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靜怡我是學社會學專業的。
所謂社會學,曾經有一句話,我一直記在筆記里:“Questioning the taken-for-granted, both at the level of common sense understanding of the social world and in terms of the wider social order denaturalizing what might otherwise be taken as given 'factsof life'.”質質疑、挑戰所有的“常理”和“理所當然”,質疑所謂的被給予的“事實”。
今年夏天,我寫了一篇關于大象的報道,15頭大象“放飛自我”,離開西雙版納,—路北上。它們浩浩蕩蕩500公里,途經普洱、玉溪、紅河州,靠近昆明。現在,它們終于回家了。
在這個事件中,我們常常聽到很多聲音:“大象沒吃的,所以才離家出走”“當地人沒有好好保護大象”,這些聲音像小刀一樣飛向版納。其實這些聲音,某種程度就是“理所當然”。我們坐在大城市的大廈里,因為看到憨態可掬的小象,散發著自己的慈悲,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點江山,覺得當地人短視而無知。我們有更高的學歷,把握著知識的話語權,認為自己“先進”而當地山民“落后”,叉著腰,昂著頭,伸出食指:“都怪你們,大象出走了。”
其實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可直到自己在版納生活了22天。我像水一樣流淌在當地,半夜去割膠,生活不易,熬一夜卻收入微薄;被大象追那一刻,才真正感受到生命受到的威脅,“象進民退”的無奈;穿越雨林,才理解雨林的溫度和呼吸,以及為什么我們需要雨林。我聽到了當地人的委屈:“你們只要大象不要人了嗎,你們為大象做過什么,憑什么把我們的犧牲當成理所應當。”版納人直接可愛,我常常被懟得無語可說。
我記得那日穿越雨林,我踉踉蹌蹌,寸步難行,沒有前面的山民向導,我根本走不出大山。我的那些“理所當然”,被擊得破碎。別忘了,他們才是日夜和大象相處,真正生活在雨林的人,可是我們卻曾經妄圖用城里的“正確”去輕易指責。
一個月后,我帶著小麥色的肌膚回到北京,重新踏入高樓與紙醉金迷的現代世界,有點恍惚。誠然,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可警惕那些“理所當然”的想象,我希望,自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