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希望
——解讀彭閃閃的長篇小說《轉(zhuǎn)身》

鄭彥離

(鄭州工程技術學院 圖書館，河南 鄭州 450044)

移居澳大利亞的女作家彭閃閃的長篇小說《轉(zhuǎn)身》，以一個新移居澳大利亞華人家庭的房產(chǎn)交易引發(fā)的官司為主線，描繪了一群澳大利亞墨爾本的華人的生活狀態(tài)，展現(xiàn)了他們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努力奮斗和生存的不易。這部小說提醒我們，當你的生活環(huán)境發(fā)生了改變，尤其是到了文化差異很大的異國他鄉(xiāng)，應如何適應？如何選擇？方可在多元文化中找到自己的生存和精神空間，安寧下來。

一、在陌生的環(huán)境中，生活的錯位

肖夢影是《轉(zhuǎn)身》里的主角，畢業(yè)于國內(nèi)某知名大學中文系，曾在某出版社做編輯工作，2013年因丈夫孟立成投資500萬澳幣收購澳大利亞一家保健品制藥公司，而取得澳大利亞永居身份，2016年入住墨爾本一個富人區(qū)。孟立成為跨國制藥公司老板，一年到頭忙于生意，很少回墨爾本。肖夢影本人則除了照顧唯一的兒子、接送其上學外，每天并無其他必須要做的事。她“外貌端莊美麗，內(nèi)在文藝浪漫”[1]4，不斷有男人喜歡她，有時她也會做出非理性的舉動。在現(xiàn)居房未賣出、資金無著落的情況下，簽約買心喜的摩登房子，就是她非理性的一個舉動，由此給她帶來了一連串的痛苦和財產(chǎn)損失。

本來，肖夢影住著通過房產(chǎn)中介公司華人業(yè)務員索菲婭介紹購買的古典風格的法式花園別墅，日常生活消費由丈夫供給，衣食無憂。可是，在索菲婭給她推薦了臨海且離兒子上學地方近一些的簡約風格的摩登房子后，她不由心動。雖然她清楚“我必須賣了現(xiàn)在住的房子才可以買這套房，因為沒有那么多的現(xiàn)金”[1]109。她知道丈夫的錢“也都在項目上，不是說抽就能抽出來的”[1]110。但是，房產(chǎn)中介老板承諾為其銷售現(xiàn)住房，“我有兩三百個有錢的高端客戶，他們是出得起錢立即交割房產(chǎn)的”，“我可以做到在銷售后的三十天內(nèi)同時交割房子”，在她看了該老板展示的周邊三家相似房產(chǎn)高價出售的信息后，就簽了購買新房合同。

按當?shù)匾?guī)定，簽了購買新房合同后，賣方也簽字生效后，有三天冷靜期，可以反悔。肖夢影打電話問丈夫的意見，丈夫說有“資金的銜接問題”，“希望先不做此次交易”。她又詢問其當時的情人薛華的意見，薛華對她說，“如果是我，就先賣了房子再買”。她擔心，“如果賣了再買，這套房子就被人買走了”，薛華回答她說：“那就以后再找喜歡的房子。”可是她認為，把古典風格的法式房子換成簡約摩登的房子，是新的生活體驗。她相信房產(chǎn)中介老板和索菲婭對她現(xiàn)有住房高價銷售的承諾，希望賺些升值利潤，決心買下新房，兩全其美，而不反悔。

然而，不久肖夢影的美夢就蒙上了一層陰影。

在簽約后將近一周時，肖夢影遇到同是移居墨爾本的華人朋友范爽，被告知她現(xiàn)住房是60年以上的老建筑，按澳大利亞法律規(guī)定，對有年份的老房子要進行歷史性的保護，不可以拆建，會影響銷售。由此，她也明白了房產(chǎn)中介當時未告訴她不可拆建的規(guī)定是為了保證那次房產(chǎn)交易；意識到了自己把索菲婭當作閨蜜，在她曾經(jīng)的男友車禍死亡時，給她一千澳幣致哀，可實際上對方卻把她當作是能賺錢的大客戶對待。

肖夢影責怪自己沒有做多方面的了解，輕信了索菲婭這個所謂的華人朋友。擔心現(xiàn)住房不能馬上賣掉，無法支付買摩登房子的款，想終止合同。于是她給索菲婭打電話，可是對方?jīng)]接。她又留語音，對方也沒回應。次日上午，她又給索菲婭打電話和發(fā)信息，對方還是沒接沒回。直到午間，索菲婭才回電話，說賣家三天前簽過合同，已過冷靜期，不可以反悔了。她問索菲婭，這么重要的事情，為什么不打電話告訴一下賣家已簽合同？索菲婭說，賣家簽過的合同已發(fā)到她的電子郵箱；并說，在澳大利亞，發(fā)電子郵件是常用的工作方式，是公認的法律依據(jù)。她懷疑，索菲婭是成心不給自己反悔的機會。

