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兒子談心靈

□ 梁曉聲

我愛我的兒子梁爽。他上小學五年級。這正是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開始形成的年齡。

一次兒子放學回到家里，進屋就說：“爸爸，今天有位同學的紅領巾被老師收去了！”我問為什么。兒子回答：“犯錯誤了唄！”那同學是他好朋友，但卻有些日子不到家里來玩了。我依稀記得他講過，老師要在他們之間選拔一名班干部。

我將他叫到跟前，問：“跟爸爸說實話，你是不是因此高興？”他誠實地回答：“有點兒。”我說：“你能正確解釋‘幸災樂禍’嗎？”他說：“別人遭到災禍時自己心里高興。”我說：“對。當然，紅領巾被老師收去了算不得什么災，但是你心里已有了幸災樂禍的根苗。”

我又說：“如果你們老師并不打算在你們兩個之間選拔一名班干部，你倒未必幸災樂禍。如果你心里清楚，老師最終選拔的肯定是你，你也未必幸災樂禍。你之所以幸災樂禍，是因為感到你們被選拔的可能性是相等的，甚至他被選拔的可能性更大些。于是，你因為他犯了錯誤而高興。你內心里這種幸災樂禍的想法，完全是由嫉妒產生的。你看，嫉妒心理多丑惡呀，它竟使人對朋友也幸災樂禍！”兒子低下了頭。

我接著說：“如果他并沒犯錯誤，而老師最終選拔他當了班干部，你現在的幸災樂禍就可能變成一種內心的憤恨了。人一旦懷有這種憤恨，就會進一步干出不計后果的事。懷有嫉妒、憤恨的人，最終只有一個下場……”

兒子問：“大人也嫉妒嗎？”我說大人尤其會嫉妒。我告訴他，凡是那樣的大人，皆因從小的時候開始，就讓嫉妒這顆種子在心靈里深深扎了根。他們的內心世界不是花園，不是苗圃，而是荊棘密布的亂石崗……

兒子問：“爸爸，你也嫉妒過嗎？”

我說：“我當然也嫉妒過，直到現在還時常嫉妒比自己幸運的、某方面比自己優越和比自己強的人。人嫉妒人是沒有辦法的事。偉大的人、普通的人都有嫉妒之心。沒產生過嫉妒心的人是根本沒有的。”

兒子問：“那怎么辦呢？”

我說：“第一，要明白嫉妒是丑惡的，是邪惡的。第二，要明白，不可能一切的好事都會降臨在自己頭上。而且，有些事情并不重要。比如對一個小學生來說，當上或當不上班干部，并不說明什么。好好學習才是首要的……”

兒子雖然只有十一歲，但是我經常同他談心靈。不是什么談心，而是談心靈問題：談嫉妒，談仇恨，談自卑，談虛榮，談善良，談友情，談正直，談寬容……

不要以為這些都是大人們的話題。十一歲的孩子能懂這些方面的道理了，也該懂了。我認為，他們也很希望懂。一切和人的內心世界有關的現象，將來也必和一個人的幸福與否有關。我愿我的兒子將來幸福，所以我提前告訴他這些。

我知道，一個心靈的小花園被“侍弄”得美好起來了……

（菡萏摘自《你在今天還在昨天》，時代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