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河啤酒的新生

劉巍

“‘釀字右邊一個‘良，要用良心釀酒，對得起每喝一口的飲酒人。”

2020年8月10日晚，時任吉林省委書記巴音朝魯罕見地參加了一次吉林省縣級市的啤酒節，這就是第三屆梅河口市消夏啤酒節。這年6月，新梅河精釀在“中國釀酒大師”戰勝帶領下在梅河口研制成功，70余萬梅河口市民在間隔十余年后，再次喝上了本地生產的新鮮啤酒。在2020年梅河口啤酒節期間，新梅河精釀幾次脫銷，成為一瓶難求的“好酒”。

40多年前，在吉林省海龍縣梅河口鎮黑山頭公社有一眼泉水，經國家地質人員鑒定，該泉水各項理化指標都與嶗山泉水相同，是十分罕見的優質礦泉水。當地領導下決心要利用這孔泉水，讓梅河口人民喝上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啤酒。

1980年6月，原海龍縣和黑山頭公社共同興建啤酒廠。10位創業者集資83萬，當年完成1548平米的廠房與基礎設施，由于地委未予批準，工程下馬。

1981年9月，64名梅河口人自己施工并制造設備。1982年元旦，梅河口啤酒問世。但由于設備簡陋，工藝落后，產品成了“海龍酸”。1982年4月，企業停產。

1982年12月，106名員工第3次創業，他們頂風冒雪，完成了7460平米土建工程，自制設備400余臺件，1984年4月投產，當年生產啤酒3603噸。

從此長白山腳下的梅河口有了啤酒這一象征現代化生活的飲料。

勇敢的梅河口人民沒有停步，1987年，企業擴建到年產4萬噸，引進德國設備與自動灌裝生產線。由于工藝先進，原料優良，經營紅紅火火。梅河啤酒先后被評為省優、部優，還在國際啤酒博覽會上獲得“金熊杯”大獎。產品遠銷到長春和沈陽。

然后好景不長，90年代開始，國內大型啤酒集團發起了兼并重組的價格戰，除個別以外，國內眾多的地域品牌漸次消失。2006年7月，企業破產后被整體出售，從此梅河口啤酒悄無聲息。

2020年6月，梅河啤酒以“新梅河精釀”的名字重生，而這背后是來自煙臺啤酒公司，被行業評為中國釀酒大師的63歲的戰勝所帶領的團隊。正如梅河口市委書記王愛明所說，梅河口有不平凡的啤酒文化與歷史，過去的梅河啤酒與沈陽、哈爾濱啤酒齊名，暢銷東北三省。在今天，終于又引進了中國一流的釀酒技術和研發團隊，研發出了“新梅河精釀”。

“新梅河”總釀酒師戰勝告訴記者，“梅河口人可以喝上當天生產的新鮮精釀啤酒是幸福的，這在國內也是罕見的。今天的梅河大罐鮮啤已成為梅河口的特產，長春人辦宴會也會專門來梅河口拉啤酒。

“加上我自己，其實是一共3個人干出了一個啤酒廠，這是很不容易的。”

三個人干出一個啤酒廠

“今天的新梅河啤酒廠，三年前還是一片莊稼地。”戰勝告訴記者。2018年，梅河口提出興建一個體驗式小啤酒廠，當時戰勝參與選址。他們先去了梅河啤酒廠的舊址。原址多年沒有打掃衛生，設備上長滿了霉菌。所以只好再找一個新地點，戰勝選擇在海龍湖一側的十字路口旁，這樣運送啤酒十分方便。

畫完廠房的設計圖紙，已逾60歲的戰勝就離開了梅河口。2019秋天，啤酒廠土建完成后三次生產不出啤酒。這期間也請來了不少專家，最后啤酒還是沒有弄出來。人們感嘆：造啤酒也不是那么簡單啊！最后梅河口市還是請回了時任煙臺啤酒集團副總經理的戰勝。