之后噩夢開始連環(huán)而來。

第一，她得在兩天內(nèi)把買房首付款幾十萬澳幣匯到房產(chǎn)中介公司指定的信托賬戶。

第二，為了現(xiàn)住房方便銷售，房產(chǎn)中介老板建議進行翻新打扮，設計、展示、廣告、翻新等費用，約8萬澳幣。

第三，因為現(xiàn)住房翻新打扮，她和兒子得換地方住。房產(chǎn)中介老板建議提前搬到新買的摩登房子，省得再次搬家，但是得支付提前搬進的兩萬六千澳幣的房租。

第四，計時搬家兩天，花去兩千澳幣。她整理擺放東西的過程，手裂出了血口，眼黑了一圈，腰疼得不能順利站起身來。

第五，一個月過去，房價一直下跌，索菲婭說只有一家表示誠意購買，但出價比廣告銷售報價低100萬澳幣，且有附帶條件，美夢破滅。

眼看房產(chǎn)中介私自縮短后的交割期將到，肖夢影心急如焚。沒辦法，她把實情告訴了丈夫孟立成。孟立成想簡單了結這個交易，丟了首付幾十萬澳幣算了，就當是她交了學費。可是當孟立成知道合同里還有買方違約需賠付賣方其他費用的條款時，感到形勢難測，數(shù)不可控，決定咨詢律師，與房產(chǎn)中介公司打官司，她也搬回了原住房。

律師費高得讓人難以接受，且令人費解的是所找的華人律師張大為認為打官司要針對賣方，孟立成提出最好和解。肖夢影托人與賣方商談，對方同意和解，退一半首付款給買方，請買方律師擬和解協(xié)議。律師擬好協(xié)議后發(fā)肖夢影的郵箱讓其審查，她當時正忙，說如果按她的意思擬協(xié)議就不看了，可直接發(fā)給對方。對方看到協(xié)議信后又不同意和解了，原來律師信里教訓口氣的內(nèi)容激怒了對方。對方告買方，要求撤銷因未退買方預付款不能二次銷售的禁止令，法院判賣方勝訴。在肖夢影的新男朋友——移居澳大利亞的荷蘭人詹姆斯的幫助下，換了律師上訴，最后法院判買方只需賠賣方按當時市場評估價的差額，賣方提出的過分賠償要求不予支持。隨后，被追責的張大為律師同意賠償她敗訴那次的上法庭律師費用，房產(chǎn)中介公司同意賠償她這次交易損失的一半費用，官司告結。但是，不僅期望的摩登房子沒有得到，而且還損失了不少錢，更重要的是折騰得心灰意冷！

可以看出，肖夢影對交易風險缺乏足夠的認識，做事也不夠認真扎實，更暴露出她沒有控制財產(chǎn)損失的經(jīng)驗。因此，她在陌生的環(huán)境中，處處錯位，惹出這些麻煩事。

二、人物的愛情觀，隨海外生活的閱歷而改變

肖夢影的愛情觀有一個變化的過程。肖夢影因為長得漂亮，從青春時代到中年，一直有不少追求者，這造成了她的愛情自信，以致形成了她比較理想化的擇偶條件：帥氣、有經(jīng)濟實力、大氣、年齡相當、愛她。應該說，完全符合這些條件的男性極少。幸運的是，年輕時她遇到了符合這些條件的孟立成。

年輕的孟立成是坐擁多家公司的董事長。當時還有一個叫沈銘浩的公務員，內(nèi)心陽光，事業(yè)小有起色，非常愛肖夢影；但她對他雖然欣賞，卻認為與孟立成不能比，于是和孟立成結婚。移居澳大利亞后，因孟立成是跨國公司的老板，長年在國際間飛奔，很少回墨爾本的家，使她感到寂寞而產(chǎn)生幽怨。孟立成認為，努力掙錢，保證她和兒子豐裕的物質(zhì)生活就是愛她與兒子的表現(xiàn)。她則認為，愛不僅需要物質(zhì)生活，還需要陪伴。丈夫很少回家，使她懷疑他可能出軌。在寂寞的日子里，一次在薛華家的聚會，她看到薛華儀表堂堂，雖然妻兒在中國，但家里到處擺放著夫妻和孩子的合影照片，洋溢著家的幸福。室外的花園，長滿他栽種的花木，顯示出他對家的呵護，因此她對他頗有好感。不久，他們成為情人。肖夢影一度幻想雙方各自解除現(xiàn)有婚姻，和他再婚。但是，當她得知他一次酒后與夜總會一女子發(fā)生關系被逼結婚，并愿意就此下去，不禁對他姑且生活的態(tài)度有些鄙夷。她搬家時，讓他幫忙卻推脫不來等，使她感到他是一個不可信任之人。后來，肖夢影偶然發(fā)現(xiàn)，他引導她買畫，他竟然收提成，徹底對他厭惡。

