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亡國前詞作中真性情的抒寫

高詩亞

（張家港高級中學，江蘇 蘇州 215600）

李煜，生于江南長于江南。獨特的江南環境滋養了他獨特的書生氣質和文人情懷。即使是成長在風雨飄搖的亂世中，生長于鉤心斗角的皇室里，他依然出淤泥而不染，一襲白衣，一方天地，仿佛遺世獨立，傲然于人間。這也使得他這一生都在固執地堅守真性情，尤其是沒有經歷亡國之痛的李煜，更是在詞作中肆意地抒寫他的真性情。

李煜在我國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最為人稱道的是他的詞。國學大師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這樣稱贊他：“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的確，李煜一改花間派詞人奢靡淫艷的詞風，將寫作視野投向更真實、真摯的事物，不再描述他人的情感，轉而描述自己的經歷、表達自己的悲歡，開創出一條華而不浮、情真意切的作詞之路。尤其是亡國后的詞作，飽含深情、滿懷愁苦，尤能凸顯李煜的真性情，文學性頗強，歷來備受評論家贊譽，奠定他“千古詞帝”的地位。誠然，李煜由于經歷亡國之痛而使得其亡國后的詞作，內容更加廣闊和深遠，詞風更加悲壯和悲情。但筆者認為，我們細細品讀李煜亡國前的詞作，會發現這些詞作亦能凸顯他的真性情。正如繆鉞、葉嘉瑩在《靈溪詞說》中所說，李煜無論是亡國前所寫的歌舞宴樂之詞還是亡國后痛悼哀傷之詞，皆是其純真深摯之感情的一種全心傾注。

一、奢華的宴樂詞

沒有淪為階下囚的李煜，過著豪華、奢侈的宮廷生活，如《浣溪沙》：“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奏。”“金爐”“香獸”“紅錦地衣”等意象的濃艷色彩毫不掩飾地再現了宮廷的奢華，“拈”和“嗅”兩個動詞則刻畫了美人時而喝酒、時而嗅花的微醉的嬌媚態。如此細致和真實的描寫，一方面體現了作者的觀察入微及沉迷于美人舞姿的心境，另一方面真實地再現了李煜豪奢的宴樂生活。“遙聞”二字，透露出作者希望別人了解他的這種生活的心思，這無疑是李煜一種真性情的張揚。李煜終日沉迷于酒色之中，卻不怕別人詬病，從不粉飾自己的奢侈生活，勇于表現真實的自己。

二、細膩的閨怨詞

李煜的詞中還有一類是反映傷春悲秋的閨怨詞，不同于花間派詞人的“為賦新詞強說愁”，李煜的愁真實而細致。具有代表性的詞作便是《采桑子》：“亭前春逐紅英盡，舞態徘徊。細雨霏微，不放雙眉時暫開。綠窗冷靜芳音斷，香印成灰。可奈情懷，欲睡朦朧入夢來。”“紅英”指的是紅花，本是極美的景物卻被風吹落枝頭，暗示美好的春光也隨之消失。“徘徊”一詞用得極妙，它表面上寫的是落花在風中起舞的搖搖欲墜的姿態，其實寫的是詞人的心緒如這徘徊的落花一樣紛繁復雜，同時也如那綿綿細雨一般愁思紛亂。我們說“綠”代表著希望和生機，但下闋中的“綠窗”，卻給人一種寂寥孤獨之感，加上屋里的香燒之成灰燼的景象，更顯得意境的冷清和凄怨。這首詞實際上是李煜借思婦之愁來表達自己當時處境的艱難（弟弟李從善入宋后遲遲未歸）。

三、柔美的愛情詞

如此至真的李煜，在感情的世界里也是如此幸運！生在帝王之家，自己的婚姻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而李煜卻在一場政治婚姻里，遇到了自己的知音。他將全部真心獻給自己的妻子，醉心于這段琴瑟和鳴的愛情，他用深情的筆觸描摹妻子的嬌態：“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后世對此句多有批判，認為情節難堪，但我們能從此句中感受到一個真實浪漫的李煜。李煜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通過“斜憑”“爛嚼”“笑向”幾個動作的精細刻畫，生動地描繪了妻子的小女兒情態。“紅茸”這一意象的取用，更顯出女子的媚態，營造了一幅紅茸與女子紅通通的臉龐相映襯的畫面，也從側面真實地表現了李煜對妻子的寵愛。

說到李煜的真情流露，莫過于娥皇纏綿于病榻之時，他衣不解帶地侍奉于床前，并為她寫下的《后庭花破子》：“玉樹后庭前，瑤草妝鏡邊。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長少年。”“玉樹”和“瑤草”是神話傳說中的仙樹和仙草，李煜借此二意象希望妻子能夠長生不老。此詞最大的特點便是通過白描手法，以心理真實刻畫了生活真實，以情感真實塑造了藝術真實，真切地表達了李煜希望妻子如花、月這般美好的事物一樣不隨時間的流逝而消失的美好愿望，表達了他對妻子的依戀。一個直接表否定的“莫”字，和兩個含有命令語氣的“教”字，蘊含了作者害怕、無奈和渴望的復雜情緒。

面對不久于人世的妻子，加上兒子的早夭，李煜陷入了極度的絕望中。他在孤獨的懸崖邊徘徊，卻遇到了恰巧此時進宮探望姐姐的小周后，于是年輕貌美的小周后成了他生命的救贖，重新燃起了他對生活的激情。一首《菩薩蠻》：“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給我們展現了一幅李煜與小周后在宮中幽會的畫面。“月暗”直接點明幽會的環境，而“花明”寫的卻是幽會之人的心情，猶如黑夜中的光明一般心花怒放。“輕霧”二字更是為幽會營造了一種朦朧曖昧的氛圍。“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一句則生動地描摹了女子的嬌俏可愛。“偎”字和“顫”字則細致形象地描繪了小周后對李煜的愛戀，以及少女在愛人懷中的羞澀和喜悅。全詞以女子的口吻細致生動地刻畫了熱戀時期兩人情難自禁的激情情態。曾對娥皇許下海誓山盟的李煜，卻在娥皇病危時與其妹妹密戀，世人多指責他無情，而筆者認為，這恰恰從反面表現了他的真性情。正因為對娥皇有愧疚，他才會與其妹妹私會；但他終究無法克制自己對小周后的感情，于是用筆坦誠直率地抒寫自己的情感世界。這首詞的問世，將李煜與妻妹私會之事公之于眾，但李煜無懼于世人的詬病，他也一直秉持自述生活、自訴哀樂的原則來生活、創作。

李煜亡國前的詞作雖沒有亡國后詞作之悲壯，卻通過精美的意象、豐滿的細節、真摯的感情真實地向我們展示了李煜對詞不是虛假的赤子之心。也正因為這種真性情的抒寫，才使得李煜在詞史上“筆意自成馨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