“梅河口當時找不到啤酒釀造人才，我差不多是一個光桿司令。”2020年戰勝已經63歲了。但他接下這個工作就要負責任，“糊弄人是不行的”，結果從2020年2月到6月，他一天也沒有離開過梅河口，蹲在冰冷的車間里一干就是5個月。

戰勝口中的“小啤酒”與他以前從事的大規模制造的工業啤酒完全不同，它的操作工藝可以說是返璞歸真，回到了啤酒的手工作坊階段。和工業啤酒的自動化生產不同，每一個工藝過程都需要手工制作，事實上只有具有匠心，才能把它做好。

中國是啤酒消費大國，近代以來工業啤酒一直占據著市場。由于啤酒是舶來品，象征新的生活方式，所以啤酒在中國發展的前一百年是讓每一個人都喝上啤酒。而近年來，隨著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口味單一的工業啤酒已不能滿足消費者的需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喜歡營養豐富、口感獨特的精釀啤酒。

精釀啤酒不添加任何人工添加劑，僅用麥芽、啤酒花、酵母和水發酵而成。一般為現場釀造，不經過濾，不需殺菌，營養更豐富，口味更純正、新鮮。由于規模小，工藝靈活，其在口味、品種、風格上變化多樣：如濃郁的小麥啤酒、厚重的黑啤酒、味覺豐富的水果啤酒。

2013年之前，中國啤酒市場被工業啤酒品牌如華潤雪花、青島啤酒、百威英博等所占領。2013年以后，中國啤酒市場銷售量呈現總體下降趨勢，而精釀啤酒的市場額度卻在逐年上升。

“天冷的時候，門上都掛著棉被，那個條件，真是啥都沒有還要造啤酒。”戰勝感嘆。

3月份開始調試設備，當時東北還很冷，廠房窗戶玻璃也沒有，四處漏風，更不要提取暖設施了。地上都是泥土地面，遍地灰塵。設備沒有固定，水電氣也沒有。

人員非常少，就是戰勝、王明輝、還有翟濤。啤酒生產有很多環節，正常有專職倉儲人員、上料人員、糖化生產人員、發酵查看人員、包裝人員、設備操作人員，但當時全廠只有3個人，機械電氣設備等等完全不具備，所有釀酒工序，從原料搬運、投料、工藝執行到成品，就只有這三個人來完成。“因為人員短缺，最后連設備調試人員，我們都利用上了。”戰勝說。

這一期間，由于加班加點，3個人的體重明顯下降，每個人都下降了20斤左右。王明輝、翟濤兩人多次提出辭職，工作強度實在太大，真心堅持不下去了。當時為了搶工期，加在一起165歲的3個人，24小時連軸轉。由于工藝要求，要釀出好酒必須死看死守，不能有一丁點的疏忽，其實本來連休息的地方也沒有。

當時投料沒有自動輸送設備，只能人工把料扛到麥芽粉碎機上方，然后人工投料，一袋麥芽50公斤，上邊地方還很小，可以說是人工原始作業。57歲的翟濤副廠長為此還扭傷了腰。

“三個月內必須出酒”

“當時要求6月份必須出酒，留給我們的時間非常短。從3月到6月短短3個月，啤酒從投料到出酒需要經過22天發酵，再加上離心和罐裝，所以說時間很緊。”釀酒師王明輝告訴記者。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戰勝說，“從3月到6月，基本上我跟外面是隔絕的，我就領著這兩個人，精心造啤酒。”

連續工作最長時間達到36個小時，第一天要上連夜班，第二天中午才能回家。“在操作時非常困，站著都可以睡著。”王明輝說。清洗工序有一臺移動泵，但當時地面正鋪白鋼板，還戳著一個角鐵，所以200來斤的移動泵，3個人只能硬抬起來移動使用。

當時工廠里也沒有后勤保障，從3月到6月，3個人都是吃外賣盒飯，周六日，還要自己去訂餐。冷一口涼一口，有時還吃不上飯。有一段連著吃方便面，到后來看到方便面就想吐。他們一邊親自操作生產，一邊要進行工廠管理，一邊還要研究產品定位，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

