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根原在山鄉中
——觀袁河采茶戲《勸妻改嫁》有感

童孟遙

2020年昆山百戲盛典展演活動期間，昆山當代昆劇院梁辰魚劇場舉辦了江西折子戲專場，一共上演了7臺折子戲，演出的劇種包括東河戲、寧河戲、盱河戲、撫州采茶戲、贛中花鼓戲、贛東采茶戲和袁河采茶戲等。

其中袁河采茶戲，舊名三角班，又稱袁河鑼鼓戲，是以鑼鼓伴奏為主體的劇種，除了一些小戲的部分腔調，如【川調】【神調】使用了文場伴奏外，其他腔調均用鑼鼓伴奏。

究其源流，袁河采茶戲是在民歌、燈彩、宜春評話說唱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江西地方小戲劇種。最初用燈彩、舞蹈形式演唱民歌，繼而發展成小旦、小丑、小生的“耍戲”，稱三角班。到了清道光年間，三角班達到了“鄉村晝夜搬演”的程度。咸豐、同治年間，湘劇高腔、漢腔、花鼓戲的大量民間班社相繼進入宜春演出，從聲腔、劇目等方面都影響了袁河鑼鼓戲。本地藝人及鄉村喜愛者以當地傳統采茶調為主要唱腔，同時吸收高腔、漢腔和花鼓戲的曲調精華，形成本調，并保持以鑼鼓伴奏，高腔一人唱眾人和的演唱特點，逐步形成具有鄉土田園特色的地方劇種。至光緒年間，袁河采茶戲已發展成為劇目豐富、行當齊全的職業班社，從而進入蓬勃發展階段。1979年正式改名為袁河采茶戲。2010年6月，經江西省人民政府批準，袁河采茶戲（鑼鼓戲）被列入第三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袁河采茶戲植根于宜春農村，活躍于袁河兩岸，以農民群眾的生活、勞動、理想和民間故事作為劇目題材來源，以民間喜聞樂見的生活小戲形式，藝術形象豐富多采，藝術風格淳樸活潑。表演時以袁州方言土語演唱，唱詞多用五言、七言和十言語句，內容以各類民間傳奇故事居多，流行于江西宜春、萬載、上高、新余及吉安等地。從漫長的孕育期、形成期直至成熟期，袁河采茶戲一直是在農村中發展和成長，因而它具有濃郁的田園風格和生活氣息。其表演藝術是對生活素材的藝術加工和升華，不注重于戲曲表演的程式動作編排，而是著重于塑造典型人物形象，將生活中人物的音容笑貌和舉止神情集中體現出來，使觀眾倍覺親切，有似曾相識之感。

此次江西折子戲專場演出的袁河采茶戲《勸妻改嫁》節選自《南瓜記》第二場。《袁州南瓜記》移植自南昌傳統采茶戲劇目《南瓜記》，人物角色姓名、情節內容等大同小異，主要演述窮秀才丁文秀的嬌妻杜蘭英，被當地惡霸相中，欲強占為妾，后遇太師朱軾懲強除惡。秀才夫婦為報答朱太師，特將自家種植的南瓜清水送至太師府，以頌其清正如水之意。而《勸妻改嫁》一折表演時長約15分鐘，講述的是丁文秀不忍妻子杜蘭英因家貧受苦，勸妻另嫁。但杜蘭英賢惠識禮，不嫌夫貧，誓要與夫君同甘共苦的感人故事，頌揚了貧困夫婦相知相守、貧賤與共的真情。這段表演雖然布景簡單（只設一桌兩椅）、時長有限，且舞臺上僅呈現的是一生一旦的對子戲，唱腔反復輪唱，但人物心理、情緒歷經了“自怨——憐憫——試探——怒斥——懇求——和好”的轉變，內在張力十足。

該段折子戲使用的唱腔是【南瓜記調】，而【南瓜記調】屬于是大戲專用調，只在《南瓜記》《拜壽記》等大戲中使用，可視為袁河采茶戲本調【河南板】的變體，較【河南板】更為高亢激越。腔調的基本結構為上下句。戲中運用的主要板式是【簡板】，【簡板】長于敘事，腔隨字走，幾乎一字一音，是袁河采茶戲大戲唱腔中的主體，往往一唱可達數十句甚至上百句，如《十勸嫂》全劇長達646句。劇中丁文秀的唱詞除念白外也將近百句，大段唱詞一氣呵成，充分展示了演員們的演唱功力和情緒把控能力。唱詞的基本格式為七字句或十字句，唱段多排比鋪敘，詞句通俗易懂，多用襯詞襯字，如同對著觀眾在閑話家常。雖然唱詞明白如話，有時也不甚規范，但是兩位主演都非常講究抑揚頓挫、字音清晰和情感真摯，而這一唱腔特點也印證了宜春評話對袁河采茶戲的影響。

