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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下榻一家酒店,總會在某個時刻無意識地佇立窗前,那些景色會刺到你的什么神經?觸發你的什么情緒?萬千風景像是一幅裝飾畫,點綴著房間內部,更將酒店與其之外的鄰里關系展示給你看,讓你在安住其中時,以一種詩意的方式望見了春夏秋冬。

1.春 波密松贊林卡
依山而建的酒店隱于山林前的空地上,建在古鄉古村中,直面前方的古鄉湖。遠離都市的熱鬧,卻也并非避世而居。透過窗子望去,眼前是河、灘、桃樹、莊稼,是山里人的日子;望得遠一些,是連綿的山和云霧,很近,并不遠至天邊。有陽光的日子,山景和室內都在普照的日光里。不完全同于漢地民俗中的依山傍水,因為隔著湖水的另一邊仍是高聳的雪山。春日里的雪山景色波瀾壯闊,并不以傲然挺立于天地的姿態來撼人心魄,而是溫和地臥于似近而遠的前方,或隱于云霧,或于陽光下露出有些溫柔的面貌。這樣的春日雪山景色,透過酒店的窗子,沁入室內,成了酒店房中最好的“裝飾”。
木質是客房內飾的主要元素,占有絕對的面積,更是盡力消除內部與外部自然環境的界限。大面積的玻璃窗也在把室內與室外連接成一體,身在室內卻更多地感到身居山中,“室”不過為了遮風擋雨。于是窗外的景似張開懷抱,回饋融于村落山林的誠意。
2.夏 迪慶月光城英迪格
抬眼望去,窗外是古城獨一無二的景致:雖已入夏,但香格里拉的夏日卻頗有春天的味道,百花開放,云白天碧;藏式的古寨堡聳立山丘之上,壯觀而肅穆,靜望良久,耳邊似乎響起古老的調子,唱著茶馬古道上的相遇和離別、古城的興衰,回神時發現,在情感上,自己與古城更近了些。建于獨克宗古城中的酒店,外墻壁依照當地習俗涂成了白色,這是月光城的色彩,流傳數百年。遠遠望去,酒店藏于城中,與古城的景色融為一體。酒店內部的最大特點便是大面積的玻璃窗,大堂里的頂、餐廳里整面墻的窗,還有客房里的大窗,視野絕對開放,讓古城的全景與酒店內相同,似乎欲讓住進來的人只會覺得身在古城之中,而未有一物將自己和古城隔開。餐廳內的巨窗尤甚,令古城的景一覽無余,震撼是第一刻看到這景色的唯一感受,在天地之間似乎只有這座城和自己這個人,感受著時光、世間的無常與安住。不知餐廳的設計靈感是否來源于“秀色可餐”這個詞,這樣環境里餐食的味道怕是都要黯然無味了。

3.秋 麗江麗世
酒店是建于麗江古城中心區域的聯排別墅,風格古樸,頗有避世的味道。內部裝飾采用納西族傳統的木框建筑結構,以現代的方式表現當地的傳統風格,營造出靜謐的村莊之感,貫通了現代酒店與外部古村落的聯系,一日的古城之旅歸來,回到室內也還是有著與在外所見同樣的感受。透過窄窗,可望見古城遠處的風景。城中的房舍在開闊的視野中鋪散而開,直到臨水的地方而盡。水是古城的核心,不僅影響著古城的空間布局,也給古城的景色帶來了靈氣。于是在眼前的這幅景致里,水是畫龍點睛的那一筆,在城景和遠處連綿的山脈之間添了一份秀麗之姿。此時正是麗江的秋天,秋在麗江是一個極為短暫的季節,稍不留神就錯過了,可是短暫的日子里,景色卻美得不可方物,藍得如畫的天襯得紅葉和一叢叢盛開的小花格外艷麗。
古城的山水與靜謐之美是酒店得以存在的因由,而酒店則為回歸古城的旅人提供了一個“方便”重識靈魂故土的機緣,三者之間似乎有著一種妙不可言的心照不宣。

4.冬 上海ZHOTEL
有時,上海似乎很難見到晴天,陰雨會成為日常。由于沒有公共取暖系統,上海的秋冬是惱人的,只有住在酒店里的人才會輕松躲避這個煩惱。而從露臺望出去,正好是一幅可以描繪上海腔調的秋冬景色:近處是一片老洋房,還有本地居民住在那里面,可以瞥見家養的盆栽和掛在室外晾曬的衣服,后者是上海的特色,無論什么樣的街區和民居,都可以看到暴露在天光之下的衣物,潮濕的上海唯有借助太陽的力量才能得到徹底的干爽;眼光掠過各式的老洋房,便能望見上海地標——東方明珠廣播電視塔,以及浦東江邊的幾棟高樓,那里是一個新的上海,體現著這座城市的現代。
外灘附近集中了大多數酒店,這里的風景是讓酒店林立于此的一個重要因素,它有著深刻的百年前十里洋場的舊影,也有新中國高度發展下的累累碩果,仿佛用風景講述了中國的百年變遷。冬季陰天日子里的外灘更有滄桑的味道,灰蒙蒙的主色調像是老照片風格的濾鏡,把人拉回了舊時的黃浦江邊。坐在新開的酒店里,只通過一扇窗,就穿越回了那個屬于天涯歌女的時代,再一個回身,又回到了已經有了5G的時代。

曾有人說,當他第一次去沙漠看星河時,忘記帶備用電池,沒有拍下任何驚艷的照片,為此,他苦悶了很久,就好像沒有看過那星河一般。我們現在的旅行,似乎得靠去社交平臺上更新,獲得別人的點贊才有意義。游山玩水的樂趣在逐步遠離真實體驗,趨近修圖和運用網絡語言描繪景色。這次我們重新體驗游山玩水的樂趣,以酒店為據點,以山、河、海為目的地,更細致地體驗當地風景與文化,也試圖在陌生的環境中,尋找更理想的生活。
走進HYLLA,切換與尋隱
我能想到最理想的生活狀態,就是切換式的生活。一段時間享受城市給予的便利和機會,又有一段時間可以脫離城市那種不斷跋涉的狀態,走進山水田園間,放松,自省,獲取讓內心安寧的力量。
最近的一場切換,是我從成都來到云南麗江。從抵達三義機場,感受到這里的陽光和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度假已經開始了。我的目的地是Hylla Land物與嵐·界,從機場出來,便一路向北,不斷向玉龍雪山靠近。
曾經和朋友閑聊,發現我們有一個關于山和海的共同感受:海是外向的,人在海邊更容易釋放自我,有更加奔放的心情和肢體表達;但山是內斂的,所以山會引導人去尋隱或崇拜。


逐漸向這座歐亞大陸最南端的雪山走近,人也會自然而然地逐漸安靜下來。路過麗江壩子里熱鬧的古城,再穿過安靜的納西村莊,就到達了我的避世之所——HyllaLand。入口處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演化自納西傳統文化符號“三眼井”的三層高差疊水景墻,但對我來說最關鍵的信息是聲音。在村中小道的靜謐中前行,忽然一個轉角,“嘩嘩”的落水聲同酒店入口景觀同時給了我強烈的暗示——我已進入另一個隱秘世界。
這一次走進Hylla Land物與嵐·界正值10月,收尾中的雨季偶爾還是會下點小雨,但植物已經收到了秋天的信息。從大門口往里走,兩邊的楓香樹已經全黃了,樹下的狼尾草和針毛看起來枯黃而茂密。酒店進門處的紫薇樹樹葉成了紫紅色,烏桕樹上紅的綠的參差不齊,只有滇樸還保有著充分分泌葉綠素的能力。
酒店院落的通道入口與一棵圓頭圓腦的櫟樹幾乎是同時出現在視野中。這棵樹獨自長在一片開闊干凈的草地上,與酒店建筑保持著距離。因為傳統納西族人在選擇一個地方定居時,會先選一棵特別的樹,并命名為“許拍”,作為這個村落被神明護佑的象征。
從第一眼見到這棵樹,了解這棵樹的故事,我就覺得很親切。作為大理白族人,我家鄉的各個村里往往也會有一棵特別的大榕樹。幼時跟伙伴約定見面,就會說“去那棵樹下等我”。如果從更長的時間里去尋找蛛絲馬跡,我們會發現一個古老場鎮的集散地通常都在一棵大樹下形成,這在白族和納西族的聚落被叫作四方街,幾乎所有重要的集體活動都會在這棵樹下進行。




