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軍,蔡 頌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金剛川》作為紀念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的抗戰題材影片,講述了中國人民志愿軍戰士在美軍戰斗機輪番轟炸下誓死架橋、修橋、筑橋的故事。影片通過志愿軍戰士用生命“護橋”這一行跡,一方面,表現出了志愿軍戰士面對美軍勇敢無畏的犧牲精神;另一方面,折射出新生中國的軍魂和國威,展現出一個不甘蒙受屈辱、頑強抗擊侵略的民族的英勇姿態,弘揚了堅毅不屈、視死如歸的民族精魂。影片從歷史的罅隙中找尋民族精神本真,借“橋”作為話語言說的符碼,詳盡地還原了那一段歷史進程,揭示了民族生命強力的寓言本質。
“無論是在古代還是在現代,橋都起著打破隔離,拼合空間,創造聯系的作用?!盵1]影片聚焦于“木橋”,決定抗美援朝戰爭勝負的橋貫穿影片的始終。“木橋”作為影片內容的基本載體,它是情節線索之所指,擔任著不可忽略的基礎敘事功能?!澳緲颉笔乔楣澗€索的“中樞”,而功能和序列,它們是構成情節的基本單位,那么“木橋”就成了一條線,連接著功能和序列。
“功能被視為人物的行動,由其在情節發展的過程中的意義來確定。”[2]中國人民志愿軍戰士的行動是架橋、修橋、護橋,而美軍的行動是毀橋、炸橋,圍繞“木橋”的護與毀、筑與炸,雙方進行了殊死較量,從而推動了影片的故事走向,再現了這段可歌可泣的歷史。志愿軍戰士和美軍的行動和木橋密切相關,而木橋的存在與否對戰爭結果起著很大的作用,于是木橋的存在和意義就依賴于當時戰爭這個場域?!澳緲颉痹陔娪爸斜愠蔀榱送苿忧楣澭葸M的一個關鍵點,它仿佛是衣服上的一粒紐扣維系著兩邊的衣服,投射在影片這個第七藝術上就變成了情節發展的樞紐,維系著劇情的前后邏輯。筆者看來,功能和意義還有賴于具體的語境,從電影的劇情來分析,“木橋”無疑是戰爭能否勝利的工具。因而“木橋”作為金城發動的最后一場大戰役對于戰爭的成敗具有關鍵作用,其意義不容小覷。巴爾特在功能研究上做了更為完善細致的分類,其中之一便是核心功能,它“是情節結構的既定部分”[2]?!白o橋”是影片中的核心功能,也是故事的基本單位,引導著情節向規定方向發展,它為后來炸橋、反復修橋的行動奠定了基礎,若去掉這一關鍵部分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該影片也就喪失了其完整性,抗美援朝這段艱難的歷史進程就不能呈現在觀眾眼前,志愿軍戰士的英勇事跡也就不能再現。
序列作為比功能更高一層次且由功能組成的完整的敘事句子有著時間和邏輯關系。影片中的序列由起因、過程、結果三個功能組合構成,確切來說是志愿軍戰士過橋支援遭遇美軍襲擊(起因)——想辦法突圍、過橋(過程)——終于過橋、完成支援任務(結果)。正是這基本系列的組合,實現了影片故事情節的承轉,給觀眾展現出抗美援朝戰爭的慘烈無比。影片用起因、經過、結果這三個功能組合而成的系列單位架構起事情發展的邏輯框架,連綴的碎片式單位便組合成序列。序列的巧妙銜接又離不開“木橋”。“木橋”作為重要的情節線索,在影片中用多個長鏡頭去呈現,宏觀地展現出志愿軍戰士架橋、修橋、筑橋的直觀化過程,從而真實地還原出歷史原貌。導演同時使用運動的鏡頭使“木橋”這一物象多方面、多維度地呈現在觀眾面前,使影片情節線索更加連貫完整。在這所指的情節線索之下,導演建立了志愿軍戰士和美軍這一組行動元模式,對情節發展的走向繪制出基本的輪廓。在清晰明朗的行動元模式中志愿軍戰士作為主體用生命“護橋”,而美軍作為客體則是“毀橋”,正是這一正一反的行動元模式,實現了影片視覺的真實呈現,而這真實再現的視域之下又離不開“木橋”的情節線索的推進??梢?,“木橋”的情節線索在演繹過程中發揮著基質的建構作用,在影片中“木橋”作為戰爭場地的重要交通要道,對志愿軍戰士來說至關重要,正因為它對戰事起著重大作用,因而遭到美軍的輪番轟炸。茲定于此,“木橋”這個情節點關聯著“炸橋”和“修橋”兩個情節,而“炸橋”和“修橋”兩個情節互為因果,相互推挽,成為劇情走向不可忽略的情節線索。