在肖夢影怨恨孟立成不常來陪伴并準備與他離婚時，年輕時愛慕她的沈銘浩執(zhí)意到澳大利亞來看她，并提出二人結婚的打算。肖夢影心中仍保留有對沈銘浩青春時代的美好記憶，也對他來看她心生感動。但當她明白沈銘浩的意思是：當年自己沒錢，與孟立成競爭愛情失敗；后來辭去公職去經(jīng)商，現(xiàn)已有經(jīng)濟條件，可以向她求婚，并且說男人就應該把精力用在掙錢的事業(yè)上，她感到相當失望。

當肖夢影對薛華心生鄙夷時，一次在朋友范爽家的聚會，邂逅了詹姆斯。詹姆斯是個大學教授，五十多歲，長相英俊，妻子去世兩年，他在中國當過教師，能講流利的漢語，說話真誠，使肖夢影對他有一種親切感。但是，在肖夢影的心里，他與自己年齡不相當，且家境有些清貧，不符合自己期望的男友條件。然而詹姆斯卻對她非常熱情，肖夢影流露出想學英語的意思后，他每天通過微信給她發(fā)練習英語的句子，即使她不回應，他也不間斷。在得知她的房產(chǎn)官司失敗后，他積極幫尋找合適的律師，及時并不厭其煩地將一個個訴訟文書英文版翻譯成方便她閱讀理解的中文版，最終幫助她打贏了官司。房產(chǎn)官司結束后，肖夢影與丈夫也解除了婚姻，此時的她身心俱疲，選擇了和詹姆斯在一起。因為，此時她認識到了在基本物質(zhì)生活得到保證的前提下，情感生活的重要性。

三、欲望和物質(zhì)化的人生觀，造成人物各自的失落

在小說《轉(zhuǎn)身》中，給肖夢影帶來痛苦的主要是孟立成、索菲婭和薛華三個人，一個是丈夫，一個是自認為的閨蜜，一個是情人，都是她傾注了感情并期望得到慰藉的人，但都以讓自己痛恨而告終。反過來看，這三個人其實也都心懷希望，結果卻很失落。

孟立成有能力，為人大氣，他也很愛肖夢影。譬如，肖夢影買房失誤引起糾紛，他提出愿意損失幾十萬澳幣的首付款平息糾紛，權當是交了學費；再就是肖夢影執(zhí)意離婚，他除了留給肖夢影在墨爾本的價值幾百萬澳幣的房產(chǎn)外，還愿意支付足以維持肖夢影和兒子以后的生活費。但是，他未能抗拒住花花世界的誘惑，在還擁有婚姻的前提下，和另一個年輕女性另筑愛巢，同居生子。他以為，只要保證供給她們高層次的物質(zhì)生活，就可以同時擁有。令他意外的是，情人帶女兒去見肖夢影，事情敗露后，肖夢影決意離婚，他也只得簽字同意。這樣的結局，是孟立成所沒有想到的，他居然成了婚姻生活的失落者。這是他對待愛情婚姻的態(tài)度所致，以為物質(zhì)可以主導一切，事實上遠非如此簡單。

索菲婭是肖夢影剛到澳大利亞時買房認識的，肖夢影遇到一些不太明白的事情，時常會向她咨詢，她也積極熱情地回答，使肖夢影感到她們是無話不談的閨蜜。但索菲婭骨子里是一個追求金錢、物質(zhì)的女人，無論是做事還是婚姻，主要目的都是利益，為此不惜采取一些令人不齒的手段。她最初的丈夫是留學后留在澳大利亞工作的人，她與他結婚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到澳大利亞生活。婚后，她看丈夫掙錢不多，雖已有一個孩子，她還是與他離婚。離婚的目的，就是希望找一個有錢的男人……索菲婭作為房產(chǎn)中介公司的業(yè)務員，在協(xié)助肖夢影買賣房產(chǎn)的過程中，為了得到更多提成，故意隱瞞信息，采取不誠實的手段，最終不僅沒有得到想要的提成，而且她在華人圈里的名聲變壞，使她賺錢更加不易。