戰勝說，現場條件很差，不但沒有辦公室，連凳子也沒有，四處還都冰涼。有一次，63歲的戰勝坐在磚頭上吃盒飯的照片被發到微信群里，照片就此流傳開來，產生了強烈的反響，把投資方董事長都感動了。“原來是這樣艱苦的環境！”他們都不知道，他們很少有機會進入工廠。

戰勝的管理很嚴厲，其惟一目的是把酒做好。“來了以后，設備都沒有固定，施工腳手架都沒有拆，灌裝瓶罐都沒有，其實尚不具備啤酒的生產條件。戰勝立即進行改造，把管道基本上全都改了。重新上了幾套設備，包裝瓶罐都重新設計，在很短的時間內呈現出來。”

王明輝說，戰勝是改革開放后，中國最早去德國學啤酒的人之一。他不僅是中國釀酒大師，還在國內最早研發出不使用進口設備就能生產出純生啤酒的工藝。因此戰勝在啤酒行業很知名，他協調資源的能力很強。

6月10日出酒，大多數人在現場掉下了眼淚，不一而同地感嘆——唉！這就是啤酒啊！

6月底，戰勝和投資方一位副總說要回煙臺了。“我完成了任務，要離開梅河。你們以后要靠自己了，我還可以當參謀，但這么大年齡我就不守在這了。”

當晚23點，梅河口市主要領導通知戰勝，第二天舉行儀式聘請戰勝為梅河口榮譽市民，以及高級經濟顧問，同時重獎這個科技項目。第二天早上，戰勝與梅河口市主要領導見了面，他最終留了下來。

戰勝說，他最終看重的還是這個城市，梅河口市領導干部雷厲風行。在啤酒生產成功后，市里對項目發展與他的生活都給予了無微不至的關心。“梅河口的營商環境是很了不起的，很厲害的”。

還想離開梅河嗎？

戰勝說，他其實很糾結，他本來事業有成，也到了享受天倫之樂的年齡。但梅河盛情難卻，他只好接著干下去。

應該說梅河口還是感染了我，我想這就是傳說中的東北的龍馬精神，梅河這個地方很不一樣，政府思想開放又很實干，梅河主要領導對這個城市的影響很大。2021年啤酒節開幕上有3萬多人參加，老百姓看到領導就自發地歡呼，他們是真的開心。

2020年新梅河精釀以其“口味甘醇、麥香濃郁”，獲得了中國旅游產品大賽金獎、第二十屆農博會金獎。2021年在中國特色旅游商品大賽中，新梅河精釀“天選壹號”再獲全國金獎。戰勝及其團隊已成為梅河經濟創新發展的一張名片。

戰勝早年求學及經歷

生于1957年的戰勝在青少年階段經歷了文革。他記得復課鬧革命時，沒有人學習，但是愿意用功看書，也沒有人管你。1975年，18歲的戰勝參加工作，他的第一個單位是伊春林業勘察設計院，這是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全是老大學生”。在這樣的環境中，他看清知識是非常重要的，伊春林業勘察設計院涉及地質、道路橋梁、公民建等工作，這與他后來選擇大學相關專業產生了關聯。

1977年參加高考時，戰勝已是國家干部身份，但感覺到知識的重要，還是選擇去上了大學。

大學畢業后，他分配回伊春市工業局輕化科，正好主管白酒廠、啤酒廠。后來啤酒廠出事了，工作組把他調過去，然后就留在那里當副廠長。從此就在啤酒行業干了40年。

1983年，他成為伊春啤酒廠的常務副廠長兼總工程師，后來產能擴建，啤酒廠發展成為20萬噸的大廠，員工有好幾千人。

1989年，戰勝隨市長到北京去購買設備。當時因為羅馬尼亞有負債，就用啤酒設備來還債。在司長辦公室，戰勝意外發現桌上有中國首批公派留學文件，其中有學習啤酒的名額，戰勝就和市長講，想爭取去德國進一步學習啤酒。司長說，名額是留給中國第一家啤酒廠哈爾濱的，經過多次努力，司長要求戰勝必須通過英語考試。后來，戰勝在英語考試中成績突出，被成功錄取。留學前，戰勝又在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學了整整兩年德語，在這里遇到過不少名人，多數是中國體育界的世界冠軍。他們當時是要去歐洲當教練。

