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衛新
著名作家汪曾祺先生回憶當年在西南聯大讀書時,沈從文先生講文學創作的課的時候談到:教創作,僅靠“講”不成。主要是讓學生自己“寫”來實際操練。另外,沈從文先生還認為:搞創作先得學會制造零件,然后才能學習組裝機器。所謂這個制造零件,就是鍛煉基本功。汪曾祺先生感嘆:現在有些青年文學愛好者,一上來就寫大作品,篇幅很長但功力不夠,原因就在零件制造得少了。由此,本人感悟:想到看到有些歌詞作者,動不動就寫出了大型組歌,其雄心壯志可嘉,但明顯力不可支切相形見絀,其中也就是這個道理。
再說一說關于閱讀語境,如果有了這個意識,你就會饒有興味地去讀本草綱目,饒有興味地去讀徐霞客游記,因為醫藥學家李時珍的文字運用,與地理學家旅行家徐霞客的文字運用是完全不同的。帶著這種感覺,讀一讀愛因斯坦《寫給五千年后的子孫》大科學家文字的語境,讀一讀拉伯雷《巨人傳》那種肆無忌憚的語境,讀一讀《毛澤東書信選》以及他寫的通訊文章的語境,品讀對比,妙不可言。
話還是說回來了:這和寫歌詞有啥關系?可以坦言:確實沒有直接的關系。但是,如果你只是個吃貨,倘若你寫一篇好吃的感受,你和美食家寫出的東西能一樣嗎?
前蘇聯的經典影片《這里的黎明靜悄悄》本人很是喜歡的。燦爛的年華一個一個卻血色如花隕落。當時一看到這個書名就喜歡。但小說卻另外有一個《這里的黎明是寧靜的》書名的翻譯版本,兩者相比較之下,這“寧靜的”比起“靜悄悄”來那可就覺得遜色多了。而本人似乎還記得,另外還有人翻譯成“這兒的黎明靜悄悄”了。真的是好。應該說“這兒的”比翻譯成“這里的”更可愛。為什么?口語化更親切。
此外,詩人雪萊著名的《西風頌》詩篇最后一句,郭沫若先生的翻譯是:嚴冬如來時,哦,西風喲,陽春寧尚迢遙?幸虧,還有著名翻譯家江楓先生把它翻譯成: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如此才得以家喻戶曉。由此可見,翻譯是多么的重要。同時,由此而引發聯想的是,我們歌詞的語言問題多么的重要。
從一定的意義上來說,閱讀,到了一定層次,就不一定完全是為了讀其內容,讀作者的經歷,讀有關的知識或讀其思想等等了。僅就閑讀而言,會閱讀的人反而回歸,其實,就是在讀每個作者作品的語境了。林語堂有林語堂的語境,梁實秋有梁實秋的語境,郭沫若有郭沫若的語境,魯迅有魯迅的語境,即使魯迅的弟弟周建人也和其兄的文章語境是截然不同的;賈平凹的語境與王朔的語境也截然不同。同樣,巴爾扎克的語境與茨威格的語境也完全不同。
這個語境其中之一就是文字與文筆構成文句的味道。獨樹一幟的作家到達了一定的程度,自然會有自己獨特的語境;而沒有自己語境的作者,也可以說是沒有達到一定品級的作者。沒有這種意識去閱讀的讀者,也是沒有到達一定深度的讀者。話題回來,讀喬羽的歌詞和讀張藜的歌詞,語境也完全不同。
兒的酒量無敵手,千杯萬盞會應酬。東海的魚蝦常下酒,哪怕溝里的黃泥鰍。這是四句唱詞。只有特別熟悉那個年代現代京劇《紅燈記》的人,才能從其中的一句歌詞里猜測到,這可能是當年李玉和準備赴宴斗鳩山中“臨行喝媽一碗酒”唱段的四句原詞。確實是的。這正是第一位扮演京劇李玉和的李少春先生的那一版《紅燈記》的原唱詞。后來改成: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鳩山設宴和我交朋友,千杯萬盞會應酬。
本人想了一下:黃泥鰍應該指的就是日本憲兵隊長鳩山。四句唱詞用的都是雙關語。但當時為什么還要修改呢?再細想一下,可能是雙關語過于雙關隱喻暗指了,一唱而過一般觀眾會意識不到;再一個就是,據說當時曾提出不要讓人偏離誤解為李玉和是個海量貪杯的酒簍子,影響其革命者的形象。于是,盡管唱詞生動形象,但還是改成了正面的直說,而后面唱詞中精彩的雙關語都如數保留了。所以,寧可舍棄,也要周正。試想,如果是我們現在的歌劇或者戲劇唱詞,遇到類似那樣的原詞,也就認為很好,而不會這樣去深究推敲,上臺就開唱了吧?我們的每一句歌詞,需不需要這樣的深究呢?
我們總批評某些作品:庸俗、粗俗、低俗,媚俗,惡俗、爛俗等等之類,或者說:太俗了。似乎凡是沾了這個“俗”字就與“好”字無緣了。本人倒是認為,其實這些個“俗”類并不是最可怕的。本人大學讀書時,令人尊敬的劉人文先生,偏愛民間唱本、鼓詞,直接表示就是研究俗文學的。這個“俗”并不可怕。
那么,可怕的是什么呢?可怕在于庸俗、粗俗、低俗,媚俗,惡俗和爛俗,至少這些都可以識別。而你寫出的凡是什么作品,盡管不是庸俗、粗俗、低俗,媚俗,惡俗和爛俗等,但都是沒啥毛病而毫無創意,永遠的平庸永遠的一般化永遠的不長進的這個“俗”套,而自己對此還毫無察覺。這個“俗”就不好辦了。
還可怕的是,盡管人常說,有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可這些“俗”到還不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卻毫不可惜。而此等現象面對我們來說也視若如常,沒有警覺。這也是個問題。
清華老校歌里有一句歌詞:海能卑下眾水歸。這句歌詞其中的含量可是不小的。老子說: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莊子說:江河合水而為大;管子說: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荀子說: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李斯說: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還有曹植說:東海廣且深,由卑下百川。所有這些似乎都在說一個道理:能夠容納百川之水,是由于它的低下與深廣。用于到校歌里面,應該指的是做學問。
我們寫歌詞的,是做不成海,做不成河,做不成湖,也做不成潭的。但是,哪怕能做缸,能做桶,能做瓢,甚至能做一只碗,是不是也可以呢?如果只想做一只笊籬,不想盛東西,總想撈點什么?那怎么行呢?
有一次,本人說到了一句“省級作家”這個字眼,有人立刻哂笑說道,看來還分“中央級”作家,這完全是南轅北轍曲解誤讀了。本人不妨來正解一下:所謂的這個“級”的概念,可根本不是一般理解的所在哪個級別單位的意思。莫言和陳忠實都在陜西農村,但他們卻都是具有世界影響力級別的作家,特別是獲得諾貝爾獎的莫言更可以說成是世界級作家。
改革開放初期,很多藝術家,包括作曲家、畫家等,趨之若鶩出國留學,其中不乏有想當世界級藝術家的夢想。而朦朧詩人們大部分先后都走出國門,而且和評選諾獎的漢學家打的火熱,就本人與他們的熟悉程度了解,也無非都是有著“世界級”的目的。
我們寫歌詞的,自然是沒有這種“世界級”的非分之想或者有分之想,但就你的創作水準以及作品影響力來說,還是能說明你是國家級的,還是省、市級的,或許鄉鎮級的。這里毫無貶低的意思,身在河北的劉新圈一首《套馬桿》不也具有了國家級影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