到今天,我們村里的當地人未必會對這樣一棵樹有多么崇拜,但是它無疑是一個核心地標,是村落文化的一部分。
像這種記憶中的熟悉感和親切感貫穿在酒店各處。通向酒店大堂的是一條曲折迂回的廊道,廊道兩側的石墻由傳統方式加工的本地砂巖石砌成,給像我這樣的到訪者創造強烈的記憶共鳴。這種共鳴不僅因為東方文化體系本身對“曲徑通幽”的講究,更重要的是,在我的記憶里,所有村鎮人回到家的道路也都是曲折的——都需要經過一個個狹小的巷道和很多次轉角。或許不只在村鎮,應該說北京的胡同和上海的弄堂這些傳統社區也都是這樣的。
穿過回廊,一道金色的銅質大門自動打開,酒店大廳的落地窗框出一幅雪山圖景,雪山之下是傳統中式建筑的房檐。回廊的另一個設計心思此時才暴露出來——通過廊道壓制住原本開放的雪山視野,等待著這一瞬間最具儀式感的呈現。
酒店中的種種元素都在強化著“云南”的到達感體驗。場地內保留的原生植物,建筑所使用的本地石材和傳統手工藝,空間里的竹編、木作、銅件……一看到這些,我就知道我又回到了云南。
辦理完入住,穿過草坪和泳池,來到我的房間,工業風與現代北歐極簡風格結合,明快通透的玻璃落地窗將四周的山巒綠植引入室內,一種通透和呼吸感撲面而來。
我原以為如此風格的酒店設計師會是一位男性,沒想到是一位女性—於慧芳,在南昌有自己的設計工作室。至于她是如何選在婺源鄉村造一座酒店,也有著一個令人動心的故事版本——一位設計師在游歷了30多個國家后,被雨中的婺源所吸引了。

鄉村可以成為一處理想的棲息之所嗎?於慧芳思考著。
她認為可以在這里建造一座她理想中的家園:有民宿、咖啡館、書店、鄉村文化中心。鄉村不該僅擁有自然之美,通過她對空間藝術性的思索與重構,可以構造一個歸園田居樣本。
酒店原是由60年代的廢棄老廠房、榨油廠、古樟飯店幾座不同的廢墟改造而成,在殘舊的原墻和青瓦之間,設計師沿用了原本的木結構建筑,在改良的過程中,加入現代建筑的設計理念,使得新建筑滿足了新的功能,新與舊在此對話。
酒店的小黑板上寫著每日最佳徒步路線,“藝文體驗”成了住店客人最重要的“任務”之一,我想設計師希望游人們也像自己那樣喜歡這個地方。徒步顯然是體驗婺源當地魅力的最好方式,洪師傅是酒店專門請來的藝文之旅帶領人,他正站在酒店門口向我微笑。
洪師傅,婺源人,年輕時去上海做生意,先是在永久自行車廠從事修車工作,后自己開修車行,賺了第一桶金后,做窗簾布生意至今。



和洪師傅一邊聊,一邊開始逛村子,從民宿出發,走過宋朝始建的通津橋下,鴻溪涓涓流淌而過。在徽州,水被視為財氣,在河流中建造一個堤壩,寓意著截住財氣,河心臥著一塊巨大的石頭,3月到7月水流大的時候,就像鯉魚跳龍門那樣越過石頭,此石便叫“鯉魚石”——從前人們愿意將自己的美好愿望寄托在每一件事無巨細的物體上。
“這條就是徽饒古道。”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腳下這條又細又窄的石板路居然就是當年的“國道”。
虹關村有著“徽饒古道第一關”之稱,也是“徽饒古道”進入江西后最大的村落,這條始建于唐代的道路,自皖南歙縣城起,從休寧至婺源,最后至瑤里,全程15公里,均由4尺青石板條鋪砌而成。“這是古代徽商入贛的經商要道,我走完了這條古道,其中的故事數不勝數,”洪師傅一邊驕傲地說,一邊指向地上的一塊青石板接縫處,“這就是以前被獨輪車磨成的凹槽。”隨著時間的推移,徽饒古道已漸漸湮沒于山林和歷史之中,而這些微不足道的印跡,向來人訴說著古道當年車水馬龍的歷史佐證。
樟樹是劃分每個村落的標志,虹關村的村口也屹立著一棵古樟,被譽為“江南第一樟”,“這棵樟樹寫著1100年,這個村子是北宋末年建的,家族記載上寫著他們的祖先到這里時,這棵樹已經很大了,所以這棵樟樹其實已經有1600年了。”民國廿二年,村民詹佩弦,還為這棵樟樹編寫了一本《古樟吟集》,“樹蔭虹關數百年,休黟祁歙盛名傳。”專門為一棵樹寫一本書,恐怕也是一件罕見的雅事。
隨洪師傅逛村子,每走幾步路,要停上小半小時,村子里的每一棵樹、每一幢房屋都有故事可以說。見到洪師傅來了,村子里的人也跟上來一起講解,其中一位便是詹大有的后人詹平老先生,在清代中晚期,曹素功、胡開文與詹大有是徽墨的三大家。
虹關村的山多產松樹,農民們養牛,故虹關村徽墨的兩個主要原材料是松煙與牛皮膠。明清時代,虹關村是享譽全國的“徽墨”產地,村子里有許多著名墨師的宅第保存完好,清代《名墨談叢》有記載:“婺源墨大約在百家以上,僅虹關詹氏一姓就有80多家,在徽墨中是一大派別。
洪師傅說:“不如去詹大有家看看!”話音未落,詹平先生推著自行車,示意我們跟他走,那是一幢氣派的磚木結構四合院宅邸,堂名“從是堂”,古宅因維系成本過大,年久失修,但仍依稀可見徽派建筑中的特色磚雕、石雕和木雕,每一處都體現著從前生活的人文風雅。徽州人的另一個傳統,是在外經商后要衣錦還鄉,落葉歸根,在家鄉修建豪宅園林體現身份、整修祠堂光大祖宗門面、架橋修路、辦學堂。
詹平先生向我們一一展示早年間家人從外國帶來的物件,“以前上海城隍廟那里一排都是我們家的產業,我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的。” 在鼎盛時期,詹大有墨局開遍全國,只可惜隨著時間與局勢,早在民國初年歇業。
繞了一圈村莊,美院學生們散落在村子的任何角落,小巷子里、河岸邊、樟樹下、涼亭里,年輕的臉龐們年復一年地來到這里,他們會如何描繪這座古村落呢?
我們重新繞回村口,回到水岸邊,洪師傅說:“我們去做米酒吧。” 疲倦的我聽到米酒二字兩眼發光。米酒是婺源的傳統美食之一,虹關村每戶人家都會做,“如果有桌子上擺著上好的白酒和米酒,大家都會選米酒喝。”在村民的心里,自家釀的米酒比名貴的酒更有情意。
在酒店的開放式西式廚房里,道具都已經準備完畢,米酒的制作工序簡單,發酵也特別快,但若是要喝上更醇的“冬酒”,要再等上3個月,村民們也剛好在這個時候開始釀米酒,等到過年,每戶人家都有好酒招待客人。洪師傅拿出前幾個月釀好的米酒,我們一邊喝,一邊話家常。
鄉村可以成為一處理想的棲息之所嗎?
透過落地窗看著眼前這一切,天空、田野、樹木、河流、農民,夕陽西下,炊煙裊裊,如一幀幀電影畫面般舒展開來,我的身心仿佛已浸潤于徽州的人文美學中。

暢游海邊盜夢空間
南澳街道地處深圳市東部大鵬半島最南端,海濱低山丘陵的地勢擁有先天的條件讓蜜悅以錯落有致的建筑體系重新演繹圣托里尼式的洞穴式建筑組群,但建筑沒有照搬藍色圓頂,而是采用中國傳統的三角青瓦頂,雖說整體印象上借鑒圣托里尼式典型洞穴式的形態,但與經典原生粗獷范式相比,蜚聲設計把經過提煉的圣托里尼造型元素精致化整合在這個空間里。建筑立面、窗臺外景和內部空間都以圓拱造型經過現代主義方式構成,線條內外流暢、一氣呵成。
如果說石材與木質混合出侘寂的顏料,手工編織的掛毯就是亞麻油,混合調節讓整個空間散發出余味,設計師嘗試把ART DECO與洞穴風格進行融合,質樸的墻面涂料與質感器物被一張深紅的椅子打破,正是這把點睛的椅子點出了調皮浪漫且溫存質樸氣質。

在客家漁港中體驗圣托里尼的美景,加上建筑整體觀感與周邊風格各異的民宿形成對比,會讓你置身于一種錯位的奇幻體驗中。這種盜夢空間在深圳已不新鮮,當城市以風馳電掣的速度發展時,它所凸顯出來的“實驗、多元與包融”品質來不及消化,日新月異的城市變化就連我土生土長的深圳人也不太適應。
當然這些錯位的虛幻感令人著迷,80年代誰能相信“三天一層樓”造就中國第一高樓國貿大廈的神話? 1994年深圳世界之窗開園,世界50多個國家和地區中118個景觀微縮于此,埃菲爾鐵塔下人滿為患,“您給我一天,我給您一個世界”的廣告語朗朗上口,開啟了我對世界認知的大門。而相繼的“錦繡中華”與“中國民俗文化村”讓我從小具身經驗我國56個民族的建筑藝術、風土人情和自然景觀。