薛華讀大學時學的是貿(mào)易專業(yè)，明白機會、優(yōu)勢、成本等概念的意義，同時也清楚規(guī)則的重要性，然而他總想利用機會、優(yōu)勢投機牟利，逃避甚至觸碰規(guī)則。在澳大利亞，他做著橄欖油和蜂蜜的非法貿(mào)易，面臨著刑事和經(jīng)濟處罰。他在感情上及時行樂，但卻弄巧成拙。

四、《轉(zhuǎn)身》帶給我們的啟示

在小說《轉(zhuǎn)身》的主要人物中，有一個特殊人物——詹姆斯。說他特殊，是因為：這部小說主要寫在澳大利亞的華人移民的生活，而他則是在澳大利亞的荷蘭移民；在幾個主要華人移民人物的經(jīng)歷中，都是滿心的希望以失落結局，而他雖然也經(jīng)歷曲折，但最后卻得到了超越希望的美好結果。

詹姆斯的父親是個荷蘭軍人，母親是法國一個富人家的女兒，因為作為軍人的父親收入低，詹姆斯的外祖父母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就斷絕了與女兒的聯(lián)系，因此他們過著比較清貧的生活。詹姆斯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中長大，后隨父母移居到澳大利亞。

詹姆斯曾在中國一所大學當過幾年教師，愛上了一個美麗內(nèi)向的中國姑娘。雖然他也知道對方有意，但擔心自己囊中羞澀，給不了對方好的生活而未敢開口，結果對方揮淚而去。回到澳大利亞后，他任一所大學的教授，并結了婚。可是妻子管他很嚴，并嫌他掙錢少，因此他的婚姻生活不夠愉快。妻子得肺癌逝世后，他對婚姻不再抱什么希望，安心從事學術研究和教學。肖夢影的出現(xiàn)，復燃了他的愛情之火。在肖夢影陷入房產(chǎn)官司、精神幾近崩潰時，他全力以赴地幫助，最終贏得肖夢影對他的喜愛。在肖夢影與孟立成解除婚姻，意欲和他在一起后，他又意外收到母親遺囑給他的兩筆比較大的資產(chǎn)：一是當初外祖母給母親的價值300萬澳幣的首飾；另一是母親家鄉(xiāng)——法國的一塊價值相當于500萬澳幣的土地。不過，他想把兩筆財產(chǎn)變現(xiàn)后，拿出一部分捐給孤兒院和老人院，再拿出一部分辦一所語言輔導學校，自己教英文，讓肖夢影教中文，使肖夢影由此前靠丈夫孟立成供養(yǎng)生活，變成普通人自食其力。

詹姆斯既贏得了美好愛情，又得到了意外大額遺產(chǎn)的喜悅結局，與前面肖夢影、孟立成、索菲婭、薛華的失落結局形成鮮明對比。雖然我們不能簡單地說這是他們的人生態(tài)度、行為選擇的不同決定的，因為社會環(huán)境的復雜性及每個人經(jīng)濟基礎與個性稟賦等的差異，相同的選擇，可能也會得到不同的結果；不同的選擇，也可能得到相近的結果。比如詹姆斯的喜悅結局，就具有偶然性。但是，詹姆斯的結局不會比他的希望落差太大，卻是可能的，除非出現(xiàn)意外的天災人禍。因為他本就沒有抱太大的奢望，所以不會有太大的落差；他沒有過分的越軌行為，因而也不會遭到法規(guī)的嚴厲懲罰。

小說人物不同的結局告訴我們：對于生活和事業(yè)，我們應盡力而為；對于利益，不要奢望；對于感情，要心態(tài)平和，不越軌，多角度思考。如年輕時肖夢影認為孟立成掙錢多是能力強，后來覺得錢多是孟立成久不回家和出軌的重要因素。婚姻感情也是這樣，認識一面和認識多面會使自己產(chǎn)生不同的看法。如肖夢影曾喜歡外表帥氣的薛華，后來發(fā)現(xiàn)他自私小氣，就開始厭惡他。作家林語堂在小說《京華煙云》里寫道：姚木蘭喜歡才思敏銳的男青年孔立夫，父親卻讓她嫁給性格溫和的曾蓀亞。木蘭覺得與立夫在一起，情趣相投幸福，父親則認為兩人都易沖動會出事，木蘭與蓀亞性格互補，生活易于穩(wěn)定。讓心思周全沉穩(wěn)的妹妹姚莫愁嫁給立夫，把控立夫的沖動。[2]186我們無法簡單地判斷和描述人生，大千世界如此豐富又變動不居，我們只有做到不奢望，不越軌，尊重規(guī)則，充分考慮自身及外界的條件，明白“有無相生”[3]的道理，不因過分的非理性的追求反而失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