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寶齋書法院院長、榮寶齋《藝術品》期刊主編
藝術與童年,確實是一個經久不息的話題。人們在現有的經驗中不斷地探求二者的關系,并試圖在藝術的圖式里找到那些遠去風景的蛛絲馬跡,在作品與時光的邂逅間建立起某種必然的聯系,這也是藝術心理學與社會學的一個多元視野。而在諸多論述藝術與童年的篇什中,我覺得前蘇聯的著名作家康·巴烏斯托夫斯基在《金薔薇》中的一段話堪稱經典,他說:
對生活,對我們周遭一切的詩意的理解,是童年時代給我們最偉大的饋贈。
康氏在此深刻而決然地指出人生對于美好的體味和感知,是童年時代打下的一種烙印。所以,我一直相信人的秉性和氣質除了遺傳外,更多的還是來自特別時段的影響,尤其是童年,這對一個人精神的成長至關重要。一片落葉,一抹晚霞、一種氣味、一個眼神,可以想象,在那些時光的縱深處,它對于我們究竟意味著什么?它又以怎樣的方式影響了一個人的一生。包括人格傾向、愛恨情仇、乃至于生命的基調、審美,都會在此基礎上漸至形成,而且畢生揮之不去。畫家林風眠的童年就如同他后來繪畫的風格底色一樣黯然與晦澀,這都緣于母親的一場私情,后被族人抓回拷打,之后又被賣掉,至此母子生離作死別。我們看到,林風眠在其后來所描繪的一系列幽幽怨怨、閃爍迷離的仕女形象中,一定會有母親的原型在其中,當然,這絕不僅僅是藝術風格的自我塑造,它更應該是人性的本能呈現,是一種真切的痛感和不由自主的心靈顫栗。
其實,豈止是藝術家,每個人的身上都會有這樣的生命密碼,只不過藝術家會將之逐漸提純與放大,并且訴諸于藝術的“形式”和“語言”,而宿命般地講述這種“密碼”的過程,差不多就是藝術創造的過程。可見,藝術的創造并不神秘,它只是個體生命沿著精神指引下的一種“自圓其說”。而從另外的一個角度看去,藝術的視角確實與一個孩子觀感世界的方式頗類。法國著名的風景畫家柯羅晚年時曾說到:“我每天早上醒過來向上帝祈禱,讓我像小孩子一樣天真地看世界”。所以,我們才說藝術家是世界上最為葆有“童心”的人。只有像孩子那樣去說出你的悲傷與快樂,這才是真正藝術家應有的氣質與稟賦。從另外意義上而言,藝術家應該是少城府、拒絕“長大”的一個“孩子”。一個人在漫長的生命歲月里,能夠固執地葆有孩子般的童心,并以之觀感世界,而且能以“有意味兒”的形式將之表達出來,這個人就是所謂的藝術家。優游于有趣的事情,自得其樂,沉浸忘我,骨子里的不功利、遠市俗,這些也都是“童心”的特質,也更是藝術家身上最為可貴的品格。
羅丹說:“藝術是一門讓人學會真誠的學問”。而沿此說來,與其說是藝術家葆有童心,倒不如說是替人類葆全了人性的天真與純凈,這或許是藝術之于人生最為重要的意義吧!
對于藝術家個體而言,童年是人生的第一次途經,是時間意義上的故鄉。是精神世界里最初的鄉愁。而事實上,藝術的創造過程也是某種意義上向著“童年”的一次“還鄉”之旅。當然,只有那些具備天真、純凈特質的人才有可能順利地抵達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