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新型腐敗的隱蔽性

許然

他不僅找來既無經驗也無資質的哥哥合伙開公司，指導姐夫成立信息技術公司，暗示下屬將部分業務交由這些公司承接，甚至還聯合親屬導演出公司中標、與嫂子簽合同、侄子負責工程驗收和報賬催款、侄女負責財務付款的斂財大戲……

近日，一部名為《湯“老板”的生意經》的警示教育片，揭露了中國郵政邵陽市分公司原黨委書記、總經理湯文美“靠郵吃郵”的腐敗問題。而這些腐敗問題的特點就在于手段隱蔽多樣，查辦難度大。

對此，多名專家把具有上述特征的腐敗行為稱為“新型腐敗”。相較于傳統腐敗，新型腐敗的“變異”在于從以權謀私變為以影響力謀私，從權力尋租腐敗變為“市場化腐敗”，從直接受賄變為間接受賄等。在中國人民大學反腐敗與廉政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毛昭暉看來，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新型腐敗，是由于受賄人與行賄人之間的“合謀”，即雙方在利益輸送過程中為了少出事，會盡量設計出一條相對安全的利益輸送路徑。

何為新型腐敗？手段隱蔽、復雜、多樣

如何定義這種新型腐敗？十九屆中央紀委五次全會上，習近平總書記對當前的反腐態勢作出一項重要判斷：“傳統腐敗和新型腐敗交織，貪腐行為更加隱蔽復雜。”

有專家認為，習近平總書記的這句話已經指明，隨著技術手段的日新月異，貪腐行為已經趨于隱蔽和復雜。貪腐人員會利用各種“攀爬工具”，也就是綜合采用多種方式方法，向新型腐敗攀爬。與此同時，有關部門調查取證的難度也正在加大。因此，隱蔽性、復雜性以及多樣性是新型腐敗的核心屬性。

去年1月，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發布了電視專題片《國家監察》，曝光了內蒙古自治區政府原副主席白向群的貪腐細節。2010年至2015年2月，白向群從相關股票內幕信息知情人員處非法獲取內幕信息，在內幕信息敏感期內籌措資金，并指使他人用多個親友賬戶買入上述股票，或者明示、暗示他人買入該股票，非法獲利1717萬余元。此外，他還泄露內幕信息給他人，讓他人在內幕信息敏感期內買入股票，非法獲利4052萬余元。

因“炒股”被控犯罪的官員，白向群并非首個，但大多數利用內幕交易方式在股市上獲利的官員，都任職于與股市直接或間接相關的機構。而白向群則不同，他與股市并無直接關聯，卻涉及內幕交易罪。相關人士透露，他之所以有這種“途徑”是由于與相關團體結成了利益同盟，后者為其提供內幕交易信息，他為后者提供在當地的投資機會。

毛昭暉將這種新型腐敗行為稱為“權權交易”。它往往表現為正當的市場交易，具有一定的隱蔽性和復雜性，在法律認定上也存在爭議。“比如在法律認定上，內部交易罪實際上也是利用信息獲利，但該罪名的最高刑期是10年。如果說通過一個信息牟利上億元，按內幕交易罪也只能判10年以下。如果按受賄罪的角度來說，在量刑上又有不同。”

白向群貪腐行為中，有私自泄露股票內幕消息給他人的細節。

新型腐敗還包括“借雞生蛋”的腐敗行為，即請托人出資，國家工作人員借錢進行生錢的行為。這其中，最常見的例子就是干股型或者原始股型受賄，即貪腐官員不需要實際出資，或者以遠低于市場的價格就能獲得股份。甚至在有的干股或原始股受賄案件中，行賄人還幫受賄人代持干股或原始股，表面上看起來受賄人沒有拿到任何股份。深圳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能源與循環經濟處原處長李鐳就是這樣的例子。