《金剛川》在結局部分搭建了“人橋”,血肉之軀佇立著一群舍身忘死、視死如歸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戰士群像。金剛川的激烈戰斗、戰士用鮮血澆筑的“人橋”,是新中國成立初期共和國軍魂的孵化物,內在于以儒家為代表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文化價值空間。自古以來,人們對死亡有兩種看法,一種以老莊為代表的保身哲學,即“好死不如賴活”;另一種是以儒家為代表的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生命觀,即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自愿犧牲精神。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傳統文化對國人的價值取向具有重要的形塑作用,在《金剛川》中表現得尤為明顯。
正如影片中的臺詞所言“在我們都是十七、十八歲的年紀里,沒有一個怕死的,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這座橋”。志愿軍戰士用自己的青春年少和滿腔熱血為成立之初的共和國奮不顧身,甚至用身體獻祭。這種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價值觀鐫刻在他們的腦海并付諸于實際行動,于是“護橋”成了他們至高無上的神圣使命。誰都懼怕死亡,誰都害怕犧牲,但是在這最美的年華里他們對死亡有著清醒的認識以及做好了隨時準備犧牲的自覺,這時的橋幻化成了一種族群命運的“生命之橋”,不只是作為溝通此岸和彼岸、連接勝利和失敗的“媒介”,還是作為革命軍魂的象征。黑格爾認為:“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現于感性觀照的一種現成的外在事物,對這種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來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種較廣泛較普遍的意義來看?!盵3]因而影片中“人橋”是共和國軍魂底色的象征,也是集體意識的極致化顯形和族群生命的盡情釋放,正是千千萬萬個“你”“我”“他”的個體,匯聚在一起形成一個集體,建構成了獨一無二的物體具象。這是共和國軍魂凝聚力,民族張力的彰顯,他們于無所畏懼中高揚起志愿軍戰士的風采,在生命意志基質上激越起民族情感,而“抗美援朝英雄”“精忠報國”等國族修辭,亦內含軍魂張力的美學意識。電影工筆般地描繪了那些年輕志愿者用血肉之軀勇敢地去守住被炸毀的橋梁的群像,譬如眼睛被燃彈灼傷的小胡在劇烈的河上以肩為橋、焦炭化了的劉浩如雕塑一般還扛著修橋的木頭、被炸的只剩上半身的老高還在對戰友強調“別管我,快修橋”。《金剛川》的崇高感,是戰士在“護橋”中慷慨赴死、凜然大義的書寫,人們用血肉澆灌的“人橋”在言說民族的前景?!耙粚⒐Τ扇f骨枯”的悲壯美感下面,觀眾看到的是祖輩生命景觀誕生著生命的熱力和血氣的“英雄”和“先驅”。戰火洗禮下的“橋”、浴血掙扎的戰士形象、被子彈洞穿的身體、被炮彈炸裂的軀體、迸發生命深處的吶喊,纏繞糾結著沖破了寫實性和象征性秩序的困縛?!叭藰颉币呀浻晌镔|載體幻化成了一種具有凝聚力和使命感的軍魂,在黎明沖破天際,時間緊逼規定的任務點時,志愿軍戰士甘愿以血肉之軀筑起“生命之橋”,為抗美援朝戰爭提供支援。這種“人橋”是“大寫的人”和民族氣節融為一體的精神化鏡像,威懾了美軍的士氣,打消了敵軍囂張的氣焰,消融了鬼魅的輕狂和蔑視。《金剛川》視域下的戰爭苦難,既是粉身碎骨的殉道,也是精神靈魂上的受難;既是個體生命遭受死亡、恐懼的現實,又是一個備受摧殘卻抗爭不屈、不甘被人凌辱的軍魂喻象。這種語境的牽引下,“橋”不再是一個簡單符碼的指稱,而是一個蘊含深厚意蘊的喻象,在這軍魂喻象下隱含著對歷史真相的追尋,有關抗美援朝精神的探討便由“橋”這個符碼加以表現。
