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認慫，也是剛強的決定

文/愛瑪胡

高危媽媽冒死懷孕并成功生下孩子的新聞，通過手機推送到我眼前。評論區里一群人說，“為母則剛。”

作為一名見多了生死的女醫生，我其實很排斥這個詞——為母則剛。

我記憶深處，有三個特別的母親。第一個母親，印象最深刻。她才26歲，有了6個月的身孕，來內科掛號的時候，很忐忑：“我只是淋雨感冒，頭昏走不動路，為什么婦產科讓我到心內科呀？孩子怕輻射的。”

查體的時候，她直接把我嚇壞，血壓只有70/40mmHg，心跳150次/分，這是分分鐘要休克的征兆。我直接要推車，聯系心電圖和超聲科開辟綠色通道。檢查結果顯示整個心肌蠕動已經不能正常收縮，是重癥心肌炎。推她去冠心病監護病房的路上，我跟她丈夫匆匆交待病情，他不信：“她只是感冒呀。”

下班前，打電話去科室了解病情，護士只嚷著：“在搶救，在搶救，主任們都在。”我跑過去，遇到剛下連班的小護士，她連連搖頭：“心臟已經停跳了。”我心一抽：“怎么會呢？”小護士說，“她怕影響胎兒，IABP、ECMO所有的呼吸機都不用，吃藥更是不行，倔強得很，一堆人都勸，正勸著，她就不行了……”

回到家，我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如果我有超能力，就在一開始接診時拉著她的手，帶她去人生的終點看看——姑娘，看看你的未來，再做決定好嗎？

就在第二天，我又會診了一位母親。懷孕7個月發現惡性腫瘤，為了孩子的健康拒絕治療，想著孩子生下后再治療不遲。主任們出一堆案例，勸她及早治療。但她堅持要先保護胎兒，等生完再治。

兩個月后，孩子呱呱墜地，她的腫瘤已經全身擴散。我們去病房看她，她全身浮腫，連話都沒有力氣說，站在一旁的丈夫滿身疲憊。不知道是哪一床的家屬在一邊感慨“為母則剛”。

一時間，我對這個詞感到憤懣——如果她不那么“剛”的話，原本是可以有一個圓滿結局的，先治療，身體恢復健康后再擁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認慫，先保住自己，也是剛強的決定。

過了大半年，我又接診了一個原發性頑固高血壓病的年輕女孩，她懷孕4個月。這種情況懷孕容易形成血栓，合并妊娠子癇，她知道危險，但想豁出去試一試。我依舊是努力勸，無果。再后來，我也沒見過她復診。我希望，在她身上會降臨醫學奇跡。

醫院里，每天都上演生死，仿佛不停息的輪回。母親們的剛強，她們對孩子（無論是出世，還是仍在腹中）的那種拼盡全力、奮力一搏的愛，往往讓最“冷血”的醫生也跟著一起心痛。但人生像攀巖，不是所有時候都必須勇往直前。有時候，明知道爬不上的山峰放手更好。古人說得好：深知身在情長在。只有這肉身存活，才有愛與被愛的可能。

所以，退后一步，讓那未來的孩子暫時在時間里等待，讓自己受損的身心有一次喘息的機會，再從容地母子相抱，也是一種選擇。起點與終點之間是漫長的9個月，并不需要一條路走到黑。我們要走的，應該是一條光明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