在我們討論城市發展中的“包容、創新、商業、速度、文化”的同時,是否遺漏了“平衡”?
經過大堂,想要進入客房需要經過多輪圓拱編排而成的連廊,令人驚艷的是這些連綿不斷且大小逐層變化的圓拱是通體的紅色,人在走廊中穿越到盡頭是通透的玻璃海景,猶如經歷時間的年輪直達虛無。這讓我想起日本清水寺寺廟隨求堂里的“胎內巡游”,胎內巡游是一個地下通道,通道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能依著巨大佛珠扶手緩慢下行,到達最深處是一塊用微光照亮的隨求石。這條路徑引發關于生命的思考:生死輪回,宇宙萬物變化,生發而又周而復始,穿透宿命與虛幻后,直達的是純凈而安定的心。
因為居住在南方海邊城市的關系,海對我而言已非陌生,輕車熟路地架上相機,利用虛焦與長時快門,本以為能拍出杉本博司的《海景》,呈現靜謐與空靈,但兩天三夜的滂沱大雨把深圳的空氣刷洗得特別通透,空間與時間都顯得格外沉靜。天氣預報提醒臺風即將來襲,在這臺風前夜,映入鏡頭的是蘇軾的詩《望海樓晚景》:“雨過潮平江海碧,電光時掣紫金蛇。”風雨過后,潮水平靜江海碧澄,時時閃過的電光形成紫金般的龍蛇,正好把詩句給視覺化了。一般對海的描述如“波瀾壯闊、一望無際、恬靜、冷峻、平靜、禪意、放松”等詞已不適合,海的確能引起很多回憶,景色依舊,物換星移,人事已非。
蘇軾在詩句里表達天氣會變幻莫測,人事都在不斷的變遷中。同一片海,折射出不同的空與間,對應的已是不同的人與事。



產生電光龍蛇般的海面正是頭頂那輪初六的“上弦月”,月球的一半被照亮的月相。半圓的月相與室內空間拱圓互為呼應,產生關系。視覺從拱圓的露臺頂直達海平面,焦點再穿透到上弦月,這種層層疊進的關系就似從自我中心延伸至無限遠,然后再微縮到微小的弦月上。
從宇宙系統來講,月相掌管地球的潮汐起伏,影響著地球的氣候和物理變化,反映了宇宙萬物變化的規律。月亮與人的情緒有關,代表著海洋、孕育、生產、關懷和母性。從占星學意義來說,新月到滿月是能量從積蓄到勃發再到消亡萌芽的過程,是萬物從孕育到生長、衰落再毀滅的過程。

可能因為月亮星座落在射手座,我更是有不斷探索自由的渴求,喜歡探索生命的宏觀議題。從穿過走廊到現在,我的心一直彌散在月海與內心的關系中,思緒不斷圍繞著萬物輪轉,或許正是這種具有儀式感的專注讓我觀察著自己的內心,突然室內音樂自動播放德彪西的《月光》,幾許驚嘆。
所謂旅行的終極意義,就是一場內心游牧,而宿,就是心靈棲息之處。

當一位北京的奢華酒店主廚要做東北菜
更換菜單是酒店餐廳的一件大事。而時令不只是唯一風味靈感的來源。北京瑜舍的京雅堂餐廳每年都有兩次地域菜單,這是主廚李冬每年去往各地采風,以一些當地限季食材和菜肴,讓餐廳的食客找到不同以往的新鮮感。這一次冬哥行至遼寧。一站是遼寧的南端——大連,從舊時代的漁港淘來那些新鮮海味;一站是沈陽,從北方人豪邁的生活氣息里再次發掘外地食客耳熟能詳的東北菜。



大連 9月24日
午餐 扈記粥店
大連是日資企業最密集的城市,也是國內最早從事日本料理工作的地域,國內大多數日料廚師都師承于大連,因為歷史,也因為物候:這里季風氣候與日本相近,水產也豐盛。豐富的海產賦予這里不同的飲食風貌,于是大連菜成了東北菜里最突破刻板印象的,把海鮮做好吃就是風格,不拘技法源流。此處的東北菜,無須尋找燉鍋,也不必要吃鍋包肉。
采風的第一家店,不“東北”得很大連,粥是廣州做法,盛在砂鍋里,魚片、蜆子、海鮮和青菜在點單后下鍋,配上油條段一塊呈上;豬油燒鰻魚是江浙的味型,豬油、醬油、白糖、蒜瓣調味,湯汁收薄撒上蔥花簡單成菜;麻婆豆腐沒有招牌的麻辣豆瓣紅油味,取而代之的是清淡的黃豆醬,加了牛肉或龍利魚片的澆頭,口感柔和得幾乎動人了;裝飾是日式風情,上菜的托盤用了寄木細工,裝點桌面的是漆器屏風;人情味是東北氣概,結賬的吧臺旁邊大字書寫:“文明結賬,敗撕扒”。
眾多菜式間,并非大連專有的燒鰻魚成了本店的招牌菜,恰好這食材給了北京以取用的余地。冬哥不喜歡甜口,但妙在蒜的加入,讓整道鰻魚的味道變得厚重,小甜也怡情了。他一下子來了靈感,想在京雅堂做一道鰻魚或鱔魚的菜—— 而且他要保留這甜味,甚至更進一步:這甜味要用話梅來調,比起單純用醋和糖來調配,話梅的加入能提供獨特的水果酸甜。奢華酒店的餐廳就是要如此講究,要致微致妙。


晚餐 富麗華酒店
大連老牌五星級酒店的由曉東大廚,在自己的主場富麗華酒店安排晚餐。
一盅酸辣湯就凸顯了豪華氣派,里面放了魚翅、日照的烏魚蛋,還有象湖的莼菜,這“湖里的大熊貓”,曾經以西湖的為最好,但西湖現在已經沒有莼菜,于是湯里的莼菜只能是象湖的。
湯鮮美有滋味,冬哥覺得不錯,和由廚商量做法:“酸辣湯我回去可以試試,我不用魚翅,用點海參,再往里面加點蝦干。”如今北京市面上賣的海米滋味不足,他吊湯都用蝦干了。
“不能放蝦干,得放海米。該是海米就海米,該是蝦干就蝦干。”由廚搖搖頭,惋惜北京沒有好海米。最好的海米得是青島的,由廚的朋友甚至會抓一把海米當零嘴。由廚補充道:“大連的叫海鮮,北京的只能叫海產品。”
“回北京就吃不到了。”這是冬哥的切身體會。這對于采風之旅實屬常事,畢竟能在北京痛快吃上薄殼,也是近幾年才有的好事。
9月25日
新長興市場
大連的風雨沒有海的咸濕味道。站在市場門口,聞到大海味道,看到工人從小貨車上推下成筐海膽,才能更真切地意識到大連是貨真價實的海濱城。
冬哥優哉游哉,與攤主們閑話交談。他在尋找做燒白菜的渤海大蝦。一家賣蝦的小攤吸引了他的注意,冰層上有兩排大蝦,上面的是虎皮蝦,下面的是黑虎蝦,各個有兩拳長。
“我跟你說,南方比北方的好,我去廈門吃那個,活著生吃的,那真的是巨大的甜蝦。你這個是半養殖的吧。”冬哥慧眼如炬,黑虎蝦是南方蝦種。虎皮蝦的皮不如野生蝦厚,看著光鮮漂亮,但腦子里沒蝦黃,炒不出蝦醬。
冬哥沒看上,轉身走往另一個頗具規模的蝦攤,目標是昨天吃到的一道螻蛄蝦。在大連,螻蛄蝦也叫蝦怪,蝦頭占了總長一半,扒開來各個蝦黃飽滿。蝦肉肉質纖維緊實,神奇之處在于,這蝦吃著就是大閘蟹的味兒。螻蛄蝦只有一季能吃,最晚賞味期到十月半。采風的新菜單卻是11月才能制作完成,登陸北京。況且……“發是能發,但貴啊,發到北京還不一定好吃。”攤主承諾,“發北京很方便,我保證大部分都是活的,沒問題。”但這次的菜單11月才會上線,螻蛄蝦季到十月半結束,并不能多撐半個月時間,攤主大姐無能為力。這道大閘蟹味的蝦怪是他昨晚的最大驚喜,盡管昨天就知曉出現在本次菜單上的機會渺茫,他依然期待能在市場里得到肯定答案,但事與愿違。
大連的水果不比海鮮遜色,源自日本的晴王葡萄在水果攤獨占一大片區域,按照大小從18元到25元價格不等。兩攤中間的隔斷上也滿當當擺著印有日文標簽的禮盒裝晴王葡萄。晴王雖有名,但最有優勢的當屬蘋果。百余年的栽種史加上獨特的海洋氣候,賦予大連蘋果脆甜多汁的特性。冬哥在市場定下了甜品:用晴王葡萄和大連蘋果做一道甜品,做成晴王果凍,配上蘋果醬。
午餐 老孟罐羊
緣于海鮮帶來的印象,沒承想在大連羊肉也是招牌,郊區瓦房店羊湯很有名。這是當地有名的羊肉基地,大連70%的羊肉都來自瓦房店。
羊湯的湯色乳白,湯味鮮而不膻,調料幾乎沒有,咸淡自己用備好的鹽、胡椒粒等憑喜好加減。常見的羊肉湯多數會用胡椒粉,白羊湯放胡椒粉會沉一些黑渣滓,一般就用胡椒碎了。羊肉湯適合11月的北京,要是再加點當歸,一整碗下肚,整個人都能暖烘烘的,不調味也夠美。
罐羊、當歸羊湯、鮮羊肚石鍋飯,冬哥在備忘錄上寫下三道羊肉菜。但要不要上,上幾道,還得取舍一番。畢竟瓦房店還屬小眾,大眾的大連菜認知里沒有羊肉的存在。
老虎灘
已經進入食材供應商行業20多年的趙東,和冬哥在美食比賽中經前輩介紹認識,此行采風,盡了地主之誼,引導一行客人去了大連碼頭,專門趕場漁船卸貨。
每尾魚是否新鮮,趙東輕松就能判斷。譬如鯧魚:腹部是否有魚鱗,魚眼是否凸起圓潤?譬如黃魚:頭眼是否潤滑,魚鰭是否還完整?運輸問題再一次凸顯了出來。
結果有些復雜,運輸業發達,大連海鮮發往北京最快只需半天時間,難點在于保存。北京是海水晶做的海水,需要自己調鹽度、溫度,保證和大連的海水環境一樣,不然海鮮就得去適應,一適應味道就會改變。而且大部分海鮮離開海水后可食用時間極短,比如海膽,離開水再入水都活不下,只能冰鮮。大連發到北京后最多只能吃五個飯時。特色海鮮還是只能當地吃。
冬哥抱有最后一絲希望,提起螻蛄蝦:“我在市場問過螻蛄蝦,他們說能發北京。” 趙先生答道:“能發,但這玩意兒最多就吃這兩個半月,肥的時候就倆月。”——11月真不行。
晚餐伍叁南山家
這家餐廳位于清幽的南山街區,是大連有名的別墅區,早期屬于俄占區,后來又由日本人接管。伍叁餐廳的小樓建于1921年,前身是日本殖民時期南滿鐵路株式會社高級公寓。餐廳很大程度保留了建筑原貌,外墻已經斑駁,不少地方能看見紅磚結構。屋內還能看到當年的原木吊頂。菜品以大連海鮮為主,兼具日式、東南沿海風格。
大連海產除了魚蝦,要數貝類出彩,蜆子、蟶子、蛤蜊、鳥貝都是大連人餐桌上的常客。冷水域下生長出的海鮮味長,這家餐廳烹飪貝類用青菜搭配,不奪食材本味。黃瓜清香,鳥貝汁水豐沛,冬哥記下,等待回去確認鳥貝運到北京的可行性。
冬哥決定把家燒帶魚納入菜單。大連管帶魚叫刀魚,這種大連常見的食材,北京也常見,所以更好、更新鮮。“做菜第一得食材好,食材好那怎么做都好吃;第二得適當地調味,種類豐富一點。”冬哥徐徐道出選菜秘訣,“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得要食客喜歡。”
“這些菜能做,但食材還是得選北京能做的,先給記上。”



