建構的特定語用身份。

（一）移情型視點站位——趨同型身份建構

人們在使用人稱指示語時，有時出于較親近的情感傾向，會不自覺地或有意識地向對方靠近，語用視點從自身轉移到他人身上，形成移情型視點站位，試圖建構趨同語用身份。請看下面這個例子：

例1：

Donald:That’s how you break a peak.Oh,that was a good time.I do that once month for free.

Tony:You’re unbelievable.

這段友好的對話發生在兩位主人公黑人鋼琴家唐納德和他的臨時司機托尼之間。因為餐廳經理拒絕黑人在他的餐廳就餐，托尼和唐同仇敵愾，毀掉了在該餐廳演出的協約。兩人一起來到對面歡迎黑人的橘鳥餐廳，正好這個地方有一架鋼琴，在女侍者的慫恿下，謝利進行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演出，演出結束之后他意猶未盡，對托尼說“你就是這樣達到巔峰的”，他的意思是自己從來沒有表演得這么盡興過，但是為了把聽話者托尼帶入談話中，他用了“你”而不是“我”，這是一種移情型的視點站位，站在對方的角度進行了語言的編碼，拉近了雙方的心理距離。

從語用身份的角度看，這個人稱指示語的使用表明了二者的身份差異正在逐漸縮小，不再是居高臨下的傲慢鋼琴家和普通的下屬司機，而變成了平等的朋友關系。隨著兩人關系趨向和睦，影片也逐漸接近尾聲，烘托出影片的主題：膚色和身份地位的差異不是人們友好關系的障礙，只要樂于傾聽，不斷磨合，誠摯的友誼也可以跨越種族和階級。

（二）離情型視點站位——趨異型身份建構

與語用移情相反，有時人們在交際中會無意識地或蓄意使用特定的人稱指示語，表達疏遠的情感距離，宣泄不滿的情緒，建構趨異的語用身份。下面這個例子中的經理可以看作是基于離情型的視點站位而發出對話的：

例2：

Tony:Dr.Shirley only plays on Steinway-brand piano.It’s in his written contract…

Manager:Come on man,these coons can play on anything you put in front of them…

Tony:Hey,you got 2-3 hours.Just get a clean Steinway in here.

Manager:The reain’t no Steinway on campus…I bet there is not two Steinways in the whole state of Indiana.

Tony:I guess you better move your ass then.

Tony:Who do you think you're talking to,greaseball?

這個對話發生在一場演出的前夕，托尼前去演出現場檢查，卻意外看到一架裝了垃圾的破舊鋼琴，他與管理人員協商，不料對方根本不予理會，所以這一段可以看作是沖突型人物對話。管理者說這些黑佬（coons）彈什么都一樣。管理者運用了語用離情的手段，coons 和greaseball 這兩個指示語的使用，表達他自己與鋼琴家唐納德和司機托尼三人之間的情感趨異,尤其是他自己對所指對象的排他性,疏遠了三人的人際關系。

（三）交互性視點站位——復雜性身份建構

前兩部分我們在人稱指示語的層面上討論了說話者在友好型對話和沖突型對話中所使用的語用移情和離情策略，以及所建構的特定的語用身份。然而，在更多的話語實踐中，語境中的各種要素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尤其是與語用移情和離情策略相關的情感和態度因素，請看下面這兩個例子：

例3：

Manager：Don,don’t do this!Now you signed a contract.And I know you’re the kind of man who honors a contract!… You got a show to do,Mister! You turn yourself around.Right now goddammit! Right now! This is why you people don’t work down here,cause you’re unreliable.

這段對話是餐廳經理在謝利博士拒絕表演后發出的。謝利博士作為當晚表演的主角，卻因為種族隔離的規定沒有資格在該餐廳用餐，但是他并沒有像之前幾次在受到侮辱時忍氣吞聲，他的自我反抗意識開始覺醒，提出不允許用餐就不在該地表演的要求，但并沒有被經理所接受。為此，他和同伴托尼一起瀟灑地放棄了演出的協議，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走出了餐廳。管理者沒想到鋼琴家謝利會因為這樣一件“小事”放棄演出，在他看來種族隔離規定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他一邊追趕唐和托尼，一邊發出這樣的咆哮。一開始他試圖挽回局面，他呼叫謝利博士的名字的縮寫——唐（Ton），并說“先生（Mister），你還要表演呢”，表示親近的人稱指示語Ton 和表示尊敬的稱呼Mister 說明經理還沒有死心，他正在找尋一些回旋的余地，試圖拉近雙方的心理距離，讓謝利博士重回演出。這種語用移情的策略實施后，見對方并沒有回頭的意思，于是他的情緒愈發激動，他扯開了之前一直假裝的禮貌面孔，暴露出虛偽的種族輕視者的真面目，他開始謾罵并說：“這就是為什么你們這種人（you people）不能在這里工作，因為你們不可靠！”復合人稱指示語你們這種人（you people）指的是黑人群體，明顯地使用了語用離情的策略，表明在情感上的敵對態度，拉開了雙方的距離，他知道挽回無果，試圖把責任怪罪在對方身上。

由此可見，對話語境是動態的，語用身份時刻隨著語境變化而變化。對話雙方會根據對方的言語或非言語行為來調整自己的語用身份，這位經理一開始在人稱指示語的層面上使用了語用移情的策略，他試圖建構平等友好的合作者身份。接收到對方的非言語行為信號回饋后（對方直接掉頭走開），他意識到挽回失敗已成定局。之后，他從移情型視點站位轉變為離情型視點站位，使用了包含語用離情的人稱指示語，拉開雙方的心理距離，突出個體種族差異，他高高在上優越的白人身份又被激活。

交互性視點站位突出體現了身份建構動態性和可變性的特點，隨著交際的推進，交際者可能會隨交際目的、需求、情境的變化而調整語用身份，建構復雜性語用身份。餐廳經理開始時以合作者身份講話，交際失敗后，他高高在上的白人身份又被激活。兩位黑人根據語境分別建構了社會地位低下的黑人身份和友好的同胞身份。說話人的這些語用身份的選擇都是由其當時語境下的交際需求驅動的。

五、結語

電影《綠皮書》臺詞中人稱指示語的編纂運用了大量移情和離情的語用策略，促進建構了特定語境中的語用身份，更好地突出了人物形象。通過分析角色對話中人們根據動態語境而選擇的人稱指示語，我們可以從更深層次的微觀層面挖掘特定言語對交際的作用。通常情況下，移情型視點站位可以促進建構趨同性語用身份；離情型視點站位促進建構離情型視點站位；交互性視點站位構建了非單一的復雜性語用身份。除了人稱指示語，這部影片的其他語言層次也值得挖掘和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