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面地告別

※文/李漫青 圖/老馮

肺癌晚期骨轉移，各種并發癥都出現了，他得趁意識清晰能走能說時，與親友們好好地告別。

最后一次為兒女們炒菜，他要做蒜薹炒豬頭肉，這是一道大菜，工序比較復雜。他將豬頭肉剔骨，清水中反復刮洗，放鍋中焯水，然后撈出洗凈，再另起鍋放入豬頭肉，加水煮開……他戴著眼鏡，頭垂得低低的，一刀一刀仔細地將豬頭肉切成薄片。站在身旁的女兒幾次奪取他手里的菜刀，都被他拒絕。他切好配菜，備好調料，起鍋翻炒，裝盤端上桌。然后微笑著看兒女們大快朵頤，自己只夾了兩片肉，緩慢地嚼碎咽下去。

他獨自一人悄悄地出門，往附近的理發店走去。累了就靠著柱子休息一下，或是坐在路邊的木凳深呼吸。他走得太慢了，五分鐘的路程走了二十分鐘。從理發店往回走，他沒有直接回家，坐在木凳上看著眼前熟悉的街道發呆。這里的每一塊石頭每一片葉子，他都熟悉不過，但臨走前，仍想細細觀賞一番。

患肺癌這兩年多，花了不少錢，把銀行卡里的余額全部取出來，也只有幾萬塊。他努力回憶重病以來，每個親友來探病時給的紅包金額，他要在臨走前，一一回禮。

時間不多了，他估計自己過不完這個夏天。離開生活了幾十年的小鎮，去城里女兒家時，只往行李箱里塞幾件夏天穿的衣服。有親友打來電話，說想去城里看望他，被他謝絕。他一生要強，除了在身邊照顧的兒女們，不想讓其他任何人，看到自己最后痛苦掙扎狼狽不堪的模樣。

他果然是在那年夏天去世的。親友們在火葬場見他最后一面，那是一張被化妝師修飾過的臉，看不出曾經經歷過劇烈癌痛和極度絕望。

他是我爸，是一位講究體面的老人。肺癌晚期時經常咳嗽、發熱、隱痛、胸悶氣短，他仍保持干凈整潔，指甲剪短，頭發清爽。只要不痛得厲害，無論坐還是站，背挺得筆直。在生命的最后時期，他盡力體面地、有尊嚴地向這個世界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