沈陽 9月26日
午餐 鑫奉天·新東北菜
一進沈陽,就對了東北味。菜市場大姐熱情兜售“第一年種植,長得比自己還美”的紅姑娘兒果,道旁的門臉霸氣地掛著紅底黃字的“阿瑪尼辣白菜”。白天,道路上人群稀稀拉拉;晚上,劉老根大舞臺座無虛席。東北能有精致餐飲嗎?的確有其做法。
在這家店,豬皮凍可以做成點綴了魚子醬的麻將牌小塊,小雞燉蘑菇變成了餃子餡兒。而冬哥更期待在這樣的新派東北菜館里找到傳統菜的突破,遂點了殺豬菜、鍋包肉、小雞燉蘑菇和熏蹄子等招牌東北菜式,讓他們一桌亮相同臺競技。
獨具豪氣的殺豬菜用靛青底牡丹彩繪的銅爐做器皿。殺豬菜必然有豬血,但冬哥首先決定去掉豬血——外國人不吃。這點矛盾在以前的菜單設計中也常有發生,北京瑜舍食客不少是外國人,相當一部分中國食材很難被接受。所以,他要去掉豬血。不妨把殺豬菜和東北菜最喜歡的食材——土豆粉條融到一鍋,粉粉的土豆,搭配菊花爐肉里的爐肉,先蒸再烤,或直接烤了再去煮。
在這里,冬哥吃到了東北傳統甜品雪綿豆沙:蛋清包裹紅豆沙炸成球,口感綿軟中又帶一點彈性。濃重的雞蛋味包裹著紅豆沙,是其他地方吃不到的地區風味。大家認定,冬哥把這道菜“升華”一番絕對是甜品的不二之選。但冬哥撇撇嘴,勉強給出了升華方案:“用香料去掉蛋腥味,里面的餡兒要自己熬紅豆沙,不用這么甜,當然用大連蘋果醬代替也很好。”
他心里還惦記著晴王果凍。
晚餐 山河屯
土灶臺,大熱炕,氣氛熱鬧,鐵鍋燉就是東北的火鍋。這種美味直接稱霸東北人家的灶臺,出自歷史的記憶,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是平房,冬天天氣寒冷,需要燒炕取暖。出于節省柴火的考慮,在灶臺上支一口大鍋連著炕,在做飯的時候就燒了炕。吃鐵鍋燉大鵝時,人們圍繞圓桌坐開,中間的大鐵鍋里燉著看不出顏色分不出彼此的燉大鵝,酸菜、粉條、蘿卜絲。鍋壁沒有貼餅,用花卷往湯里浸,香。閑聊的時候冬哥直感慨:“一道菜得有生命力才好吃,玩噱頭的東西不行。”
這道有生命力的東北招牌菜鐵鍋燉大鵝如何融入精致版的東北菜單里?冬哥搖頭,“要講究搭配,得不牽強才開心。”

酒店即繆斯
“如果你感到憂傷又不知道哪里可以去消遣,那為什么不去個時髦的地方呢,裝扮得高雅些。”這是《Puttin on the Ritz》里的歌詞,整首歌的寫作靈感皆來自酒店。從早年間名作家們在酒店閉關寫出的文字,到“盛裝打扮去麗茲”那搖搖晃晃的醉人旋律,百年間,我們總能讀出這樣的道理:酒店是靈感的源流,是創作的堡壘,是繆斯。
那里有許多樂子
法國電影《Une jeunesse dorée》中,主角們會在巴黎市中心的酒店里度過整個周末,那時年輕人的夜晚是屬于Le Palace——70年代最潮的俱樂部的,一夜狂歡后大家直接下榻在市中心的酒店,名流、搖滾明星們皆是如此,酒店的周末似乎成為巴黎人的時髦傳統。
日本的小說家川端康成也有著類似的愛好,他愛京都,更愛這里的小酒店,因為這里有著東京所沒有的寧靜與詩意。他時常和妻子從東京來此幽居,寫作抒懷,他曾寫道:“京都,一個細雨的下午,我坐在窗畔,看著雨絲絲落下,時間仿佛靜止。就是在這里,我清醒地意識到,寧靜這種感覺,只屬于古老的日本。”他說這就像回家。



嘉柏麗爾·香奈兒后半生幾乎一直住在酒店,這位富有的女設計師在酒店包下了一張餐桌,“ 我不用出房間就可以吃到想吃的東西,而不需要跟個奴隸一樣,到了飯點兒還要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吃東西。”優雅又氣定神閑地享受一餐后,設計的靈感似乎也如柔軟的時光一般汩汩流出。
這里有樂子,也有名流情有獨鐘的意猶未盡。

讀文字,也讀風流
或許你聽過香奈兒在巴黎麗茲與帥氣的法國軍官同居的傳聞,但你可知道黛安娜王妃生前的最后一餐,便是在此與自己的北非裔男友共進,這位富貴公子正是麗茲酒店的少東家。如果這些看起來更像是花邊新聞的話,那么我們便不得不提到《了不起的蓋茨比》的作者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那個著名的“吃花”韻事。
1924年,菲茨杰拉德移居法國,住在了巴黎麗茲酒店。一日,菲茨杰拉德在酒店廣場遇到了一個看上去其貌不揚的男人,其身旁陪伴著一位令其著迷的魅力女郎,生性浪漫的男作家便買了一束蘭花來向女郎表示自己的好感,卻被拒絕了。菲茨杰拉德一邊用他迷人的眼睛深情望著她,一邊一瓣一瓣地吃下了被推開的蘭花!也許是荒唐,也許是風流,女郎和作家便墜入愛河。
酒店里從來不乏文人軼事和風流過往,當你再次拿起名家們的名作,閱讀的也許不僅僅是文字的滋養,還有令人無限遐想的暗流涌動。