男主角丁文秀窮困潦倒，屬于是落魄小生類角色，故而表演中走慢步，念白低沉，精神萎靡，著重刻畫其沉重壓抑，呈現出一幅可憐可嘆的神情；而女主角杜蘭英家境貧寒而品行端莊，是典型的正旦角色。為突出其正旦特點，女演員“行不動裙，笑不露齒”，著意講究舉止端莊，同時端莊中又蘊藏著熾熱的思想情感，突出“穩”之一字。演出全程僅有鑼鼓伴奏，男女演員采用輪唱、對唱的干唱方式，主要以唱念為主，尤以唱為重。人物演唱敘事前多以如“請臺前和列位同來謝聽，我有言語敘說你聽”為提示語，慣以比興方式敘說，行腔細膩悲嘆，情緒飽滿，表演動作簡潔穩重（較少程式化動作，偏生活化），舞臺氛圍干凈簡約，整體風格粗獷樸實，在整個江西折子戲專場演出中別具特色。

值得一提的是，劇中丁文秀的扮演者劉文江是袁河采茶戲的非遺代表性傳承人。他師從其父劉全和，工生行，嗓音清亮而情感充沛。2008年創建了文江藝術團，十數年來堅持在民間演出，帶領著十余人的團隊在鄉間走街串巷，流動演出。盡管演員收入低，劇團生存愈發困難，但是劇團依舊堅守著熱愛戲曲的本心，為鄉民帶去熱鬧和歡樂。作為純民營的演出院團，文江藝術團的生存困境并非個例。由于民營文藝院團一般都是個人或合伙投資，缺乏專業投資機構的參與，沒有融資渠道，在租用場地、排練演出、劇目創作、人才培養等方面常常感到捉襟見肘，往往只能在邊緣區域、不正規的劇場演出，或者在鄉村流動演出，而且因為舞美、燈光等技術設備落后，演出效果往往不盡如人意，這些都嚴重阻礙了劇團的發展。

而以“戲曲的盛會，百姓的節日”為宗旨的昆山百戲盛典活動的舉辦無疑為全國各省的文藝演出院團（包括國有院團和民營院團）搭建了一個高級別、高規格、高水準的演出平臺。展演活動同時在網絡直播平臺實時播放，短時間內便能達到擴大參演劇種劇目影響力的效果，在全國范圍內掀起了一股觀看戲曲演出、關注戲曲傳承、探討戲曲發展的熱潮。最難得的是，它的出現讓許多小劇種和民營院團首次在全國性的演出舞臺上亮相，各自施展所能，并且劇種之間、院團之間、演員之間能夠借此機會彼此認知，互相學習，取長補短。這對于許多僅僅活躍于當地民間一隅的民營劇團，是一次非常難得的走出家門開眼界、長見識的好機會。一年一次、歷時三年的昆山百戲盛典展演的成功舉辦，可謂為中國戲曲繁榮樹立了“昆山榜樣”，為今后各省市主辦類似戲曲活動都提供了絕好的先行經驗和活動樣板。此外，百戲盛典的舉辦對于我省文化主管部門扶持戲曲也多有借鑒和啟發意義，比如對文藝劇團實行分類指導，按照扶強扶優的原則，樹立一批起示范作用的國有和民營文藝院團；設立文藝院團發展專項扶持資金，支持參與“農村文化三項活動”等政府組織的各項工作文化活動中；成立江西省文藝劇團行業協會，搭建院團尤其民營院團與政府管理部門之間溝通的橋梁；加大對文藝院團文化節目創作獎勵的扶持力度，幫助他們創新劇目，更新內容，通過獎勵形式實施對優秀藝術創作項目的補貼，等等。

習近平總書記在給中國戲曲學院師生回信時曾強調，戲曲是中華文化的瑰寶，繁榮發展戲曲事業關鍵在人。除了文化主管部門的大力扶持以及社會力量的積極參與外，戲曲從業者和研究者更是要“打鐵自身硬”，不斷鉆研業務，發揚并傳承好地方傳統戲曲，尤其要注重小劇種的保護傳承。在現代多重娛樂方式的沖擊下，地方小戲的娛樂功能已在不斷萎縮。但地方小戲蘊含著豐富的文化信息和歷史信息，是地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往往具有獨一無二性。

以袁河采茶戲為例，要真正做到傳承保護地方小戲曲，應該兩手抓，“活態傳承，生態研究”。一方面做到劇種表演藝術的發揚傳承，在繼承的基礎上去推陳出新。在保證該劇種諸多傳統特征、精粹和經典劇目、折子戲（如《南瓜記》《黃鱔記》《借米記》等）能夠完好保留下來的前提下主動去改變，積極創作和排演新劇目（如新中國成立創排的《金雞寨》《代理飼養員》等）。適當進行市場化運作，比如將戲曲資源和旅游資源相結合等措施，持續鞏固老觀眾群、不斷吸引新觀眾群。另一方面則注重劇種表演和文化價值的研究。鼓勵戲曲院校開展多種形式的戲曲教育，開設專業的戲曲課程，培養戲曲專業人才，而劇團人才也要抓住機會學習進修、查漏補缺，夯實自身專業能力，實現戲曲表演和學術研究的雙贏，持續推進地方小戲的影響力，進一步提升地方小戲的實力。這就要求文藝院團和地方高校做到聯動，充分發揮主人翁意識，共同為當地戲曲事業的發展貢獻力量，以達到發展和提高地方小劇種藝術質量和影響力的最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