李鐳利用職權幫助一些公司向該市發改委成功申報到了政府扶持資金和政府投資項目。事后，他從其中一個公司以1.5元每股的價格購入了50萬股原始股，又從另一公司收受干股50萬股。最終據核算顯示，李鐳從這兩筆股權交易中獲利高達550萬元。相關專家認為，相對于傳統的直接用現金賄賂，干股型以及原始股賄賂看似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利用影響力獲利也屬于一種新型腐敗。相關專家認為，由于制度建設的不斷完善、權力運行的日益規范，官員濫用自身權力的難度加大。在這種情況下，腐敗官員為規避風險，從直接的貪污、受賄改為利用自己的地位和社會影響力，通過說情、打招呼、協調事情等方式換取利益回報，比如江西省政協原黨組成員、副主席肖毅濫用職權引進和支持企業從事虛擬貨幣“挖礦”活動等。

與上述以影響力謀私的思路相似，腐敗官員不再直接進行權錢交易，而是移花接木，將利用職權謀利的行為偽裝成正常的市場交易。近年來多地曝光的“高利轉貸”案就是典型的例子，即少數官員利用自身的良好信用，通過借款或貸款等方式獲得資金，然后再以高利率轉借他人牟取利益。

為逃避懲罰，還有少數官員不惜“延遲滿足”，通過推遲兌現賄賂來破壞行受賄的證據鏈，以期瞞天過海。例如，浙江省嘉興市秀洲區環境保護局原黨組書記、局長周大水為了逃避法律制裁，曾與行賄人約定退休后再兌現一筆約300萬元的賄款。就在退居二線后，周大水還多次與行賄人商量期權受賄的兌現方式。

如何整治？明概念、堵漏洞、補短板

說到底，新型腐敗看似是“新腐敗”，實則也是“老腐敗”，其本質仍是權錢交易。相關人士認為，新型腐敗作為傳統腐敗的變異，改變了腐敗利益的外在形態，從原來的金錢、財物等好處轉變成項目獲批、政治待遇、職務提升、名貴特產等，既有實體性好處，也有非實體性好處。

在毛昭暉看來，腐敗分子之所以能實施新型腐敗，是因為存在輔助其“攀爬”的工具。近些年不斷產生的金融產品為金融腐敗打開了新的大門，比如IPO腐敗以及一些結構性的理財產品。有的貪腐官員就借助了這些金融產品所提供的平臺來實施新型腐敗。

對于這種貪腐手段的變化和出新，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院長王旭認為，“法律資源不足”的問題越來越突出，所以對于特定領域出現的新型腐敗現象，必須有針對性地進行立法規制。“這也正是研究新型腐敗的意義所在。”毛昭暉認為，明確新型腐敗的概念，才能上升到法律的視角，從實務層面進行堵漏洞、補短板。

如何整治新型腐敗？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認為，對于新型腐敗的整治是有實踐基礎的。在實踐中，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關于辦理受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曾明確10種新型賄賂形式，分別是以交易形式收受賄賂;以收受干股方式收受賄賂;以開辦公司等合作投資名義收受賄賂;以委托請托人投資證券、期貨或者其他委托理財的名義收受賄賂;以賭博形式收受賄賂;由特定關系人“掛名”領取薪酬;由特定關系人收受賄賂;收受賄賂物品但不辦理權屬變更;收受財物后為掩飾犯罪而退還或者上交;在職為請托人謀利，離職后收受財物。

由此，整治新型腐敗，要明晰正常經濟往來與新型腐敗行為之間的界限。充分運用防止利益沖突原則，把一些明顯不合常理、明顯損害社會公平、明顯存在利益沖突的行為界定為腐敗，減少腐敗機會，增加腐敗成本。還要適應新型腐敗的特點，對現行的反腐敗法律法規制度進行清理，不完善的地方適時修訂完善。

在毛昭暉看來，整治新型腐敗的另一個視角是從行賄人出發，關注行賄人對于行賄方式的“變臉”。隨著反腐敗工作機制的常態化推進，《關于進一步推進受賄行賄一起查的意見》等相關制度已經逐步建立起來。這有利于提高打擊行賄的精準性、有效性，推動腐敗問題的標本兼治。

此外，還要從源頭上阻斷腐敗的通道。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屆中央紀委五次全會上強調的，要將防腐措施與改革舉措同謀劃、同部署、同落實，推進重點領域監督機制改革，有針對性地補齊制度短板。莊德水認為，具體要聚焦政策支持力度大、權力集中、資金密集、資源富集的領域和環節，推動審批監管、工程建設、金融信貸等重點領域的監督機制改革和制度建設。