藝術家的創作花園
就像有人喜歡在酒店里談戀愛,有人喜歡在酒店享受無微不至的服務,畫家、作曲家們則更喜歡到神秘的異國他鄉沉淀思緒,酒店自然也成為完成藝術創作的地方。
俄羅斯作曲家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就曾這樣描述威尼斯:“威尼斯是一座令人敬佩的城市,每天我都會遇到一些新穎而迷人的事物……我想我愛上了這個優雅的姑娘!” 1877年12月,柴可夫斯基造訪隆德拉宮酒店,并在其居住的106房間創作出第4號交響曲的前三個樂章,最初將其命名為“Do Leoni”。1982年4月,威尼斯市在隆德拉宮的外墻上鑲嵌了一塊石匾來紀念這一故事。而后,俄羅斯政府還贈送給酒店一些作曲家的照片和紀念品,用于陳列在柴可夫斯基曾居住過的106號房間。
香奈兒也曾在法國的海濱鄉下購置過一棟別墅,并把它完全建成高級酒店的結構,每一套房間有獨立走廊,互不干擾。香奈兒經常在這里招待朋友,更有人在這里久居,比如達利一家,并且達利在這棟別墅里根據窗外的風景完成了兩幅畫作,社交名所也就成為了創作世界。

“這上面一定有故事!”
一位恐怖小說作家為了尋找靈感而下榻一家曾發生過多起恐怖事件的酒店,最后他如愿地經歷了同樣的靈異事件——這是《幻影兇間》里的情節,主人公的行為看上去固執可笑,但原作小說作者史蒂芬·金即是角色的原型。
遷居科羅拉多的史蒂芬·金和妻子在秋天時開車上山準備找個地方住下來寫作,當他們路過一個寫著“11月1日之后可能會封路”的路牌時,敏感的金突然想到:天吶,這上面絕對有故事。于是,他和妻子住在了斯坦利酒店,那時酒店即將停止營業,幾乎沒有住客,也就是在這段時間里史蒂芬·金寫下了赫赫有名的《閃靈》。

只是為了去寫作
蘇珊·桑塔格最著名的小說之一《火山情人》從開始到完稿歷時一年有余,前半部寫于柏林,后半部完成于她位于紐約的寓所,而其中有兩個章節寫于米蘭的旅店,一章寫于紐約的五月花酒店。在準備動筆撰寫有威廉·漢密爾頓臨終時內心獨白的這一章節時,蘇珊·桑塔格突然覺得自己必須在完全隔絕的狀態下一口氣將它完成,并且她甚至知道自己在3天內就可以完成這一章節,但事后談到此事的時候,這位女作家說當時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預感。于是蘇珊·桑塔格帶著打字機、標準橫格紙和氈頭墨水筆離開了家,住進了紐約的五月花酒店,閉門不出,埋頭寫作,每頓餐都點熏肉、生菜、番茄三明治吃,直到寫完這章。

當奢華酒店決定隱于九寨溝
7年的時間,開發商先造了一個商業世界,又在其上造了一家隱世酒店。這再次說明,一家奢華酒店既要貼近當地,又要保持距離。隨著消費文化的蔓延,原生地域文化被逐漸改造,購物廣場和酒店,則是供我們觀看當地的櫥窗。


復蘇
文旅大會前一天,魯能· 美麗匯商業廣場仿佛是一個大型舞臺。掛著工牌的人來回穿行,偶爾走進剛開張的紀念品店逛一圈。演員總是成對出現,她們穿著長袖大襟的藏袍,從肯德基、耐克門前走過,底裙、外袍每一層的顏色都不重復,胸前掛著彩色的瓔珞、玉石串,臉上的白色粉底徹底遮住了她們的膚色和藏族氣質。這樣的臉龐的確是好看的,是那種十個人中九個都會認同的好看。
九寨溝9月多雨,霧氣繚繞。早晨10點以前,通常不會有小店開門招呼客人。待午后,霧氣散去,游蕩在街區的路人漸漸多了起來。由于四川省旅游和發展大會在九寨溝的舉辦,四星以上的酒店幾乎滿房。
所有商戶都在討論著9月27日的“文旅大會”。這場大會將宣告九寨溝景區全域恢復開放,同時開放的還有九寨溝的新商業中心,魯能·美麗匯商業廣場。
中午,我在魯能· 美麗匯的一家川菜館吃飯,僅是裝修就同景區內街邊的川菜館不同。白墻白桌,墻上再掛些黃色、橙色的裝飾,標準的快餐店風格。店里只有我一個外來者。店員們分散坐在不同的方形餐桌旁邊,圍著一位穿白色夾克的年輕男孩。男孩嘴角微微上揚,開玩笑的語氣重復著:“名單之前都報上去了,不在名單上的人肯定進不來。”女老板操著一口成都方言問他:“那明后天忙不過來怎么辦?”
男孩笑著搪塞過去:“要是魯能管,我還能幫你去問問,但這已經被政府接管了。”
男孩離開了,川菜館只剩下了店員們,叫店員或許不太合適,因為他們顯然都是女老板的家屬:一對老夫婦,一個約莫15歲的女孩。于是,店里重回平靜,后廚傳來的碗碟碰撞聲回蕩著。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快半年。女老板原來在成都做生意,看到美麗匯誘人的招商條件,舉家來到九寨溝。4月試營業了幾天,這之后大部分光顧者都是政府人員或魯能集團的工作人員。
個體商戶、大型國企、地方政府,這幾支力量共同在山腳處支撐起了這樣一處消費景觀。按行政劃分,魯能· 美麗匯位于九寨溝縣漳扎鎮;按地理位置,這里在中查溝內。大部分九寨溝的商人管這里叫“上面”,這個九寨溝的新商業中心,立在白水江與中查溝交接形成的一塊三角腹地處,緊貼江水。
隨著景區和新商圈的開放,圍繞在其周圍的三座國際奢華酒店:希爾頓酒店、康萊德酒店、英迪格酒店也將對普通游客敞開大門。附近的居民商戶對這三家國際奢華酒店毫不陌生,但山頂上的那家卻依舊神秘。
籌建7年,大師遺作,國內第一家……這些字眼,給它增加了一些傳奇色彩。

原生
中查,藏語音譯是“穹恰”,意思是神鷹降落的地方。在作家阿來的筆下,“中查,就是雪山俯身看顧的那個分布著幾個藏族村落的山谷。一個恍若世外的山谷出現在眼前。近處,是冬日里休耕的梯級農地,幾座高低錯落的藏族村莊,村子上空彌散開一片淡藍色的炊煙,氣氛安詳靜謐。再舉目遠望,是陽光下金色的草地,是顏色深淺不一的森林,再往上是雪峰與藍天。”
中查溝與九寨溝僅一山之隔,但具備絕對經濟優勢的九寨溝在各方面都對籍籍無名的中查溝形成了碾壓之勢。2017年以前,九寨溝景區旅游業如日中天時,中查溝卻還處在封閉的農耕環境之中,保留了原始的森林、山巒和原生的藏族生活。去景區飯店打工,或是組織馬隊載著游客游山玩水,中查的村民以這種方式嵌入進了九寨溝旅游業。2000年以來,開發這塊土地被提上了政府議程,10年里,迎賓送客,20多家企業,甚至有瑞士的企業規劃要建滑雪場,但后來都沒了音信。最后接住這個盤子的是魯能集團,它現在改名為中國綠發。
魯能選址時有個很實際的考慮:中查不在九寨溝風景名勝區、自然保護區等敏感區域內,無珍稀保護動植物。在一份規劃書上,這句話反復出現:確保旅游開發活動不對九寨溝世界自然遺產(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產生不利影響。

2012年,阿壩州與魯能集團、四川省電力公司簽訂了項目合作協議,在中查溝建設九寨魯能勝地的項目正式落地。兩年后,這一項目正式開工。
在規劃思路上,從溝口的村寨到綿延的雪峰,從如茵的草地到靜謐的森林,以中查溝地理景觀的多樣性作為決策基礎,決策團隊多次調查考證,最后決定,要走與九寨溝觀光旅游不同的路——休閑度假旅游。
最初規劃了五家五星級酒店,麗思卡爾頓是其中之一。商戶叫它麗思卡爾頓,附近村子的村民則多用“別墅酒店”稱呼。有位大叔坐下主動介紹起路線:“上山得5公里,得開車上去。你打不到車的,要走那得走好久咯。”
一位酒店相關人士介紹,客人可乘坐飛機直接停在九黃機場,九黃機場的直升機再直接飛到一號平臺的停機坪,只用花15分鐘。但在正式啟幕前,我需要在酒店工作人員的幫助下上山。車沿著馬路行進,沿途經過希爾頓、英迪格和康萊德,在盤山公路上環繞,一圈又一圈,轉個身山下的商業街區、民居就隱去了。繞了差不多10圈,目之所及盡是青山綠樹,以及一個古樸的村莊,踞在半山坡的樹林之中,與酒店訪客相對而望。