1989年，戰勝遠赴德國慕尼黑杜明斯啤酒學院留學，專門學習啤酒。在西德留學時，國家提供獎學金，每月補助相當于人民幣一萬元，戰勝努力學習，不辜負國家的期望。經過一年半的艱苦學習，戰勝獲得學院授予的“啤酒釀造高級專家”與“啤酒麥芽高級專家”稱號。畢業后他回到伊春啤酒廠。1991年，36歲的戰勝獲聘高級專業技術職稱，1994年入選黑龍江省高級工程專業技術資格評審委員會委員。

1995年，因工作和家庭原因，戰勝選擇回到老家山東省煙臺。他重新從釀酒工程師做起，經過努力，不到一年就擔任了副廠長，后來又擔任廠長以及集團副總經理。1996年，日本朝日啤酒入股煙臺啤酒，戰勝多次往返日本，虛心向日方學習質量管理方法，后來在全國首家推行“5S”管理和“QC工程”，使產品保質期與品質都得到提升。

2009年，他在全國首創“純生啤酒”，引領了中國啤酒工業的一場革命，推動中國啤酒進入純生時代。過去制作純生啤酒必須使用國外設備和原料，戰勝團隊則運用國內設備，成功生產出“純生啤酒”，不僅為國家節省數千萬投資，還開創了與國外不同的釀造工藝。此項成果受到中國啤酒協會和專家們的肯定。

他還成功開發出金銀花啤酒、黑生啤酒、純生啤酒、無醇啤酒;逆向研發純生超干啤酒，無醇啤酒;首創中國第一代低濃度“黑生啤酒”。他任廠長的煙臺啤酒牟平工廠，連續十多年上繳利稅超億元，為推動當地的經濟發展，做出了貢獻。

戰勝先后榮獲全國優秀質量管理者、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和中國終生釀酒大師等榮譽稱號，他還連續20年擔任煙臺市人大代表，并于2008年擔任奧運會火炬手，他還被中國食品協會認證為中國啤酒國家品評特邀評委。

從1900年到今天，中國已成為全球最大的啤酒市場。但啤酒大國仍然不是啤酒強國，其主要問題在于高端啤酒釀造落后于西方，問題解決著力點之一就在于精釀啤酒文化的培育。而目前國內市場的精釀啤酒以進口為主，進口與國內精釀啤酒的占比為8：1。

戰勝說，“中國啤酒已是世界啤酒發展史的重要部分。中國人不僅可以生產出IPA、修道院、司陶特、德式白啤、皮爾森等世界級高端啤酒，而且中國本土生產的高端啤酒也終將替代進口啤酒，也許這就是新梅河精釀風行于市場的意義。”戰勝讓記者看他辦公室白板上的設計圖，那是投資10億元、一個“面向未來的、綠色的、現代化的精釀啤酒廠”，工程總指揮戰勝說，這座啤酒精釀工廠，不光外觀設計現代，而且是一個環保零排放的工廠，它的產能是10萬噸。這么大規模的精釀啤酒廠在國內還是前所未有的，它不僅能夠帶動五百人就業，帶來億元稅收，還能將中國的精釀啤酒推廣到整個東北，以至華北。

封面人物小檔案：

戰勝，中國釀酒大師（終身榮譽稱號）、2008年奧運火炬手、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中國酒業協會技術委員會委員、中國標準化技術委員會委員、梅河口市榮譽市民、山東省乒協副主席。在《釀酒》《食品工業科技》《食品科技》發表論文五十余篇。畢業于大連輕工業學院。1983年7月—1989年10月任伊春啤酒廠常務副廠長兼總工程師。1989年11月—1991年6月在德國杜明斯啤酒學院學習。1992年7月—1995年3月任伊春啤酒股份有限公司常務副總經理兼總工程師。1995年5月至今任煙臺啤酒青島朝日有限公司副總經理。現任梅河口海龍啤酒有限公司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