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家寶

慕榕

為了掩護后方醫院和傷員、老百姓安全轉移，紅三團首長命令六連阻擊敵人，一定要堅守陣地48小時。六連是小鬼連，全連戰士平均年齡不足17歲，連長趙德勇也才20歲出頭。這樣的寶貝疙瘩，不到萬不得已團首長是不愿讓他們涉險的。可如今不同，紅三團主力到外線執行任務去了，敵人的小股部隊深入根據地腹地，偷襲紅軍后方醫院，六連是唯一的作戰部隊，必須死守，等待主力回援。

兩天一夜過去了，六連連續打了幾場惡仗，所幸陣地還在手上，敵人未能進犯分毫。敵人的進攻再一次被打退后，六連還能戰斗的僅剩30多人了。比犧牲更可怕的是寒冷和饑餓，穿著破舊單衣的戰士們已一天一夜粒米未進。戰場上，戰士們可以不顧一切地掄著大刀沖鋒陷陣，與敵人血戰，好像渾身有著使不完的勁。可是，一旦敵人被打退，可以松口氣了，戰士們就覺得頭昏眼花，只有靠大刀撐著，方能站穩腳跟。

看著歪在戰壕里的戰士們，趙連長的心在滴血。都是半大小伙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肚子里一點東西也沒有，那感覺抓心撓肝的，難受啊！眼看天就要黑了，敵人很快又會組織新一輪進攻，六連還能頂得住嗎？

趙連長干咳一聲，說：“同志們，再堅守一晚，等主力部隊到了，咱們就可以休息了。”

“連長，餓得腿都軟了……”大個子李火木有氣無力地說。

“是啊！哪怕有根地瓜也行啊！”

“白狗子咱不怕，就怕肚子造反啊！”

…………

炊事員小石頭跑了過來，笑嘻嘻地說：“同志們，我把咱們連的下蛋雞殺了，正在鍋里燉著，一會兒就熟了。”

“小兔崽子，你怎么把下蛋雞給殺了！”趙連長一聽，跳了起來。

“連長，我看大家餓得實在撐不住了，就……就自作主張……”小石頭怯怯地低著頭。

趙連長無可奈何，指著小石頭道：“你啊你啊，等打完仗再跟你算賬。”

“嘻嘻嘻……”小石頭又笑了。

戰士們一窩蜂來到伙房，李火木迫不及待地掀開鍋蓋，用力嗅了嗅。鍋里水汽蒸騰，依稀可見一只黃澄澄的雞臥在陶罐里，渾身油光發亮，雞湯泛著一層晶亮的油。

“沒聞到香味啊！燉多久了？”李火木回過頭來，疑惑地問道。

小石頭支吾道：“大概……半……半個小時吧！”

“你小子又舍不得柴火了吧！”趙連長抓起一支筷子，“我瞧瞧。”

“別扎！”小石頭見狀，嚇了一跳，連忙伸手要攔住趙連長。可是，趙連長手中的筷子已經伸進了陶罐里。

趙連長用力扎了扎那只雞，突然臉色一變，手中的筷子立即收了回去。“臭小子，照你這么燉，猴年馬月才能吃上雞肉、喝上雞湯！趕緊加柴火！”趙連長迅速蓋上鍋蓋，臉色恢復了原樣。

“好嘞！”小石頭高興地應道，連忙往灶里塞了兩塊木頭。

前方戰士報告，敵人又上來了。趙連長一聽，把筷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神色堅毅道：“這群白狗子，連雞也不讓咱們好好吃。那咱們就效法關公‘溫酒斬華雄，等把白狗子打下去了，再回來吃雞肉、喝雞湯，怎么樣啊？”

“好！這個主意好！”戰士們聽了，連聲叫好，個個都覺得自己就是勇猛無敵的關公，熱血沸騰，摩拳擦掌。

小石頭擠進人群，說：“我也要上戰場，我也要殺白狗子。”

“你個小屁孩還沒槍高，不許去。你的任務就是把雞燉好，殺白狗子的事有我們呢！”趙連長拒絕道。小石頭是全連最小的，上個月剛滿14周歲。戰士們護著他，從不讓他上戰場。

看著戰友們遠去的背影，小石頭的雙眼噙滿了淚水。

霎時間，陣地上殺聲震天，六連的戰士們把手中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風。他們想著打完這一仗就有雞肉吃、有雞湯喝了，于是人人如下山猛虎一般沖入敵陣，左劈右砍。敵人想不明白，一群連飯都吃不飽的泥腿子，打起仗來怎么這么不要命！

這一次，六連不僅把敵人的進攻打下去了，還攆著敵人跑，一口氣把他們趕出了二里地。

回到營地后，戰士們發現小石頭不見了。趙連長慌了，連忙命令戰士們四下尋找小石頭。

忽然，一個瘦小的黑影從硝煙里走了出來，是小石頭。“雞……老母雞，連長，我……我繳獲了……一只……一只老母雞。”說完，小石頭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沒能站起來。

原來，戰斗打響后，小石頭悄悄跟在隊伍后面上了戰場。他沖進敵人的帳篷里，抓住了一只敵人從老百姓家里搶來的老母雞，不料卻被敵人的冷槍打中了腹部。小石頭緊緊地懷抱著老母雞，忍著劇烈的疼痛，一步一挨地挪回了營地。

含淚掩埋小石頭之后，趙連長慢慢地打開鍋蓋，端出了那個陶罐。戰士們圍上前去，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臥在陶罐里的哪是什么母雞啊，而是一只用木頭雕刻的“木雞”。直到這時，炊事班的另一名戰士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大哭道：“嗚嗚嗚……連里的下蛋雞，前兩天就被小石頭殺了給傷員補身子。小石頭實在……實在拿不出東西給大家吃了，這才……嗚嗚嗚……”

趙連長把小石頭用生命換來的那只老母雞殺了，燉了一大鍋。

“吃，吃，這是命令！”趙連長一字一頓道，“吃飽了多殺白狗子，給小石頭報仇！”

戰士們紛紛低著頭，一口一口用力撕扯著手里的雞肉，淚水滾滾而下。

就在這時，遠處有嘹亮的沖鋒號響起，紅三團的主力殺回來了！

后來，那只母雞木雕一代代傳了下來，成了紅六連的傳家寶。同時，這個感人的故事也傳誦至今，成了紅六連血脈里最澎湃的紅色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