麗思卡爾頓隱世隸屬萬豪集團,品牌宣傳詞這樣寫道:麗思卡爾頓隱世酒店(Ritz-Carlton Reserve)就是我們俗稱的高定版麗思卡爾頓,僅在全球那些風景秀美且保持著原始生態的隱世之所建造。
時至今日,麗思卡爾頓在37個國家開了一百多間酒店。但隱世系列誕生10年,僅開出了5間。
當你繞過群山,走進全別墅的酒店區,看到那些工整的、精心雕琢的、古樸的深棕色房屋時,你才會開始意識到這些數字背后的意義。
這一場浩大的工程,每個環節都要同自然協商。這考驗的不只是人類的細心,還有善意。
工人從宿舍到項目現場,相當于爬一次300米的高山。工期盡量在秋冬進行,避開雨季,但每年10月便開始下雪。從江浙滬運來的建筑材料到了雨雪天氣,便要大車轉小車,小車轉人工運上山。
為了規劃區不增加污染物排放總量,海拔2500米以上地區被禁止開發。可以開發的旅游接待設施床位數被限制在2570床以內,游客平日接待量也嚴格控制在2500人以內。
對于建筑高度也有要求,被要求控制在12米以內。但好在對于這樣的一家隱世酒店,奢侈未必是叢林中一棟戲劇化的巨大建筑,而是讓建筑空間與自然場景沒有阻礙地交流溝通。完美的借景,是酒店引以為傲的。
一位酒店相關人士兩個月前到達九寨溝,幾乎每天都要上山下山來回穿梭。但這會兒,她的稱贊還是情感飽滿,“你看這邊的景色——再看那邊!——咱們走的這條路是員工通道,風景還不是最好的。”
目之所及的一切看似自然生長的東西都花了大量人力來維護。比如房前均勻分布著兩米高的小樹,樹杈有種裁剪過的野生感,同山下富麗堂皇的酒店形成劇烈反差。這與這兩年很流行的“野生眉”有著類似的精神:一個粗糙、自然,看起來不需要修剪的形狀,對修剪者的要求是更高的。在這兒,樹林、草坪都是需要修理的眉毛。園林工人在里面慢悠悠踱步,左顧右盼,拾起樹根處的土塊和石頭,將它們堆積在一起,再運出別墅區。另外幾個則用手將濕潤的牛糞碾碎,讓牛糞看上去更加服帖。包工頭邊捏邊說:“這都是真牛闖進來拉的。”
大師
我換上鞋套進樣板間參觀。從前廳到臥室的柜子,每個都不一樣。細看它們的顏色,雖然都是紅色榆木,但深淺不一,一致不失變化,在客廳的桌上,擺著一本全英文的《中國籃子》,那是一本對中國編織物的英文專著。
2014年,魯能跟萬豪的高層意向找一位符合藏地神秘色彩、偏穩重的設計師,最終他們選中了印度尼西亞室內設計師Jaya Ibrahim。Jaya生于印尼,接受西方教育多年,中西文化的融合是他設計中一貫的特色。他曾經設計了富春山居和頤和安縵。
Jaya一直是個神秘的存在,他先后來了九寨溝三次,隨從的人一次比一次少。第二和第三次只有他自己和事務所的一兩名員工。他習慣在設計前先了解當地的歷史文化和環境,這種工作方式對當時國內的建筑師來說是很新奇的。魯能的項目經理希凱說,當時Jaya走進藏族群眾家里,參加人家的家庭晚宴,喝酥油茶,才知道那個油茶是油磚做的,不是油渣。Jaya也會去收集藏族群眾家中的舊物件、老擺設,把那些放進設計。

當一個酒店落戶目的地,就必要將當地的風物引入建筑乃至客房。麗思卡爾頓隱世2015年在巴厘島烏布開業的酒店名為Mandapa——當地語言中的廟宇——是個范例,用貝殼片串成吊燈,用藤編工藝制造浴缸外殼。
在Jaya給九寨溝麗思卡爾頓的客房藝術品方案中,也有著對于藏族文化的直接挪用:實木首飾盒、柜子上的裝飾構件、裝飾花瓶、一款藏族打擊樂器的盒子。方案中還包括酒店色彩來源。希凱記得Jaya最初的提案PPT中列出了中查溝河流的水色,馬幫、炊煙,藏族群眾家中的 糌粑盒。這些都作為設計元素,或隱或顯地體現在了設計中。
2015年,Jaya意外去世,Jaya的下屬接手了這份“遺產”。圍繞明星建筑師建立的事務所往往依賴建筑大師本人,大師去世之后,Jaya事務所先經歷了被收購和設計師的各奔東西,遺憾未能完成這家酒店。
文旅大會開幕這天,我約到了魯能的項目經理希凱。希凱是唯一一個全程參與了麗思卡爾頓酒店施工的建筑師。將采訪地點定在了一間他參與建設的咖啡館,沒了位置,轉而到了肯德基。
從2014年施工至今,7年的時間,身邊的伙伴有來有去,2017年地震以前,項目里的人最多時有20多個人,地震后的一段時間,人事變動以及項目擱置,最少時只有希凱一人。
問過希凱,另個奢華酒店度假村和麗思卡爾頓隱世之間在設計上的區分是什么?提到的另個酒店也是希凱做的,而作為參與者,他給出的答案是,雖然都是度假村,但“這倆完全不能比,不是一個量級”。

建造國際酒店,既需要符合品牌要求,也需要滿足當地建筑標準。隱世品牌是個特例,它意味著集團允許建設者超出固有的品牌標準——“那就是沒有標準,”希凱說,“但不是不符合標準。”
在泰國甲米的第一家度假村中,基礎房108平方米起跳,標配是寬3米、長2米的超大床,雙向床背,各邊以土耳其枕、泰式枕、日間榻圍合,以順應各種睡姿。Villa房型到了350平米以上,床直接延長了一米:寬4米、長2米。
地震
時間回到2017年8月8日,這里經歷了一場7.0級地震的突襲。
晚上9點,地下突然涌動的力量攪動了工人難得的休息日,還未成型的麗思卡爾頓經歷了10幾秒的劇烈晃動。兩百多名裝修工人在工地附近的開闊地帶坐了一夜,滾落的山石砸斷樹枝,噼啪響聲不停。直到第二天下午,工人們繞過一道道山體滑坡,走到了山下,轉移回成都、廣元。
景區里的游客一批批撤出 ,100多家媒體沖進景區。九寨溝成了新聞頭條,27處遺址等待修復。
這之前,同處于魯能小鎮的其他幾家酒店已經基本竣工。希爾頓度假酒店進行了試營業。希凱認為,相比希爾頓遭受的損失,地震對還未建設完的麗思卡爾頓隱世的損失不算大。但突如其來的地震的確延遲了建設進程。地震造成山體滑坡,滑坡后累積了大量淤泥,工人們需要將淤泥清除,重新加固滑坡點的擋墻。
“我們往地上打樁打了幾十米,萬一以后還下雨怎么辦?主要工程都是18年、19年做的,那個是最臟最累的活。”
無數次的地殼運動,擠壓變形,塌陷隆起,九寨溝成了九寨溝,地球的傷口成了壯麗的景觀。如今,休息調養后的九寨溝景區已經在兩年前就開園迎客,并且開放的區域從原來的85%變為了100%。

