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吾潔
(福建商學院,福建 福州 350012)
2018年環保稅開征,標志著我國第一個綠色稅種的誕生。綠色稅收與企業綠色轉型的關系常年存在爭議。“擠出效應”的支持者認為,稅收加劇了生產成本,抑制企業綠色轉型;而“波特效應”的擁躉者認為適度的環境規制(稅收是環境規制的重要組成)在增加生產成本的同時,迫使企業進行技術改進,彌補環境規制的損失。本文以綠色稅收為切入點,探討將“擠出效應”和“波特效應”分別置于中國現實國情下,哪種理論更為貼合實際?中國現有的綠色稅收體制是否觸發了企業的技術進步?技術進步最終是否有助于企業綠色轉型?
OECD將綠色稅收定義為“對環境具有特定負面影響的稅基征稅”[1]。我國狹義綠色稅收是指保護環境的特定稅種,即環境保護稅、資源稅等。劉劍文、耿穎(2017)[2]認為廣義綠色稅收涵蓋了所有因環保行為而征收的稅種及稅收手段。隨著研究的深入,綠色稅“雙重紅利”效應也得到極大關注。付莎、王軍(2018)[3]研究發現綠色稅收降低了碳排放量。Wissema.W.(2007)[4]認為綠色稅收顯著抑制了二氧化碳排放。但亦有學者提出,不同地區、不同行業,綠色稅收環保效率異質性顯著[5]。盧洪友、朱耘嬋(2017)[6]認為綠色稅收促進了經濟增長同時,但也增加了資本產出彈性,降低了勞動資本產出。Glomm(2008)[7]認為,增加汽油稅在改善環境的同時,也促進市場消費。
發展循環經濟,制造業轉型升級是重要一環。綠色稅收產生的“雙重紅利”與制造業轉型升級不謀而合,因此各國在發展之路上都將綠色稅收作為重要手段。羅富政、羅能生(2016)[8]認為既定區間的宏觀稅負促進了工業轉型。此外,我國綠色稅收對制造業綠色轉型的積極作用也能從典型案例中得以窺見。《國家重點支持的高新技術領域》中專列了“節能與新能源汽車技術”,以確保新能源汽車制造業享15%的低稅率。因此,當生產企業面臨額外綠色稅收帶來的成本壓力的同時,政府試圖通過稅收優惠反哺生產企業。從消費端來看,綠色稅收的作用效果更為顯著,新能源汽車的消費者能獲得車輛購置稅、車船稅等優惠。我國綠色稅收正是通過生產端與消費端兩端發力,幫助制造業完成綠色轉型。
技術進步與產業升級關系的研究由來已久,成果豐碩。朱富強(2020)[9]發現產業競爭中,技術進步的作用更不可忽視。閻東彬(2020)[10]發現專利價值可促進企業提升生產效率;靖學青(2020)[11]研究認為科技創新在產業結構高級化和合理化的演變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陳清萍(2020)[12]明確指出成果轉化、技術擴散和創新激勵是促進制造業高速發展的三大支撐。此外,技術進步的中介效應也得到學者深入研究。張廣柱(2020)[13]指出科技創新在消費結構變化與產業結構轉型中發揮了中介效應。Hamamoto(2006)[14]、謝榮輝(2017)[15]都肯定了環境規制對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的正向作用是通過技術進步進行傳遞。
關于綠色稅收、技術進步對制造業綠色轉型的聯動影響,國內學者涉及較少。但若把綠色稅收看作環境規制的一部分,拓寬研究環境規制、技術進步與制造業綠色轉型的關系研究上則成果頗豐。王曉明、田瑞(2016)[16]揭示對于高科技公司、小微企業等特定企業,稅收優惠推動了技術改革,支持了企業綠色轉型。劉祎,楊旭,黃茂興(2020)[11]研究發現自主創新、境外技術引進在環境規制與促進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的關系中中介效應顯著。
從學理上分析,“波特假說”的因果關系源于環境規制刺激技術進步,帶動企業發展。可見適宜且嚴格的環境規制是實現“波特效應”的關鍵。如何判斷環境規制的適宜性?“波特效應”的實現基于環境規制必須滿足意識轉變、技術提升、投資明確這三個方面。以綠色稅收為例,十八大以來,環境管控日益嚴格,環保稅的實施有效地避免了污染企業通過區域轉移來規避成本,迫使企業提升環保意識,開展綠色生產。其次,綠色稅收有助于企業技術提升。以資源稅為代表的資源占用型綠色稅收,鼓勵技術開采,對低品位礦、廢石等提取的礦產品,由省級政府自行決定減免稅政策。此外,稅務總局下發了《“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稅收優惠政策文件目錄》鼓勵進一步通過稅收優惠支持企業發展。最后,充足的資本是企業綠色轉型的內在動力。利潤增長、吸引投資是解決資金渠道的兩個方式。在國家明確的政策指向下,國有資本、社會資金更可能流入環境友好型企業。在資金充裕的前提下,更易于形成“創收引資——技術創新——再創收、再引資”的良性循環。由此可見,在我國現有背景下,綠色稅收基本滿足“波特效應”的觸發條件。
本文利用SBM模型和Luenberger生產率指數測算制造業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由此代表制造業綠色轉型效率。
1.包含非期望產出的SBM模型
以省份為決策單元DMU,假設存在N種投入指標x、M種期望產出指標y、K種非期望產出指標b,分別表示為:

2.Luenberger生產率指標
構建基于“差異”的Luenberger生產率(下文簡稱L指數),考查相鄰期L指數變化,具體做法如何:

當LTFP>0時,說明綠色全要素生產效率提升。反之,則下降。
1.要素投入。本文將勞動力、資本投入和資源投入視為三大要素投入。其中,為了更好反映我國制造業現狀,《中國工業統計年鑒》中手工剔除采礦業、電力等非制造行業,統計出制造業的行業平均從業人數、固定資產凈值分別代表勞動力、資本投入。此外,以各地區工業終端消費值代表資源投入。2007-2016年相關數據均來自《中國工業統計年鑒》和《中國能源統計年鑒》。
2.期望與非望產出。本文以各地區工業增加值代表期望產出,以“工業三廢”為基礎的環境污染綜合指數代表非期望產出用熵值法計算出。2007-2016年數據來自《中國環境統計年鑒》。
利用MAXDEA7.12軟件進行Luenberger值會損失第一期數據,即2007年數值,因此,圖1報告了2008-2016年我國制造業綠色全要素生產率平均值。整體而言,近10年我國制造業綠色轉型效率逐步提升,但存在反復,其中2008-2010年間、2015-2016年間有較大波動。圖1可見,2008-2010年間,綠色全要素生產率先降再升,呈現明顯的“V字型”,這可能與2008年經濟危機產生的滯后效應密不可分。2011-2015年間,制造業綠色轉型效率相對平穩,均值略有上升,說明“十二五”期間綠色轉型初見成效。以綠色稅收為例,為支持技術創新,2013年以來新出臺78項稅收優惠。政策的落實落地,為制造業綠色轉型提供了支點。2015-2016年間,綠色轉型效率大幅提速,這可能和日益嚴苛的環境管制與不斷擴大的綠色市場有關。制造業全方位的綠色化必然對上、下游企業的產品和工藝提出了更高要求,從而提升了全產業的綠色技術與綠色標準。

圖1 2008-2016年各省、直轄市、自治區綠色全要素生產率平均值
第一,為檢驗綠色稅收對制造業綠色轉型的影響,本文基于索洛增長模型,構建如下函數:

第二、以技術進步為中介變量,考察綠色稅收對中介變量的影響,構建一個以技術創新為因變量,綠色稅收為自變量的模型:

第三、將綠色稅收、技術進步和制造業綠色轉型三個變量都納入模型3中,檢驗綠色稅收是否可以作用于技術進步,進而最終影響制造業綠色轉型。

模型1-3中,LTFP代表制造業綠色轉型效率,Gtax表示綠色稅收,具體又分為廣義綠色稅收GGtax,中義綠色稅收M-Gtax,狹義綠色稅收N-Gtax。Tech代表技術進步,本文根據技術來源不同,細分為自主創新Tech-Rd,國內技術購買Tech-D,國外技術引進Tech-F。Fdi,Scale,Er,Ind,Wage分別代表外商直接投資、企業規模、行業機構和工資水平,ε表示誤差項。
1.被解釋變量
綠色轉型(LTFP):采用SBM-Luenberger生產率指數測算綠色轉型效率,數據源于第四部分。
2.解釋變量
綠色稅收(Gtax):將廣義綠色稅(G_Gtax)收界定為消費稅、資源稅、城市維護建設稅、車輛購置稅、車船稅、城鎮土地使用稅、耕地占用稅和排污費。將狹義綠色稅收(N_Gtax)界定為排污費。由于本文研究的重點在于制造業,因為將于制造業息息相關的綠色稅收定義為中義綠色稅收(M_Gtax)。鑒于資源稅的征稅對象主要是礦產,采礦業不屬于制造業;車船并非必要的資源投入要素,故中義綠色稅收定義為包括消費稅、城市維護建設稅、城鎮土地使用稅、耕地占用稅和排污稅五大稅費。2008-2016年稅收相關數據均來自于《中國稅務統計年鑒》,2008-2015年排污費來自歷年《中國環境統計年鑒》,2016年部分數據缺失通過EXCEL函數計算。
3.中介變量
技術進步(Tech):以歷年《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中各地區規模上工業企業R&D經費內部支出代表自主研發(Tech-Rd)程度,以購買國內技術經費支出衡量國內技術購買(Tech-D)程度,以引進國外技術經費支出為國外技術引進(Tech-F)程度。
4.控制變量
外商直接投資(Fdi):各地區外商投資額。行業規模(Scale):各地區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主營業務收入。環境規制(Er):各地區工業污染治理投資完成額。產業結構(Ind):各地區第二產業占比。平均工資(Wage):各地區平均勞動報酬。2008-2016年數據均來自《中國統計年鑒》《中國工業統計年鑒》和《中國勞動統計年鑒》。
由表1可知,首先,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的均值為0.061,說明樣本期內我國制造業綠色生產逐步改善,但效率不高。其次,核心解釋變量廣義、中義、狹義綠色稅收波動較大,特別是中義綠色稅收最大值約是最小值的216倍。最后,各地區企業自主研發平均投入大幅超過國內技術購買和國外技術引進,說明自主研發仍是企業進行技術改革的首選之路。

表1 被解釋變量、解釋變量、中介變量、控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為檢驗模型1是否成立,模型1、3檢驗不同口徑的綠色稅收對制造業綠色轉型的影響。由表2分析可知:首先,廣義、中義綠色稅收都有利于提升綠色全要素生產率,加快制造業綠色轉型,但狹義綠色稅收的“綠化”作用沒有得到發揮,這也間接證實了學者對排污費效力的懷疑。研究發現中義綠色比廣義綠色稅收的作用更強,即中義綠色稅收提升1個單位,綠色轉型效率提升0.294個單位,接近廣義綠色稅收作用的3倍。這也側面證實了資源稅、車船稅、車輛購置稅對于制造業綠色轉型效率的影響不大的觀點。

表2 綠色稅收對制造業綠色轉型的直接影響
1.綠色稅收對中介變量的影響
由前文可知,廣義、中義綠色稅收能正面促進制造業綠色轉型,因此表3依據模型Ⅱ檢驗廣義、中義綠色稅收對不同技術來源的影響。
表3模型4、9探討廣義、中義綠色稅收對不同技術來源的影響。其中,綠色稅收對自主創新的促進作用在1%置信水平下顯著,系數為正,說明多稅種協作產生的綠色效應能激發制造業自主研發;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綠色稅收對于國內技術購買的關系并未通過顯著性檢驗,因此可以排除國內技術作為中介變量的可能性。此外,模型8-9中廣義、中義綠色稅收的估計系數分別為0.013和0.069,且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說明了綠色稅收與國外技術引進存在一定的相關作用,但關聯程度低于綠色稅收對自主創新的作用。綜上所述,模型4、5、8、9揭示了綠色稅收與被解釋變量間存在不同程度相關,自主研發和國外技術引進最終是否存在中介作用還需通過模型Ⅲ進一步驗證。

