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彤,梁 棟,馬 婷
(山東中醫藥大學,濟南 250355)
橋本甲狀腺炎是以甲狀腺組織中不同程度的 T、B 淋巴細胞浸潤、濾泡細胞破壞為特征的自身免疫性疾病[1]。隨著生活行為習慣的改變及自然環境因素的影響,近年來,橋本病發病率逐步遞增[2]。然本病的診療探索只經歷了數百年的發展進程,尚未建立成熟的論治體系,故臨床予以了越來越多的關注。
梁棟教授,從事乳腺甲狀腺外科臨床多年,擅長中醫及中西醫結合治療結節性甲狀腺腫、甲狀腺腫瘤及甲狀腺炎癥類疾病。吾輩有幸跟診梁師,將梁師辨治橋本甲狀腺炎的經驗進行整理總結,不揣冒昧,抒己拙見,以饗同道。
陳實功《外科正宗·癭瘤論》曰:“夫人生癭瘤之病,非陰陽正氣結腫,乃五臟瘀血、濁氣、痰濁而成。”故情志內傷、飲食失宜、水土因素導致臟腑功能失常,痰凝氣滯血瘀結聚頸前,發為癭病。肝主疏泄,有暢達全身氣機,調節津液運輸之用。《素問·四氣調神大論》曰:“肝之腧在頸項,挾喉為肝經部位。”若傷于憂郁恚怒,則肝氣郁滯,血瘀痰凝,交結于頸前發為腫;脾主運化,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且頸部系脾經所過,飲食不當或勞逸過度皆可導致脾失健運,津聚為痰,壅于頸前而發病。
中醫治療橋本病緊緊圍繞著以五臟為中心,多方位、多因素考慮人體生理、病理活動的辨證思維觀念,在改善患者癥狀和體征、降低甲狀腺激素水平、降低甲狀腺自身抗體滴度水平方面有顯著優勢[3]。梁棟以“痰濁凝滯”為病機根本,確立“扶正祛邪”的治療總綱和“疏肝理氣為先,健脾化痰為重,調和營衛為本”的治療思路。
梁棟認為,橋本病的基本病機用“正虛邪滯”即可囊括,治當以“扶正祛邪”。“扶正”實為扶助臟腑之氣,穩定各臟腑之間的平衡關系。正氣包含人體抵御致病因素的能力與物質,亦即免疫功能。橋本病在發病過程中伴有明顯的抗體滴度水平的升高,提示免疫系統紊亂,故“扶正”也可糾正免疫系統偏態,對降低抗體滴度有效專力宏之績。
祛邪當猶以化痰濁為重。濁邪不同于單純的痰飲水濕,《靈樞·陰陽清濁》亦有“清者其氣滑,濁者其氣澀”之說[4],它較痰飲水濕更為穢濁、黏膩,遷延難愈,極易阻滯氣機。氣機運行變化發生異常,亢于上發為煩躁易怒、失眠多夢、心慌出汗等甲狀腺功能亢進征象,衰于下則出現形寒肢冷、倦怠乏力等甲狀腺功能減退體征,故痰濁凝滯是本病病機核心所在。
若欲達“祛邪扶正”之功,必應順其氣,祛其濕,補其虛,尤以“順其氣”為先。嚴用和《濟生方》有言曰:“人之氣道貴乎順,順則津液流通,絕無痰飲之患。”氣機郁滯,津液運行障礙凝而為痰,痰濁結聚又阻礙氣化功能,如此往復發展形成惡性循環,因此調暢氣機為當務之急。梁棟在臨床選用柴胡、郁金、香附、陳皮、青皮等,諸藥入肝經,藥性偏辛、苦、寒,使得木郁達之,結而散之。郁金、香附相伍使用。可清熱行血,疏肝解郁,為梁棟治療癭病的常用藥對。
《名醫指掌·癭瘤》云:“癭但生于頸項之間,瘤則遍布身體頭面、手足,上下不拘其處,隨氣凝結于皮膚之間,日久結局不散,積累而成……必因氣滯痰凝,隧道中有所留止故也。”本病以痰濁凝聚于頸前為標,因此梁師選用半夏、陳皮、白芥子、山慈菇、蒼術、膽南星、浙貝母等,以燥濕化痰,消癭散結。生理狀態下津液隨氣機升降出入布達周身,若臟腑之氣虛衰,津液缺失有力的推動和調控,聚為痰濁。故梁棟選用黃芪、黨參、白術、茯苓等健補脾氣,黃芪通常重用,以30 g為宜。
營衛以平為正,以動為貴,營衛和通是機體健康的重要基礎,梁棟在治療橋本病時或用補益或為通利,將調和營衛的治療理念貫穿始終。營衛的生成與布散依賴于臟腑,營衛在循脈煦養周身的同時也起到聯絡諸臟百骸的功用。故營衛與臟腑互為主持,補益營衛為臟腑調和之基礎。營衛與氣血異名同類。肝為藏血之本,胃為化氣之源,故調和營衛應以肝陰、胃氣為重。梁棟臨床多選用白芍、當歸等以顧護營陰。梁棟亦時常強調,為疏肝健脾、燥濕化痰而選用的藥物多為辛開苦燥之品。故常需佐以甘涼濡潤之麥冬、玄參、生地黃等藥,以顧護胃氣為先。