我站在酒店房間里的觀景臺上,云霧在山腰環繞,屋檐徐徐落下雨滴,對面的山林若隱若現,一幅山水圖由此展開。我意識到我所站立之處是設計師選擇的視角,不禁思索起若干年前,設計師與我所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幅畫。
轉過身,視野從自然移入室內。微弱的光線散進主廳,房梁頂上打下的一排照明燈光束,兩相融合。希凱說,燈光設計師每年要來這里四五次調試燈光,尋找不同季節最舒服的光線質感。最終固定到一個最舒適的感覺。
西方設計中對于功能和體驗的注重,在這間屋子里得到了體現。洗手間的接線電話和防窺玻璃,正對窗戶的洗漱臺,抬頭便能看到院中的老井。
地震以后,萬豪一邊在全世界尋找能夠接替Jaya的設計師負責細節呈現。另一方面,萬豪和魯能集團雙方協商將麗思卡爾頓酒店改為麗思卡爾頓隱世。
實際上,原本對酒店進行規劃時,品牌方就想做麗思卡爾頓隱世。作為國內首批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自然遺產名錄》的九寨溝名勝風景區,完美的環境非常符合選址的標準。但當時奢華酒店進入中國市場不久,中國消費者對于國際酒店品牌所知甚少,為了打開市場,業主魯能集團堅持使用麗思卡爾頓。
現在,旅行作為一種消費,越來越靠近年輕群體。相關調查數據顯示,未來的奢華旅行不僅關乎對外在世界的發現,更關乎對內在自我的尋索。一位酒店相關人士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對于‘體驗一詞而言,我們更傾向于理解為是對自我價值的實現,而非單純的感官沉醉。旅行者會更加主動地在他們的旅行過程中獲取一種身份歸屬和深度的參與感。而這其中23歲至38歲的消費者更具備經濟能力且愿意在奢侈品上花錢。”
但服務始終是體驗中非常重要的一環。另一位酒店相關人士此前描述萬豪旗下的幾大奢華品牌:“JW 是可觸及的奢華,從價格上能更親民;瑞吉以管家服務而聞名;麗思則通過紳士和淑女以傳奇服務締造永恒記憶。”這不僅是酒店管理解決的問題,更是考驗著管理團隊與當地居民的聯結和互動。
麗思卡爾頓酒店現任總經理Marcel Damen是位高挑的荷蘭人,在萬豪工作了27年,參與了10家麗思卡爾頓酒店的開業。9月份,他們剛剛發布了第一波招聘。正如麗思卡爾頓的一概標準,Marcel的希望是:“組建既充分了解本地文化,又對生活和工作滿懷發自內心的真摯熱情的紳士淑女服務團隊。”
他也承認,找到既了解當地文化,又能接待國際游客,乃至可以同來自全球的客人進行交流的服務者并不容易。
采訪過程中,我詢問酒店相關人士,電商是否會對他們的銷售工作產生影響,他們談論后告訴我,他們有自己的高端旅游合作伙伴網絡,旅行經紀人或規劃師會為他們帶來客戶。
櫥窗
購物區的一整條街道都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商品,這在任何一個景區都不少見。但當我走進美麗匯的一家家店鋪時,又恍惚像是走進了博物館。賣藏毯的藏族女孩迎上來背誦藏毯的藝術特色——“牦牛毛制成,用色大膽。”對于藏毯的來歷津津樂道,一位名為嘉央樂柱的上師,帶著貧窮牧民的孩子們學習織毯。
他們是一批經過選拔、訓練有素的服務人員,他們穿著藏族的民族服飾,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親和而淡定,更像是一個收藏館的導覽員。售賣被賦予了傳播的意義。
我在藏香店看中了一盒藏香,店員不疾不徐地同我講解藏香的中醫功效,治頭疼、解乏。藏香旁邊,與藏香并置的空間里陳列的是藏族藝術家的唐卡畫。沒有香爐——店里的商品顯然經過甄選,而香爐算不上這里獨有的產物。
文旅大會期間,Marcel和他的團隊也正在策劃隱世酒店的文化活動。隨著消費者理念的變化,“酒店即目的地”的理念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了。某種程度上說,酒店也是一個櫥窗。Marcel介紹說,他們將把特殊的藏族文化融入酒店的服務經驗中。代表著這里的食物、舞蹈、文化都受到了深入的研究和考慮,在他們的備選庫中,涵蓋了藏浴、藏藥、藏餐、藏式瑜伽。融合并不是簡單的文化符號挪用就能完成的。奢華酒店過往的國際經驗提供了一套方法論。
盤山而上瞥見的那處老村莊,也是站在隱世酒店中俯視到的那處老村莊,在手機地圖上只顯示了一處叫做波日俄的區域。最后一天,我跟攝影師想去那邊拍一張望向隱世酒店別墅群的照片。正午,村莊里大門緊閉,木桿上的五彩經幡抽了絲。一個啞巴老漢在一條直行道上挪步,嗓子里發出低沉瘆人的“呼”聲,兩個修理工正在井蓋上敲敲打打。
我同攝影師繼續走,爬到了更高的地方,遠眺對面的酒店。攝影師感嘆,這邊看到的景色,跟在對面看到的相去甚遠。從這里看,沒有彩色經幡在風中飄揚,沒有顏色各異的屋頂,酒店只是一座深棕色的藏式小寨,隱藏在山間。
最后,攝影師放棄了原本的拍攝方案,把鏡頭對準了這處遺落的藏族村莊之中的花花草草。

酒店里的人
酒店里的人希望通過自己的工作,讓酒店成為旅人們的家外之家。
楊國俊
我在半島酒店禮賓部21年
王府半島酒店禮賓員(Bellboy)
輝煌的大堂與笑臉相迎的門童只是老電影中的奢華酒店招牌嗎?隨著技術發展,很多酒店都裝設感應自動門,省去厚重大門旁專伺開門的職位,人們徑直走入酒店到前臺,才能遇見第一位工作人員。楊國俊可不贊同這一點,他在王府半島酒店的禮賓部工作了21年,做過信使、門童、禮賓員,他向我們介紹了人們不曾留意的門里門外的故事。
“我是學外貿英語的,2000年那會兒剛畢業,找工作也很迷茫,在報紙上看到半島酒店的招聘信息(當時叫王府飯店)。我來參加面試,一共四輪,都是用英語和外國人交流。后來第一輪排隊面試的200多人里面,僅有幾個留下,禮賓部就錄用了我一人。他們說我微笑親切溫暖,樂于與人交談,適合信使的職位。”

信使就是送信的快遞工作嗎?別望文生義,信使通常在大門兩側,幫客人開關門的同時問好致意,當然有時也需要送信、取傳真,一個班工作8小時。半島酒店的信使仍叫Pageboy,跨越近一個世紀的服裝仍然是白色禮服。門童則身著深色西服,站在酒店大門外,幫客人打車、開關車門、裝卸行李等。禮賓員在大堂內,負責把客人的行李送到房間,按照規格標準擺放在行李架上等事務。這就是禮賓部門的團隊,他們的日常,就是第一時間送上人對人的服務,面對面的微笑。
“剛來上班的時候,客人全是外國人,當時覺得在北京別的地方沒見過這么多外國人。外賓的訴求一般集中在訊息咨詢,比如‘旁邊的超市在哪?‘我明天上午10點的飛機,需要送機車輛服務,大概幾點出發合適?至于行程類的問題像‘我怎么去長城?‘我想去TRB吃飯怎么訂餐?我會轉給問詢部同事來安排妥當。”
除了在門口回復客人,楊國俊有時也需要到客房跑腿。例如有位母親帶著孩子入住,她訂的東西送到了,帶孩子下來不方便,楊國俊自然會幫忙送去房間。做了兩年信使后,楊國俊覺得自己都學會了,這些工作有些枯燥乏味,他情緒上開始有些抵觸。同事在那一時期給了他很多鼓勵,介紹了幾位榜樣來激勵他。

香港半島有位老門童叫陳伯,他拉門50年仍然保持著標準的“半島式微笑”,他的照片至今仍放在集團營運總監的辦公桌上。在他去世后,酒店的1頻道每天仍播放他在70周年盛典上接受嘉獎的錄像,堪稱一代傳奇人物。
“我們酒店的‘半島大使是Mary姐,作為前行政酒廊的經理工作33年,退休后返聘回來的。她的熱情與專業是我們學習的標桿。目前酒店工齡比我長的員工大概有100多位,我有百分之六七十的同事都是入職二三十年的。具體到我們禮賓部,比我工作年頭久的還有5位左右,我屬于中生代。”
堅持下來后,楊國俊又想通了,其實門童的工作也需要很多年積累社會經驗,通過觀察細節來提供幫助,就會更加穩妥周到。這一干就是20多年,日復一日。他發現工作中最難的不是巨細無遺處理瑣事:幫客人去換票改簽、修手表、導照片、退換領帶、下載App買東西……而是提前預測到客人的需要,從而提供適當的服務。

“看到有人被攙扶著走來,就先推測是不是來協和醫院看病的,趕緊問需不需要輪椅。再如,客人要求在外出時幫忙收一束花,布置好房間,那么你就得明白他在準備一個驚喜。”
每天接觸形形色色的人,處理各式各樣的狀況,也是工作的魅力所在。楊國俊最難忘的經歷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期間,一天他在樓層等電梯時,看到薩馬蘭奇先生和妻子挽著手慢慢走來。楊國俊走上前把老人攙進電梯,摁好樓層。老太太用胳膊肘輕輕碰碰老爺子,老爺子慢慢悠悠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奧運限量版的五環標志鑰匙扣,送給了楊國俊,這也成為了他的私人珍藏。
“我已經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同事之間更像親人,他們知道我喝咖啡不加糖;知道我腸胃不好,飯后不要水果;也知道我休息日都在戶外爬山、跑步、騎自行車。我們有時下班后會一起吃吃喝喝,一起期待明年冬奧會,接受新的挑戰。”