表3 綠色稅收對中介變量的影響
2.綠色稅收、不同技術進步對制造業綠色轉型的影響
從表4回歸結果來看,廣義、中義綠色稅收或可以通過自主創新、或國外技術引進間接促進綠色轉型效率的提升。值得思考的是,為什么國內技術購買無法產生預估的中介效應?深入研究發現:第一,相較于國內技術購買,自主創新的最大優勢在于貼合企業需求。企業可以根據自身技術優勢并結合企業發展現狀,有計劃有條件地實施技術改革。此外,鑒于市場競爭,國內技術購買往往是針對非關鍵技術進行的交易,因此購買企業若想依靠國內技術購買取得技術重大突破的可能性較低。第二,相較于國外技術引進,國外技術的總體水平較低,隨著海外交易的日益頻繁,從先進國家根本性地移植技術成為企業“一步到位”的首選。雖然技術母國處于利益的保護,對外輸出的技術可能為其淘汰的技術,但相較于發展中國家,這些技術仍可能核心技術,因此對提升制造業綠色全要素生產率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表4 綠色稅收、不同技術進步對制造業綠色轉型的影響
基于上文分析可知,國內技術購買因同質性或貼合性的問題無法發揮作用,若想充分挖掘國內技術的潛力,技術改造是必備可少的環節。因此,在進一步研究中,將技術改造作為調節變量,考慮技術改造與國內技術購買的交互效應,最終形成模型IV:

模型Ⅳ中,ControlVariable表示包含Fdi,Scale,Er,Ind,Wage等控制變量。TTech表示技術吸收,數據來源于《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中規模以上工業企業技術改造經費支出。其余變量與模型Ⅰ-Ⅲ相同,鑒于文章篇幅有限,表5僅報告解釋變量與被解釋變量的檢驗結果。

表5技術改造對國內技術購買的調節作用
模型14、15再次肯定了廣義、中義綠色稅收對制造業綠色轉型的正向作用,表明我國目前的稅制能推動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也說明“波特假說”在我國現有的制度背景下是成立的;其次,以技術改造作為調節變量加入模型后,國內技術購買在模型14中不顯著,但在模型15中通過10%的顯著性檢驗,這說明技術改造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決國內技術購買的弊端,進一步促進制造業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這也間接肯定了技術改造的調節作用。最后,技術改造與國內技術購買的交互項在上述兩方程中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說明技術改造與技術引進的聯合作用有利推動了綠色轉型效率,再次肯定了技術改造是發揮國內技術購買的重要環節。
以“波特效應”為理論基礎,探討環境規制中的綠色稅收對制造業綠色轉型的作用及不同技術進步在二者關系中的中介效應。研究發現:第一,廣義、中義綠色稅收能提升制造業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狹義綠色稅收則無法發揮作用;第二,綠色稅收能通過促進自主創新或國外技術引進而最終作用于制造業的綠色轉型,但國內技術購買間接傳導機制沒有顯現;第三,加入技術改造后,國內技術購買的優勢逐漸發揮,即隨著技術改造投入的加大,國內技術改造能發揮其在中義綠色稅收與制造業綠色轉型關系中的中介作用。
第一,強化環保稅收監管,發揮狹義綠色稅收的作用。2018年我國環保稅征收量約為151億,低于預估值。這就要求地方政府樹立環保意識,正視環境問題,加強稅收監管,杜絕地方保護主義。
第二,完善綠色稅收體系,實現經濟——環境雙贏。通過擴大稅收范圍,提高稅收靈活度等方式,強化了稅收的生態職能。
第三,鼓勵企業技術創新和技術引進,加快制造業綠色轉型。研究認為,自制創新與技術引進二者缺一不可,過分依賴技術引進,無法實現核心技術突破;過分偏重于自主創新,無法實現跨越式發展。與此同時,企業更應重視引進技術的后續環節,以便實現技術全方位突破,加快企業綠色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