在“木橋”“人橋”象征寓意之中,蘊含的是新中國成立之初的國威國格。電影鏡頭下戰火連天、血肉橫飛的場景顯現下,作為整體象征的“人類”和作為族群性表述的“民族”存在著復雜的聯系。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電影藝術具有最廣大的群眾性和最普遍的宣傳效果的理念被人們廣泛認同,主旋律電影不僅需要考慮其美學形態,而且還要擔任著國家意志建構的歷史重擔,于是電影中有著對道德的形而上構架。其“橋”不再是物質載體,而是引申為精神載體,串聯著整體性象征的“人類”和作為族群性表述的“民族”。在“人橋”超越形象自身的寓意下,民族精魂浮出歷史地表,一種視死如歸、抗爭不屈的精神完成了形而上建構。這“心橋”是“人橋”串聯下實現的結果,在生命—精神的基質下達到的民族記憶和民族情感的重新賦形賦義的媒介。“架橋”“修橋”“筑橋”“護橋”這一戰役輻射的不是視覺沖擊的快感,而是一種精神性迸發,它關涉“個人”與“民族”之真理探討,關乎實現自我個體價值的深度模式建構,是個體生命意志高昂和“民族”相融合而達到的精神表征。美軍不分晝夜對橋進行輪番轟炸,而志愿軍戰士反復修橋,用生命堅守橋,與之相對應的是敵軍武器之先進,我軍僅兩架高架炮,在這種力量懸殊的對比中,志愿軍戰士用生命架構起一座“心橋”。這座橋是千千萬萬的“老關”“老高”“老張”“小胡”“劉浩”用血肉筑就而成,在前赴后繼,沖向敵陣從彼岸走向此岸,從失敗走向勝利。橋的更深層次結構就是在當代話語語境中積極找尋的精神驅動,對歷史進行反思,感悟當下民族共同體的生存空間。
主旋律影片中志愿軍戰士們用“疊羅漢”的方式一個身體疊積另一個,用脊背和肩膀鑄就堅不可摧的橋梁,這種“人橋”為大部隊支援提供了動力,從而使“心橋”橫跨?!督饎偞ā愤@部主旋律電影作為意識形態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發揮功能的主要手段便是通過具有象征性、隱喻性的橋來實現主體的詢喚效果。一座“木橋”的修復,一座“人橋”的搭建,不僅需要依靠志愿軍戰士(個體)的守護,其背后還需要有強大的部隊(主體)的共同捍衛,這種典型的向心模式帶來了足夠的感召力,實現了“心橋”的筑修成功。焦炭化的劉浩、雕塑般的老張,他們是為國獻身精神和剛毅不屈的中華脊梁的真實寫照,正是有無數個像“老張”一樣的戰士承擔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才能揚起軍魂國威。鮮血染紅的戰旗、尸體橫飛的戰場顯示的是戰爭的殘酷,一次次冒死修補損毀的橋是大無畏精神的高揚,志愿者戰士用堅毅的生命意識創造了奇跡。美軍前期挖苦志愿軍戰士的武器就像是彈弓連蒼蠅都打不下來和后期自身戰斗意識喪失、想要逃離戰爭相互對比,這無疑是極大的諷刺。此次戰爭的勝利彰顯的是強悍的生命意識迸發出強勁的民族精神,個體價值的深度模式建構需與民族大義相融。影片最后“人橋”有條不紊地搭建,可想而知“勝利之橋”隨后也成功建構,這部電影以“橋”作為隱喻,巧妙地揭示了剛毅不屈的為國精神,彰顯了新生中國的國威和軍魂。
在電影《金剛川》中,橋的隱喻是一種深層的結構,橋連接著成功和失敗,由物質載體上升為精神載體。在意識層面,導演根據現實生活的價值形態和精神表征來聚焦“橋”,通過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的“木橋”來象征作為精神載體的橋,從而凸顯了主旋律電影的價值:生命景觀誕生著的生命熱力和血氣“先驅”寄寓著偉大的民族精神!在另外一方面,“橋”還具有廣泛的傳播意味,導演借其溝通了本體和表征之間的聯系,讓其在新時期歷史語境中賦予深層次內涵。正如海德格爾所言:“隨后偶爾地,橋可能還表達出某些東西。進而作為這樣的表達,橋才成為象征?!盵4]因而主旋律電影中的“橋”便自然而然地承擔起權威話語的表達,然后象征著精神價值的載體。所以,“橋”不僅僅是一種建筑符號,更是燭照歷史的寓言。從“木橋”“人橋”,再到“心橋”,見證了抗美援朝的艱難,歷史的演繹中也張揚起生命熱力和堅毅的生存意識,個體價值的深度模式建構在民族大義中得到升華,一種民族責任感和國家憂患意識在國人心里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