Benny Zhao
萬能的規劃來自積累
北京寶格麗酒店首席禮賓司
1995年入行的Benny Zhao現在已是北京寶格麗酒店的首席禮賓司,擔任中國金鑰匙組織北京地區秘書長。“金鑰匙”來自法語Concierge,從“保留鑰匙”引申為“委托代辦”的意思。在中國大概有3000多名會員,共享餐廳、景點、演出等方方面面有關衣食住行的城市信息。與酒店其他部門的同事不同,Benny的工作在客人入住前就開始了。
“禮賓部門最大的挑戰和樂趣就是量身定制客人的行程安排,這需要團隊大量的溝通和設計。”Benny解釋道,比如客人來酒店度過周年紀念日,除了房間、酒店餐廳的專門布置,還需計劃在外面餐廳用餐時贈送飯后甜品等等;有客人希望參觀故宮博物院未向大眾開放的區域,或在天壇公園靜園后專場夜游,或乘坐直升機俯瞰長城,這些在溝通落實的同時還需關注氣象情況考慮備選方案。
Benny心中有個長長的列表,是北京各種餐廳的情況,且這個列表在不斷更新。他會在休息日和同事一起拜訪新開餐廳,除了看特色菜,還要感受裝修與環境,一一記錄下來。他尤其不會忘記考察餐廳的衛生間,因為“衛生間的水平可能決定了餐廳的整體水平”。這種積累總是能在工作中的緊要時刻幫到他。3年前,一家印裔美國人來下榻,夫婦倆帶著4個子女。Benny提前3個月交流行程安排,但就在入住前3周左右,對方告知有一個女兒行動不便。Benny馬上意識到交通方面的挑戰,替換掉之前預訂的餐廳,改為沒有臺階上下、衛生間方便輪椅進出的。原先安排的慕田峪長城之行只能由其他家人完成,專門為小姑娘安排了有向導陪同的無障礙八達嶺長城游覽。入住5天后,一家人離店時表達了由衷感謝,Benny也為自己幫客人完成登上長城的心愿而高興。
這份工作需要隨時關注行業信息,每天接受不同挑戰,反復錘煉思維能力,Benny總結說。他的團隊里很多年輕人,有些是00后,“我會注意在培訓時多舉例來引發他們的工作興趣。他們身上有些優勢,跟年輕客人的溝通更貼切,服務比較大膽。”兩年前,也是受年輕朋友的邀請,Benny開始騎行北京中軸線,南起永定門、北到鐘鼓樓,短短7公里多,囊括不少重要歷史遺跡,邊騎邊看。
之后對那些來酒店借用Momo自行車的客人,Benny就有了更感同身受的建議:若想看看四合院老北京的生活,就帶他們去鼓樓后邊安定門一帶轉轉;如想多騎一會兒,則建議走雍和宮、鼓樓、后海一線,再沿著平安大街回來。順著Benny給的路線,更多客人愛上了在北京胡同里穿梭的感覺。
Susan Zhou
細節里的美
北京寶格麗酒店房務部副總監
微信頭像中的Susan Zhou很文藝,休閑服、雙肩包、端著照相機;寶格麗酒店里的她,一襲香檳色連衣裙加深色西服外套,在專業性和親近感間拿捏得恰到好處。作為籌備之初就來到北京寶格麗酒店的“元老”,Susan 4年多踏遍酒店的角角落落,對房務部副總監的工作熟稔于心。
“20多年間,我的整個職業生涯,都是在酒店房務部。”Susan每天工作的日常就是從早9點的部門會議開始,接著來到大堂和用早餐的客人做一些溝通,隨之到了前臺離店與入住高峰期直到下午,再抓緊關注一些文案和后臺工作,晚上6點就要去看一下房間的安排、SPA客人的體驗等等忙到忘記下班時間。無論多晚回家,Susan都會帶陪伴自己13年的泰迪Leo出去逛一逛,第二天又要早起和狗狗出門鍛煉。
“按時下班”曾經是她對團隊的新年祝福和要求,Susan自己很喜歡去798和三里屯捕捉攝影素材,周末會和同事朋友一起買道具、設計妝發、練習攝影。“雖然是同事,但拍照時表現力蠻強,我們都很享受創作和練習的過程。”更多的時候,她喜歡去街拍,去抓拍故事性的瞬間,更加練就了一雙發現細節與美的眼睛。
“對細節的關注讓我更容易觀察到客人的情緒,并且及時想辦法解決問題。需要等待入住的話,我會給客人安排一個下午茶緩解焦慮,而如果是長距離飛行來北京的,我會安排一個SPA讓客人放松身心。”有一次客人要在房間求婚,Susan團隊把花瓣擺成腳印形狀,從房間推開門一直延伸進屋,指引女孩子走到求婚者面前,收獲了一波幸福的淚水。求婚、紀念日、生日、慶祝趴……這些人們一生中難忘的高光日子,對Susan來說是每天的日常。“如今客人的年齡段集中在25~35歲,更加注重儀式感和體驗感。”每次在社交媒體上看到客人曬入住歡迎禮和離店伴手禮,曬全天24小時的豐盛早餐,曬酒店貼心的服務,Susan都能感受到自己工作的價值。
“入住體驗的延續也應當美好,帶走的東西和回憶都是有意義的。”像每個酒店都有的擦鞋服務,Susan舉例說,“我們和Berluti合作,不只是除塵擦亮,還有對皮質的養護,甚至邊邊角角掉色的修補。”而所有細節的總和才是真正完美的體驗。

黃清祥
物象是心象的投射
Hylla品牌創始合伙人之一Hylla Vintage Hotel物與嵐·設計收藏酒店室內藝術品、家具設計、選品人
生于福建泉州山區,黃清祥跟隨奶奶長大。7歲前,他擁有一個無拘無束的鄉野童年。放牛撈魚、混跡山林。大學學習法學,研究生期間做法人類學課題,在爬山露營和田野調查中完成了學業。6年前,他帶著Hylla Collection,在半山半海、生活步調和緩的廈門定居下來。
Hylla Collection是Hylla品牌旗下的重要分支——以東方哲學思考和當代視角觀察,挖掘來自全球各地的中古家具、原版新件、獨立藝術家作品、絕版古書等久經時間考驗、仍富生機、值得玩味的物品。這也是后來Hylla Vintage Hotel中Vintage的注腳所在。
在廈門,黃清祥大部分時間都穿著拖鞋。爬山、會友、喝茶、養花種樹、吃應季的魚鮮蔬果。“我們團隊的工作方式和北歐比較類似,工作和生活的邊界感清晰,大家有充足的私人時間。手頭工作空閑的時候,會一起去看展覽和體驗新的業態,人的狀態松弛,也能將松弛帶給他人。”
每年,黃清祥有至少兩三個月的時間在國外訂貨和旅行。其中有一項固定不變的行程,是飛到毗鄰厄勒海峽的哥本哈根路易斯安那現代藝術博物館看展,然后在海邊坐一坐喝上一杯。獨特的藝術品、庭院式的美術館與周遭的海天景觀所形成的氣場令他流連。
第一次來到Hylla Vintage Hotel的所在地時,黃清祥找到了每年回到路易斯安那現代藝術博物館的感受。“你需要經歷一番折騰才能抵達這里,抵達之后,雪山、湖泊、森林,這些元素都會讓人松弛下來。”這里位于玉龍雪山南麓、納西族古都白沙古鎮,舊稱“解脫林”,曾經是木氏土司的歸隱之地,植被豐茂,景觀俊闊。“你可能因為中古家具,可能因為雪山,也可能因為藝術品來到這里,但最終能讓你留下的一定是一個綜合體系,是一個由物理空間連接起來的綜合生活情境。”
在這里建造一個獨一無二的設計收藏酒店,讓它成為這片土地上的路易斯安那現代藝術博物館。由此,HyllaVintage Hotel成為了Hylla Collection在Hylla Land這片土地上的延展。2018年開始,黃清祥與團隊陸續在拍賣行拍家具、藝術品,感受它們的材質語言、狀態語言、科學語言,不斷調試、組合。
黃清祥認為,旅行是“去”,度假是“回去”,讓人不斷想要回去的空間和土地一定具備某種精神屬性,能夠引發人的情感共鳴、形成獨特的記憶,它的引力如同遠方故土性和度假的松弛感上。選擇了低矮的沙發、休閑椅,將木、皮、羊毛等時間性材質,混搭部分視覺輕盈靈動的玻璃材質,營造放松的度假氛圍。色彩上則盡量降低視覺成本和視覺重量,偶爾穿插一些讓空間鮮活的色彩。中古家具、非洲雕塑、陶罐,這些物品自帶的時間質感和生活痕跡,都會讓人自然而然地放松。它們似乎和人有著天然的親近感。
但是這里的家具和藝術品也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大家認知的變化和拍賣行里拍品的更新以及客人的購買,每個空間的主題、狀態都會被不斷調整。比如一號院101房間,最開始的主題是“漂浮感”,黃清祥選擇了Arne Jacobsen設計的Swan Sofa搭配Paul Henningsen設計的PH系列落地燈,Paulo Mendes da Rocha 設計的Paulistano Chair 搭配Albert Lasson設計的Table In A Jar,這些產品都能帶來輕盈的視覺漂浮感。最近隨著Swan sofa的售出,新的主題選擇又被擺上黃清祥的議程。
在Hylla Vintage Hotel里有大量獨立的公共空間,動線上相互不干擾。黃清祥說,每次回酒店都會看到有客人在書房、藝廊、酒廊沉浸地閱讀,或者三兩好友圍坐閑談。但是黃清祥“很少和客人去說太多家具的設計和歷史以及做空間的思路,因為一直在變化,體驗大于一切,相信自己的屁股都不要相信別人的嘴巴”。當客人獲得空間、氛圍、體感的充所擁有的一般。對于Hylla而言,“自然生長”是關鍵詞。事實上,關于Hylla Vintage Hotel如何建造,最開始根本沒有人能說得清。但是在眾多不確定中,唯一確定的是一個共同而模糊的美好期許——建造一個能讓人真實地放松下來的地方。
于是黃清祥將空間布置的出發點,聚焦在酒店的功能分放松后,設計師是誰,家具叫什么名字,就顯得沒那么重要了,畢竟物是為人所用的。
黃清祥相信人從對物品的感知中體會愉悅,在珍惜物品的同時讓物盡其用,這是人、物互相滋養的過程。HyllaCollection所呈現的正是一種從“他我”到“自我”心境的轉化,是“物象”與“心象”彼此映照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