程某,女,43歲。2017年12月10日初診。橋本病半年余。半年前于當地醫院查體,甲狀腺功能檢查 FT3 4.91 pmol·L-1,FT4 15.39 pmol·L-1,TSH 1.460 mIU·L-1,TPO-Ab 49.78 IU·mL-1↑,TGAb 3 536.00 IU·mL-1↑,彩超示:甲狀腺實質回聲增粗,雙側頸部多發低回聲結節。現于山東省中醫院甲狀腺功能檢查FT3 6.92 pmol·L-1↑,FT4 27.73 pmol·L-1↑,TSH 0.035 mIU·L-1↓,TPOAb 103.80 IU·mL-1↑,TG-Ab >4 000 IU·mL-1↑。甲狀腺彩超示:甲狀腺彌漫性損害,左側甲狀腺5.2×1.7×1.2 cm,右側甲狀腺5.4×1.5×1.0 cm,峽部0.7 cm。雙側頸周淋巴結顯影。自述2年前心慌,未經診治后自愈。1周前出現心慌,眼部干澀,乏力倦怠,余無不適,納眠可,二便調,飲食辛辣,否認服用保健品和海產品。月經周期及月經期均不規律,量少,色可,無血塊,痛經。舌淡紅苔白,有裂紋,脈弦細。查甲狀腺Ⅱ度腫大,對稱,質韌。有結節樣隆起,隨吞咽動作上下移動。
西醫診斷:橋本甲狀腺炎伴甲亢,中醫診斷:癭癰(肝郁脾虛痰凝證)。治法:健脾疏肝,化痰散結。處方:1)柴胡9 g,香附12 g,桔梗12 g,生黃芪30 g,生石斛15 g,白芍12 g,夏枯草15 g,浙貝母12 g,僵蠶12 g,虎杖15 g,郁金12 g,陳皮12 g,半夏9 g,茯苓15 g。每日1劑,水煎服。2)賽治10 mg,每日2次
1月5日2診,藥后諸癥皆緩,心慌癥狀減輕,仍有輕微乏力倦怠,月經量偏少色紅,納眠可,二便調,余無不適。舌淡紅苔白,有裂紋,脈細。減量至停用賽治,上方去郁金、香附,加黨參15 g,當歸12 g。每日1劑,水煎服。
2月14日3診,甲狀腺腫大較前明顯改善,無乏力倦怠,月經量可色紅,諸癥緩解。納眠可,二便調,余無不適。舌淡紅苔白,脈細。甲狀腺功能檢查FT3 5.23 pmoL·L-1,FT4 18.62 pmoL·L-1,TSH 1.56 mIU·L-1,TPO-Ab 33.79 IU·mL-1,TGAb 1 086.33 IU·mL-1。甲狀腺B超:左側甲狀腺4.0×1.6×1.1 cm,右側甲狀腺4.2×1.4×1.0 cm,峽部0.5 cm。原方去浙貝母、石斛。每日1劑,水煎服。
按語:統觀全方,梁棟首以清肝化痰為主法。方中選用柴胡、香附、郁金三者均入肝經,共奏疏肝行氣解郁之功。以二陳湯加減化裁,選用陳皮、茯苓、半夏三味藥,燥濕化痰兼以健脾理氣,使氣順而痰消。浙貝母苦寒,正如張璐《本經逢原》所言善治瘰疬癭瘤,取其“開郁散結,化痰解毒之功也。”與僵蠶同用,使得清熱化痰,軟堅散結之力倍增。夏枯草善散結消腫,又長入肝經,可達引經之用。桔梗載藥上行引藥力上行至頸部。以上諸藥同用,使得肝脾同調,痰氣并治,標本兼顧,結聚得消。
其次,梁棟重用黃芪以補氣。兼以顧護營陰,故本方選用白芍以養血柔肝,與柴胡相伍,補肝體而助肝用。選用麥冬、生石斛,甘寒生津以防止藥物的克伐,在潤澤津虧的同時固護陰液。虎杖為輔。虎杖具有良好的調節免疫功能的作用。實驗研究發現[5],與虎杖配伍的中藥能明顯改善小鼠受損傷的免疫功能。
橋本病病情發展階段化明顯,病機隨病程演變處于不斷更迭之中,加之對臟腑功能失常及氣血津液運行失調的機理闡述各有所偏重,故諸醫家的理法方藥論治體系迥然不同。梁棟通過辨證分析錯綜病機演變中的對立統一規律,秉持著“同源異構,求同存異”的探索理念,將橋本病的病機特點歸納為“正虛邪滯”,提出“清補兼施,標本兼顧”的治療思想,從而化橋本之夙根,補諸臟之不足,臨證用藥效力頗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